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龙鱼厅内拜师时,彼时朱鹤开口第一句话,就给他挖了一个坑。“那句鱼龙潜跃,不若飞龙在天。”段融若是稍有迟钝,只怕当时就没听懂了。
而那一见面,朱鹤还在考究于他。看他到底能不能胜任这局棋的核心棋子。
经过反复考究,应该在龙鱼厅拜师之时,朱鹤就在心中选定了他。故而能他进入云浮峰,朱鹤待他之宽厚,超远正常的亲传弟子,一见面就是两瓶元兽的骨髓灰质,之后这大半年,更是没给他断过。
这自然跟他修炼天赋有关,但恐怕也是在给这局绝杀葛如松的大棋做铺垫呢。
这样说来,其实,他是先成为棋子,后成为徒弟的。
段融如是想着,已经翻过高大的城墙,回到了神云府内,不管如何,今日这一夜,比上次密林那一夜,对他的心神消耗还大,他决定回到别院,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这边,朱鹤和古道陵化为两道黑芒,落在了观星阁内。
观星阁天井中央的那座观星台,在星月光辉下,愈见其古朴沧桑。
此时,已经是深夜,观星阁内的两个童子,早已经睡去,楼阁一楼走廊内的一盏灯笼,发着昏黄的橘黄淡光。
两人的身形,便停在那橘黄的淡光里。
朱鹤道:“师弟啊,你先煮茶,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古道陵目色一动,问道。
朱鹤道:“我找个地方放下水。”
古道陵瞥了朱鹤一眼,道:“懒人屎尿多。”
他知道朱鹤只是在找个由头离开一下,修行到他们这个层次,丹田内的洞冥里能消融身体里的一切杂质,百病不侵,哪还有屎尿之困呢?
不过朱鹤在世俗里的诸多事,古道陵一向也不愿多问。朱鹤如此说,他就顺着他嘟囔一句罢了。
古道陵忽然伸手,道:“拿来!”
朱鹤微微一愣,道:“什么?”
“茶啊!”古道陵道:“你不是要喝茶吗?”
“我哪里有带茶来?!”朱鹤拍了拍自己的袍子,道:“师弟你也太抠了。师兄不过就喝你一盏茶水,还要我自己带茶来吗?”
古道陵却道:“师兄你天天使唤我,我还得煮茶给你吃,完了你连茶也不带,合着你出门就光带了张嘴来啊!?”
朱鹤给古道陵说得一滞,道:“我啥时候就天天使唤你了?八百年不使唤你一次,就成天天使唤你了!?茶先欠着,下次带给你。”
朱鹤说完,便化作一道黑芒,闪出了观星阁。
古道陵站在那里暗暗摇头。
这便宜师兄,还好意思说我抠呢?守着偌大一座云浮峰,有喝不完的清灵茶,就没想着给他这个师弟多带些来。不带也就算了,还天天蹭我的茶喝。哪有这个道理嘛?!
古道陵虽如此说着,但还是推开了房门,准备去煮茶去了。
第476章 永不相负
观星阁在神云府内,并不是一处单独开府的衙门,而是在府主衙门的东南角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坐落着,这地方平时也甚少人至。
更何况,此时已经入夜,整个观星阁更是沉溺在一片黑里。
这时,只见黑的夜色里,一道黑芒,从观星阁内闪出,一晃而过,便射入了府主衙门后院的花厅内。
这花厅内,亮着一盏烛灯,大门紧闭,门口有一人守着。
府主汪茂春穿着便服和另一个穿着青衫的中年人,早已经恭立在花厅内。
朱鹤倏忽而至,宛如鬼魅,便停在了两人的身前。
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见穿了道袍的朱鹤,已然落在了花厅里,两人立马便跪。
朱鹤道:“别搞这没用的繁文缛节,直接说事。”
朱鹤说着,便径直往不远处的一张太师椅上一坐,端起几案的参茶,便呷了两口。
那两人闻言立马起身。
汪茂春哈着腰,说道:“刚收到宗门长老院下达的文书,命属下将太和楼内记载百官和士绅们的那些材料,装箱拉车,调枢密院的铁骑护送,押送到宗门去。”
朱鹤点了点头,道:“嗯,你照办即可。”
汪茂春略一迟疑,道:“只是……”
“说!”朱鹤眉头微蹙,他最烦人吞吞吐吐的。
“是!”汪茂春道:“属下接手太和楼的防卫后,盘点过那里的材料,发现少了三品以上官员的记载材料。”
朱鹤目色一动。“少了三品以上的?”
