眉如远山含黛,额间朱砂印在这巳时三刻的日光里流转着鎏金暗纹,倒映出一双赤足下的莲台虚影在瞳孔深处明灭不定。
谭玄视线落在她那月白绸缎裁成的广袖尼袍裹着的玲珑身段之上。
其那衣摆处银线绣着的九品莲纹随步履漾开几许不同于道门玄修的涟漪,每踏出半步便有梵文经咒化作萤火萦绕踝间。
“谭施主,贫尼无意与你挑起争端,但今日若是只有做过一场你才愿将妙依施主交出,那贫尼也只好出手了……”
仿佛无视了对方宛若实质的侵略性目光,觉有情檀口轻启,眸光看向在对方怀中昏厥不醒的“白发”美人。
“有情仙子自认比之王腾如何?”
闻言,谭玄却是淡淡一笑。
他取出离火神炉,将安妙依与一株万载灵药一并送入其中。
哐当!
炉盖封闭,阻绝了觉有情的视线。
“贫尼与他未曾交过手,不知……”
绝色留发女尼乘着九瓣莲台,忽而从一株古木来到距离谭玄奇近无比的一处树冠之上。
桃花林中的微风习习,掀起她衣裙一角,现出了她腰间束着七宝璎珞串成的禁步。
青玉坠子碰撞时响起的清脆之声,惊起栖息在林中的一群玄色凤尾蝶,恰巧一只仿佛没睡醒的凤尾蝶扑腾着薄翼,途经二人所在。
“数月前施主与王腾一战,贫尼当时也在现场,自问战力至多与王腾相仿……,但有些事,没有亲自下场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蝴蝶起起落落,掠过觉有情耳畔垂落的孔雀石耳,将一缕沾染佛香的碎发拂过凝脂般的脸颊:
“贫尼也很想知道,自己与谭施主之间相差几何。”
数月过去,谭玄于须弥山悟道一场,又从神蚕公主羽化神茧道韵气机中有所收获,修为已从仙二第一个小台阶跃至第三个台阶!
此等精进速度不可谓不快!
须知,一旦步入仙台秘境,若无机遇、道缘,对于等闲修士而言,每一个小台阶都要耗费数十、甚至上百载的光阴才能攀登而上!
纵使同为绝世天骄,觉有情也感到很是惊讶。
天骄、妖孽之间,修为进度向来是并驾齐驱。
因为越是想自身道途走得长远,便越是要注重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尤忌一味跃进!
“既如此,有情仙子还在等什么?要动手便赶快吧,若你能胜我,连人带炉子,本座一并奉上。”
谭玄凌空一跃,立身在离火神炉之上。
他单手负后,环视了一眼周遭虚空,忽然冷哼了一声:
“从即日起,以紫山为中心,春秋殿方圆二十万里辖境地界,若有人以大神通窥视,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
“……自负……”
声音经过神力加持,滚滚激荡。
仙洲之上的春秋殿修士精神瞬间一震。
谭玄言语冰冷。
先说后不乱。
即便是与人交手,并不涉及到什么深层次的隐秘,可这种被人评头论足、津津乐道、看猴子般的感觉,总是让人舒服不起来的……
言语之声传荡四方。
刹时间,自远空投注而来的一道道视线,渐渐减少了不少。
不过,即便如此,仍有相当一部人维持着眺望万里的大神通,仿佛有恃无恐。
那些人根本不相信,隔着这数十万里之遥,以谭玄目前仙二的修为,能让他们付出何等代价?
除非无始钟出手!!
可,就为了这点小事,可能吗?
他们又没有不知死活窥视到仙洲之上的洞天内,又或者吃了熊心豹子胆试图探知紫山内的情景……
轰!!!
突然,就在远空的一尊尊存在,又相继投来玩味之时。
一道天崩地裂的巨音,轰然响起!
森森魔气席卷十方。
古朴的陶盖爆发出亿万道乌光,令周遭虚空陷入一片沉浮之中。
陶盖之上,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鬼脸印记异常醒目。
恰在此刻,一口与之同宗同源的陶罐自北域不远处化为一道漆黑的流光掠来。
哗啦啦……
谭玄财大气粗一口气粉碎上千斤神源块,海量生命精气如潮水般涌向吞天魔罐。
盖子、罐身合二为一。
嗡……
这一刻,极道天光映照整个北域。
那威压气机,比之现今存世的众多古皇兵、帝兵都要隐隐强上一分!
