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鹤走后,萧栖梧一人坐在那亭子里,直坐到日暮。
茶汤已冷,残霞正红。
再等一会儿,直坐到最后一抹残霞收尽时,萧栖梧就会起身。
这时,那个扎着牛角辫的童子再次出现在崖顶,他趋步走到了亭外,抱拳道:“外面有一老者,要见大人。”
萧栖梧眉头一蹙,他素来喜静,此日见了朱鹤后,他就愈加不想再见旁人了。彷佛那心头那一点留存的和人打交道的耐心,已经在朱鹤的身上用尽了。
他叹息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一贯孤冷的无量崖,怎么如此热闹起来了?”
“一个老者!?什么老者?”萧栖梧扭头看向那童子,问道。
那童子道:“他说他叫荆畴,是已故长老葛如松的贴身侍奉。”
“葛如松?”萧栖梧的脸上闪过一抹厌恶。葛如松活着的时候,他就最不喜此人那种冷傲跋扈的做派。
“赶他走!”萧栖梧冷道。
那童子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栖梧微微愠怒,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那童子将一个信封举起,道:“他说大人看了此物,一定会见他的。”
第509章 阴阳鱼
萧栖梧瞄了那童子举在手中的信封一下,神识已然聚集了过去。
神识穿透那信封的瞬间,萧栖梧的死鱼般干枯的眼睛,陡然一亮。
他坐在亭子内,袖口一挥,信封已然飘入手中。
萧栖梧捏着手中的信封,沉声道:“带他上来!”
“是!”童子抱拳一礼而去。
童子转身之后,萧栖梧便轻轻撕开信封,将一枚三寸大小的圆润物什,从信封中捏了出来。
虽然神识穿透之时,他已经清楚这信封中的宝物,但亲眼看到时,他还是禁不住心头一颤。
“阴阳鱼!?”
萧栖梧此时掌心中,躺着一个略显弯曲的奇异物体,通体莹白,三寸长短,整体看上去如同一只栩栩如生的游鱼摆尾,鱼头处的一颗眼珠更是漆黑一点。
此物,虽然在萧栖梧掌中,一动不动,但却如活物一般,带着某种生机和灵气。
这阴阳鱼,乃是一对,一枚阴鱼,一枚阳鱼。
阴阳互动交融,滴溜溜转动不已。
此时,萧栖梧手中的乃是其中的阳鱼。
此宝,萧栖梧早就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得见。
“只是阳鱼,就这般灵动神妙。若是阴阳相合……”萧栖梧看着手中的物什,目色一阵神往。
这时,在一片残阳中,荆畴一瘸一拐地跟着那童子,绕过了一棵枯松。
童子站在树下,指着崖边的亭子,道:“我家大人就在那亭子里。”
童子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荆畴抬头望了一眼,便禹禹独行而去。
残阳的红光,将那他蹒跚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山岩上。
荆畴在亭子外,停下脚步,便跪了下去,叫道:“小人荆畴,拜见萧大人!”
萧栖梧坐在那亭子里,举起手中的物什,问道:“你可知此是何物?”
荆畴抬头,冷道:“阳鱼。”
萧栖梧目色无动,道:“此物你从何得来?”
荆畴道:“此乃我家主人的东西。”
萧栖梧道:“你家主人?葛如松?”
荆畴道:“不错!”
萧栖梧起身走出了亭子,他站在亭子边,看着暮色中的荆畴,道:“既有阳鱼,必有阴鱼。”
荆畴道:“阴阳鱼本就是一对。只要大人答应小人的一桩事,阴鱼自会奉上。”
萧栖梧道:“何事?”
荆畴道:“灭杀段融,为我家主人报仇!”
萧栖梧沉默了。他知道此人拿着阴阳鱼上门,所求之事,自然非同小可。
“你若早十年来,老夫也许还会答应你。”萧栖梧忽然叹息了一声。“只可惜这十多年过去,老夫已经心如枯木,不愿再攀惹这些是非了。”
萧栖梧说着,竟将手中的那枚阳鱼扔在了荆畴的脚边的地上,道:“你走吧!”
荆畴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萧栖梧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了他。
荆畴的嘴唇微微颤动,他捡起了脚边的那枚阳鱼,然后蹒跚起身,从衣襟中掏出一本册子,之后将那一本册子和那枚阳鱼,一起递向萧栖梧。
萧栖梧瞥了一眼荆畴手中之物,眼神异常冰冷。
阴阳鱼他都不动心,但何况他物呢?
萧栖梧在这世间已无亲人。而且他在十多年前的一次冒险进阶之中,不仅进阶失败,还损伤了自己的洞冥,让他的修行彻底陷入桎梏。此生已经不可能再寸进分毫。
他也不像朱鹤一般,寄情于世间功名。
这几年的崖顶蹉跎,更是让他彻底适应了恬淡的生活。
他已经准备好,要在这无量崖的崖顶,了此残生了。
世间至宝,又于他何益呢?
“那册子是什么?”萧栖梧的语气很是冰冷。要不是心中还有一丝好奇,他问都懒得问。
荆畴道:“我家人坐困洞冥境初期几十年。这册子乃是他几十年穷经皓首的心血结晶,以阴阳鱼为核心,构建出的一种进阶之法。主人生前说过,以此法进阶,有极大概率能让他突破桎梏。只是此法初具眉目,他还未全部完善,竟猝然陨落了!”