“对!”汪茂春道:“属下料想,三品以上官员的记载材料,应该是段大人收拾起来了。”
朱鹤点了点头。段融并不知道汪茂春是他们的人,交接防卫前,将三品以上的官员的记载材料,先给收拾了出来,这正是明智之举。
朱鹤道:“既然是段融收拾了,他自会处理,你不用管了。”
“是!”汪茂春抱拳后,向后退了一步。
朱鹤扭头看向汪茂春身侧之人,道:“你说!”
那人目色一动,趋步上前。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和段融一起进入神云府的那名内史司的舍人。
朱鹤并是第一次见他们,两人都知道朱鹤的脾性,和他说话,从来就是雷厉风行,只说重点。
没过多久,两人就已经汇报完毕,朱鹤连招呼也不打,起身就走,两人还来不及恭送一声,花厅内早已经没了朱鹤的人影。
神云府的高空中,朱鹤再次化为一道黑芒闪过,那黑芒划出一条陡峭的曲线,降落在某处的屋顶上。
那屋顶并不高,只是一座雅居,院子的大青石上,有一人正坐在那里喝酒。
这里,就是朱正甫的别院,段融住得地方。
朱鹤还未降落,神识已经扫过屋内,段融还未回来呢。
三十多里的路程,对于朱鹤和古道陵只是一眨眼间而已,但对于段融还没有那么快呢。他虽然成就了元气境,但是施展身形,还是需要落点借力的。
既然段融还未回来,朱鹤便站在那屋顶上,等了一会儿,也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已经在夜色中,走入了别院的大门内。
段融走入别院的大门,仇鸾正坐在大青石上喝闷酒。
段融缓步走入,仇鸾也未说话,只是兀自往喉咙灌酒。
就在这时,别院的屋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咳!”
段融和仇鸾都是心头一跳,几乎同时,抬头向屋顶望去,只见星月流光下,一个穿着宽松道袍的老者,凭风而立,夜风轻扬起着他的发须和袍边,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仇鸾腾的一声,跳将起来,喝道:“什么人?!”
仇鸾是这别院的护卫,那人却不知已经在屋顶上站多久了,他竟毫无察觉,若不是那人轻咳一声,他甚至此时都还未发现。他如何不惊?!
仇鸾正在心惊,却听身侧的段融叫道:“师父!”
朱鹤从屋顶上,飘然而落,落在了屋门前的空地上,眼神不善地瞥了仇鸾一眼,才看着段融道:“怎么?为师在屋顶上,喝风等你许久,也不请为师到屋里坐坐。”
段融道:“徒儿不知师父会到,回来晚了。师父请进!”
段融将朱鹤让进了屋里,用火折子点亮了烛灯,便道:“侍奉的侍女不在,也没人准备茶水。师父你稍等,我去煮些茶来。”
朱鹤道:“不用,那壶里的清水,给为师倒一盏就可。”
段融闻言,便端了瓷壶倒了一盏清水,恭送在朱鹤的面前,朱鹤呷了一口,看着段融,道:“你坐那,为师有话要与你说。”
段融随即在下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朱鹤道:“这波扳倒葛如松的棋局,其实是咱们师徒二人,一起下出来的。”
段融道:“徒儿不敢,徒儿囿在其中,一直是一知半解的。”
朱鹤笑了一下,道:“不必过谦。这棋局虽然是为师推演出来的,但这个过程却是从你的肩膀上,扛着走下去的。其中任何一步,只要你垮了,这棋局就垮了!”