吞天魔罐之上,鬼脸印记挂着点滴泪痕,笑容之中带着几许无法言说的忧伤。
目视这张鬼脸,谭玄心中并无惊惧,反而眼中现出一抹难得的柔情,探手抚在其上,仿佛要替之拭去那抹泪痕。
轰隆隆……
而这一抚,却是惊天动地。
一片朦胧之中,鬼脸印记上的泪痕居然在隐约流动,吞天魔罐轻鸣,好似在缓缓复苏。
这一刻,极道乌光破碎一片片虚空,沿着那些视线投来的神通源头,极道之威迸发而出!
噗……
嘭!!!
嘣……嘣……
据此数十万里的一处处角落之中,有人立时喷出一口鲜血,气息萎靡。
有人猝不及防,当场殒命,躯壳爆成一团团血雾、齑粉!
“此子!!!”
“此子失心疯了么?我等不过是想要观战罢了,又不是窥探什么隐秘,他竟舍得耗费如此大的代价,催动极道帝兵?!”
“疯了……疯了……”
一道道惨叫在看不到的远空各角落响彻。
所有人都怕了。
纵使是那些拥有着大帝、古皇底蕴,此番只吃了个小亏的势力,也在惊疑不定之中撤去了神通。
哗……
见状,谭玄默默放下手,拍了拍吞天魔罐。
顿时,这件帝兵再次一分为二,罐身飞向远处,回到涂天手里。
收好盖子,谭玄在觉有情疑惑的眸光注视下,静立了片刻,神情有些恍惚。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太分辨得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成分了。
一次次的因果模拟,让他不断在李凡、谭玄模拟与现实之中徘徊。
受李凡执念影响太深!
且前期他尚且弱小之时,那种影响几乎是潜移默化的,当他慢慢强大起来,刻意抵触之际,却又发现这似乎已经无济于事了。
那道执念几乎要远胜过紫霞的道心魔种,深植在他的心境、脑海深处、思绪之中。
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起!”
压抑住莫名烦躁起来的心绪,谭玄一声大喝。
他眉心骤亮,“养剑葫”出现在他手中。
黑洞洞的葫芦口吞吐出一抹无形神异。
下一息。
奔腾、环绕在仙洲之上的那条漆黑如墨般的太阴真水河,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
丝丝缕缕的太阴水宛若被天穹大日蒸发了一般,升空而起。
一点点沙砾大小的水游弋在仙洲上方,最后形成了一座从外界看来漆黑的琉璃结界,如一口倒扣而下的巨碗,阻绝了一切视听。
但里面的修士看外界并不受任何干扰,大日光辉耀眼,视线依旧清晰,完全察觉不到一座结界就这么成型了!
桃花树树梢之上,觉有情静静看着谭玄做完这一切。
她仿佛是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冥冥之中,她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嗖……
一道破空声响起,谭玄举目看去,瞧见载着觉有情的九瓣莲台冲天而起,欲要遁离此地。
他嘴角微勾,抬手缓缓隔空虚握:
“有情仙子,现在才想着走,会不会有些太晚了?”
轰隆隆……
本是一片水构筑的体结界,然莲台与之碰撞在一起,却没有顺利通行,反而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声。
莲台剧震,那一粒粒太阴真水先天纹络瞬间包裹住了莲座。
五光十色的莲台被黑色的真水侵染,宛若蒙垢,一点点被同化为墨色。
觉有情心神勾连莲台,欲驱使其摆脱太阴真水的腐蚀,可惜却石沉大海!
见此,她遂当机立断,舍了莲台。
叮铃铃……
光洁的赤足踏着浮空的金色梵字拾级而上,足铃在罡风的寂然中显得格外悦耳,她飞入了高天之上翻涌的云海。
“你……果然是个魔头!东魔之名绝非空穴来风,那些敌对势力给你取的这个名号,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觉有情此刻原本恬静的面色沉凝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