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他脑海其实没有太多念头、思绪纷涌,他更多的心力被用于思量方才险些被“度化”一事上。
至于即将可能面对的“斗战胜佛”,他反倒并不是很局促。
他与身边这位百万年前差一点便成为“斗战王妃”的紫发神女,至今清清白白,细细想来,有甚不好面对的?
哒……哒……
哒……
脚步只停顿了一息,谭玄没有回话,而是用实际行动来回应。
一时间,他的身位稍稍领先神蚕公主。
神紫眸忽闪。
以她的秉性,扭扭捏捏的小女子作态,终不是她的主调,她喜欢直来直去。
也喜欢以前那个快意恩仇的斗战圣王。
可惜,一切都已回不去了……
不知为何,就连她都有些变了。
饱受情伤之后,她变得多少有点多愁善感起来。
神蚕公主心绪浮动,再次迈开轻盈的步子,带起一阵幽韵香风。
“到了。”
不多时,谭玄目视前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置身于云海,周边的一切仿佛都带着些许仙气,无比缥缈。
门楼有框无门,白石铺就的台阶并未断绝,而是在门后继续晚宴伸展。
当两人临近,矗立在门楼两侧的罗汉石像内蕴其中的神异大作,整个石像焕发出炫目的神华,随之出现的还有浩瀚的佛音。
那声音如洪钟大吕,更给人当头棒喝的震慑之感!
炫目神华将二人阻绝在了门楼之外,若不将之破除,根本无法寸进。
“还是不见我么?”
神蚕公主绛唇轻抿,呢喃自语了一句。
靠着光阴洗刷,才得以缓解的前两次心灰意冷、黯然神伤,在这一刻再次充斥在她的心境。
她怔怔直视跟前霞光漫天的门楼,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失魂落魄。
有时候她会想,对方不见她,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敢?
但现在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一次次南墙碰壁,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是残忍的伤害自己罢了!
她不想再作践自己。
这种自己心甘情愿将尊严践踏在脚底的感觉,她一刻也不想再发生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与自己“讲和”了……
然而。
这般念头仅在她脑海之中维持了一刹那便土崩瓦解。
今日,她一定要见到那个猴子!
哪怕只是问一句她自知不会得到答案的“为什么”!
可是……这须弥山山门紧闭,摆明了不想让她二人入内。
猴子修为、战力在她之上,若动用武力也无法强行破之……
这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决定权永远在斗战胜佛手里牢牢攥着!
走……还是留?
神蚕公主思绪流转。
饶是此刻进退两难,这位紫发神女也丝毫不后悔先前令那古天舒无语退走的行为!
要是对方还在,以其在须弥山的常客身份,以及与那只猴子的关系,她跟谭玄至少不至于被挡在这门楼之外。
“嘿!米!米……”
就在神思索去留问题之际。
身旁的谭玄已经开始用他那不论是前世还今生都颇为蹩脚的英文口语,大声对门楼之内一位路过的滑稽金毛男僧人呼喊了起来。
“凯德!!米……是我!!”
谭玄对着门楼内招着手。
索性那炫目的神华结界并不阻隔视听,当他声音缓缓传入里面。
松柏成荫、古木参天的青石大道上。
那个绝对是北斗星域独一份的“洋.鬼.子”和尚,深陷于眼眶内的碧色眼睛先是慢慢地诧异睁大,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随即将视线向外看来。
“?!!”
随着谭玄那陌生且熟悉的声音、身影映入眼帘,身板高大、今朝如佛门怒目金刚的凯德,嘴巴一点点张大。
大到足以吞下几颗鹌鹑蛋!
“哦买噶!!”
短暂的失神与情难自禁地激动之后,凯德惊喜得从平地之上一下窜得老高,而后飞快朝门楼这边奔来。
其一边跑着,还一边大幅度朝谭玄挥手,同时大声打招呼道:
“油!艾乱波油!谭玄油阿尔!”