段融闻言,目色一凛。朱鹤说的不错。这棋局虽然精妙,但若没有一颗能够牵动整个局势的关键棋子,也不过就是一局死棋罢了。而他就是那颗关键的棋子。
朱鹤说着,忽然目色一黯,道:“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葛如松身怀摩尼珠这等宝物,是为师没有料到的。所以,在今晚一度让你险象环生。”
朱鹤说到此处,深深地看了段融一眼。
段融心头微微一动,若说他对朱鹤有芥蒂,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今晚他是真的差一点死掉的。
段融道:“总算有惊无险,师父也不必挂怀。任何事总是有风险的。”
朱鹤道:“不过,就算那摩尼珠真的将你隔绝在外,葛如松也杀不了你。这事我早已经嘱咐过潜伏在密林内的古道陵,若是你有危险,他会出手的。”
其实,朱鹤这点是在扯谎,他根本不曾嘱咐过古道陵出手救段融,因为他和楚秋山都在段融身侧不远,他不知葛如松有摩尼珠的情况下,他觉得段融是很安全的。
他将古道陵埋伏,防止的是葛如松逃跑,他担心楚秋山心头愠怒,不肯出手,一对一的情况下,他未必能拦下葛如松。
段融目色一闪,沉声道:“师父先赠我饮露蝉防身,又嘱咐师叔保护于我,徒儿何德何能?!”
段融知道朱鹤此话,半真半假,古道陵对楚秋山说的原话,可是说相机而动。至于他有危险,到底算不算机,那就要看古道陵彼时的判断了。
不过,朱鹤肯给他说这些,总算还是在顾念师徒之情,怕他心头过不去,才开导于他。段融心里还是有所触动的。
朱鹤目中忽然闪着某种异样的光芒,看着段融道:“段融啊!樊红蕉和吴师道他们,虽然各有优点,但却无一人能接我的衣钵。为师这么说,是不想让你妄自菲薄。你肩膀上的担子,可没你想的那么轻啊!”
段融心头咯噔了一下,不知朱鹤为何忽然说此话。
朱鹤道:“你还记得这次你进入神云府时,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内史司的舍人吗?”
段融目色一动,道:“徒儿记得!”
朱鹤道:“为师这许多年,亦在这世俗世界,搭建有一张偌大的情报网。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步步先了葛如松一手。”
段融附和道:“师父你思虑深远,确该如此!”
朱鹤道:“你可知,那个和你一起进入神云府的内史司的舍人是谁吗?”
段融目色一怔,看向朱鹤。朱鹤如此一直提那个舍人,显然此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原本,段融以为那人只是带着某个任务来的,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把此人,想得有些小了。
朱鹤道:“他就是为师在世俗世界的那张情报网的头儿。”
段融呀一声,脸色闪过一抹惊愕。
朱鹤道:“此人身份隐秘。樊红蕉和吴师道都未曾见过他。为师让他和你,一同进入神云府,是刻意的安排。因为,你们早晚是要见面的。”
“早晚要见面?!”段融重复着朱鹤此话,品味着这句话里的深意。
“不错!”朱鹤道:“下一任的门主,为师志在必得。为师成为门主后,能辅佐为师的人,只有你!这张偌大的情报网,彼时为师就会交到你的手里。”
“交给我?”段融心头一颤。这张偌大的情报网,无疑乃是朱鹤手中的最大的底牌之一,他竟然愿意交到自己手里。
段融怔怔地看着朱鹤,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是此时他却觉得有点看不懂朱鹤了。
朱鹤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今晚出了摩尼珠之事,威胁到了你的生死。此事,为师还不准备现在就告诉你,他日等你再见到那位舍人时,自然知晓为师的心意。”
段融立马跪地,抱拳道:“师父,摩尼珠之事,已成往事,徒儿心中再无挂碍!”
段融此时所言,乃是诚心。朱鹤给他说这么多,就是怕他心有芥蒂,他岂会不知?朱鹤言语背后,那拳拳之心,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段融又怎会无感?
“好!”朱鹤起身,目色清朗地看向段融,一把将段融扶了起来。
此时,师徒二人,四目相交,心意相通,再无阴霾芥蒂。
朱鹤捏了捏段融的肩膀道:“这趟神云府的差事,你办得极好。以后啊,不仅事情得办,修炼上,你也得加紧!为师会鞭策你!也会支持你的!”
“多谢师父!”段融抱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