荆畴说道最后,语调忍不住涌出悲痛。只是他最后那些感叹,萧栖梧压根就没听见。
以阴阳鱼为核心,构建出的一种进阶之法。这句话正激荡着萧栖梧的心灵。
若有机会进阶洞冥境中期,不仅寿元大增,而且他在宗门内的地位,也会大为不同。
他枯坐在这无量崖上,不过是修为受阻,难以寸进罢了。若是有机会枯木逢春,谁又受得住无上大道的诱惑呢?
萧栖梧一把抓过了荆畴手中的册子和那枚阳鱼,他左手托着那枚阳鱼和册子,右手已经翻了起来,晦明的天色中,辨识文字已经有些困难,但萧栖梧的双目如电,精光忽闪。
他毕竟是洞冥境的修士,翻阅之下,立即就看出这册子的份量。
阴阳鱼不同于其他至宝之处,便在于其以阴阳之本源,凝结出了阴阳相生相克的推演之奥。
葛如松就是以此为基,穷数十年的研究,突破许多的关键节点,将一种崭新的进阶思路,架构了出来。
他竟然设想,在丹田内结出两个相生相克的洞冥来,即阴洞冥和阳洞冥。
而两个洞冥,之所以能共生融洽,便是要将阴阳鱼,熔炼入阴阳洞冥内。
照葛如松的设想,结出阴阳两个洞冥,是不可能再进阶元婴境的。
但只要阴阳两个洞冥结成,修为就直接相当于洞冥境的大后期。
萧栖梧的心思翻滚如潮,目色惊愕,周身一阵阵发冷。
他惊叹于葛如松这种惊天的构思。
而且他翻阅之下,发现这个构思的很多节点,都有了具体的实施方案,只有一些细节处,还需要进一步完善。但最主要的一些大的难点,基本都已经攻克。
“阴阳洞冥?!”
“洞冥境大后期!”
萧栖梧的身体微微战栗着。
他知道,这于他而言,乃是莫大的机缘。
只要结出了阴阳洞冥,他的修为直接就相当于洞冥境的大后期。
虽然阴阳洞冥无法结婴,但只要成就了洞冥境的大后期,他的半只脚就跨入了此界最顶尖的存在了,许多原本他不知道的秘辛,都会向他揭开。谁能保证,其中不会另有机缘呢?
萧栖梧合上册子,攥着手中的阳鱼,看着荆畴,道:“阴鱼在哪?交出来!”
荆畴咯咯咯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因为此时,萧栖梧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他的目中跳动着贪婪和疯狂。
荆畴知道,贪婪和疯狂,就意味着杀戮。
荆畴笑完,忽然神色郑重,道:“大人,此时阴鱼在哪,其实小人也不知道。”
“你在耍我?”萧栖梧目色如刀。
“小人不敢!”荆畴道:“大人放心!只要段融一死,自然有人会把阴鱼交给大人。”
萧栖梧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冷道:“我凭什么信你?”
荆畴道:“荆畴会以死明志!以昭此心!”
萧栖梧看着眼前的这位老者,心神震撼。荆畴的眉宇间,一片平静,好像在讲述一件琐事一般。
荆畴看着萧栖梧,继续说道:“大人不必奇怪!小人残躯贱命,唯一的心愿就是为死去的主人报仇。这是主人临死之前,交给小人的遗命!小人今晚回去,二日后,就会将自己吊死。一来,以死明志,以昭与大人相托之诚。二来,是断了大人的后顾之忧,没有人能查到小人和大人的交易,因为小人已经死了。大人,就尽可以放开手脚去做。”
萧栖梧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老者。他没想到,一个奴仆,竟然能在主人死后,还如此忠烈!
荆畴在葛如松刚死不久,就打探到段融已经进阶气旋境,而且在长老院内结旋,引动了天地元气潮汐!
而段融结旋距离他成为亲传弟子还不到一年呢!?
这让荆畴明白一点,这个叫段融的家伙,是一个天赋极高之人。
这让原本想慢慢谋划的荆畴,立即有了紧迫感。
因为随着段融的成长,灭杀他的代价,将越来越大。
但就在今日,荆畴所在的下院的门外,也张贴了裁决宗正司的公文,说得就是对于段融的处罚。
在无量崖上,先受三记打神鞭,再关入万象洞内,堪生死关。
荆畴立马就意识到机会来了,他一番打听之下,还发现了另一条信息,就是段融竟然到了宗门老祖的身边,在接受老祖吕荫麟的亲自的调教,而这据说是跟他在长老院内结旋,引动天地元气潮汐有关。
这两条信息同时涌来,让荆畴终于下定了出手的决心。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物色对象。
萧栖梧早就进入了荆畴的视野。
段融已经是气旋境的修士,而且是长老院长老、内史司司座朱鹤的亲传弟子,这样的人,要灭杀他,并不容易。
恐怕得洞冥境的强者出手,才万无一失。
但荆畴也知道,他不可能和多个洞冥境的强者进行交易,因为和洞冥境的强者交易,是在与虎谋皮。
他手中唯一能让洞冥境强者动心的,就是那阴阳鱼,还有那本册子。
如果他和多个洞冥境的强者交易,那些老狐狸们很快就会知道,那样的话,出手就等于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