也许作为异乡来客,在这须弥山过得并不适应,一看到熟人,凯德刚奔出两步便激动得泪流满面:
“哦!谭玄,我的朋友!快带我离开这里……这里完全不是人待的地方!太枯燥了……”
六七年!
满打满算来到这异域已经足足快七年了!
七年里,在这异域,因为环境原因,他被迫摒弃了母语!
数年前从意外东荒辗转到西漠,身边为数不多的三两个地球熟人,也与他分散了。
时至今日,当他再次听到英文,哪怕再蹩脚,也瞬间百感交集!
他,想地球了!
想妈妈了!
在这戒律森严的佛宗道统内,他偶尔……也会想一想那位收到他的失踪消息,多半已经嫁为人妇、跟其他男人.滚.床.单.的昔日女友。
“你在这里还有其它熟人?”
看到大步流星而来的金毛僧人,神蚕公主琼眉微扬,紫眸中眼波流转。
谭玄点了点头,正当他准备开口询问已奔至门楼前的凯德,能否将他们带进去之时。
蓦地,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从天而降,舌绽春雷:
“凯德!你往哪去?!今日早课你又耽搁了!戒律堂罚你封禁神力,抄录《龙首经》百遍!”
来人身形虽瘦弱,但一只大手抓在凯德后颈衣襟,将之整个人如抓鸡崽一般提到了半空。
“漏!漏!!!你这该死的老梆子,我说过我不想做秃驴!!我要自由!放我离开……”
凯德周身神力顷刻被封,脚尖离地一尺,他并不认命,大呼大叫、挣扎着。
经过异域数载洗礼,他平素并不是今天这般浮躁,反倒出奇的稳沉。
然今日其的心境早已沸腾,数载的压抑,一朝反弹,可想而知!
“对,你说过你不想做秃驴,我须弥山也说话算话没有剔去你的发须。”
老和尚身披赤色袈裟,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体毛很长、很旺盛,不似一般人类。
说话间,他的眼神如一口不起波澜的古井。
门楼外,谭玄敏锐的发现。
自此人出现,他身边的紫发神女,金色纱衣下的婀娜玉体,明显蓦然一震。
“且去戒律堂受戒吧。”
老和尚枯木般的老手将凯德随手一抛,洋鬼子和尚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向门楼之外,双手合十,有褶子堆积的上眼皮无力的耷拉下来,遮掩住了老眼之中的一抹细微神色波动,而后唱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因何而来……”
言语缓缓落下,阻隔在神蚕公主与谭玄身前的门楼禁制徐徐消散。
“因何而来?你问我因何而来?”
神修长的睫毛颤动不已,她绝色的容颜之上此刻神情复杂无比。
有惨然,有失望,有希冀、有悲戚……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心中装满酸、甜、苦、辣的瓶瓶罐罐被打翻,这一刻五味杂陈。
老和尚佝偻的垂目身影倒映于神蚕公主紫眸之中。
这一刻,云海莫名翻涌,山门前清风习习,吹拂起她的几许晶莹如瀑紫发。
相望不知多久。
啪嗒!
啪嗒……
终于,神蚕公主眼眶之中有热泪在打转,她强撑着不去眨眼。
但当热泪盈眶,硬生生溢出,那如断了线般的泪珠,滚烫地从她脸颊两侧滑落。
老僧与她都再未说话。
然而,往往无声带来的伤害,才最为揪心!
大日逐渐攀升。
天穹日光洒在须弥山深处的那座金碧辉煌的佛殿之上。
殿宇顶端覆盖着金色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的丝丝璀璨色泽,与神蚕公主身上的金色纱衣,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共同之处。
如同仙域天阙中的人与物,临尘于凡!
一座禅院之内,古天舒去而复返,发现起先留在院中的那盘残局,斗战胜佛竟是落了一子。
那一子落下,等若是将己方的一条大龙送与他宰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