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焰柳经此大变,倒颇有些释怀了。
段融走后,沈焰柳端开几案上的茶水,将木匣打开,小心地拿出了里面的那幅陈旧发黄的画卷。
沈焰柳将画卷在几案上摊开,熟悉的笔触意境,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沈焰柳少年时,颇好字画,也钻研了几年,要不是有这段经历,他也不会认识汤万红。
只见倪云林笔下的疏竹,高洁清旷,沈焰柳一时便眼泪涔涔,喃喃道:“没想到我这一生,还能再见此画。这画中的竹子却远比我干净,我蹉跎半生,不过是一场空幻罢了。”
沈焰柳此时再看此画,与往年的心境已经大为不同了。
画未变,只是看画的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段融回到房间时,萧玉已经睡熟了。临近年关的这几天,她迎来送往,置办礼品,很是操劳了几天。
段融坐在床边,看着萧玉睡熟的样子,心里很是平静,他吹灭了烛灯,在床榻之上,盘膝而坐。
天地元气稀薄,无法突破元气境。这一年来,段融的修为停滞不前,一直是真气境大圆满的境界。
宗门奖励给他的丸药之类的,他也分给了萧玉、西门坎坎他们。
不过,不再专注于修炼,这一年的时间,倒是给他琢磨出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他灵明识海内的秽血神功那本源血光的处理问题。
他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彻底拔除此祸害的方法了。
他既然决定长久在太一门内发展,此祸害就必须除去,因为他越进入了宗门的核心,此祸害暴露的几率就会与日俱增。
而且,那血光,一直以来,都是段融的一个不小的心病。
段融在呼吸的一呼一吸间,熟练地切中了某个点,瞬间眼前一阵眩晕,便进入了灵明识海内。
他在黑色大地的中央,抬头望去,只见天穹之上,一个虚影盘膝而坐,眉眼跟他本人无异。
十一枚星体,围绕着,以那虚影为中心,缓慢地旋转着。
段融出现那黑色大地中央的瞬间,那虚影就和他心神相通了。
这天穹之上的虚影,跟在长留山内时,还是略有不同了。
只见那虚影的丹田处,隐隐泛着一团红光。
是的,段融操纵着那虚影,将那秽血神功的本源血光给吞进了丹田里。
而且段融发觉,那虚影吞下那本源血光后,他催动胎藏经后,胎藏经的功法竟然在一点一点将那片本源血光给消化掉。
虽然很慢,但是确实是有效果的。
自从发现了这个方法后,段融就日日勤勉,因为这玩意也是水磨功夫,不精勤不行。
他要在三年外门弟子期满,进阶内门弟子前,将那片血光给彻底炼化掉。
这次他再进长留山,必定是内门弟子了。
他做了外门弟子才一年,就听到外门弟子间流传着一句话:内门弟子,才真正是宗门的人,外门弟子只是宗门养的狗。
内门弟子,会开始接触真正核心的宗门事务,而在这之前,只有彻底将那本源血光给处理干净,段融才能安心。
第398章 天谴
草木绿了又黄,眼见再过二三个月,三年的外门弟子就结束了。
段融他们几人的业绩履历都很不错。
宗门委派给他们的任务,基本都相对圆满地完成了,连一件无头案也没有。这中间,自然少不了段融这个救火队长的功劳。
不过,西门坎坎他们在后两年也慢慢成熟了起来,段融出手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以他们的功勋点,进阶内门弟子,应该都不成问题。
唯一有点令人担心的就是沈觅芷,沈觅芷的任务自然完成的也很好,但她的家身却有了污点。
当年的沈焰柳案也是一件大案,沈家几乎被满门抄斩。如果不是她三年都在长留山内,恐怕连她也会被牵连的。
身家不清白,是宗门的大忌。
她虽然完成任务的履历也算光鲜,但就身家不清白这一点,也很有可能会断了她的晋阶之路。
沈觅芷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不过关于此,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再悠闲两三个月,就要进长留山内了,一想起长留山内的清苦孤寂,段融就直皱眉头。
故而,他准备趁着二三个月好好享受一下,抓住着世俗欢乐的最后一段尾巴。
这日,衙门里的书办,忽然急匆匆地来见他,说衙门里有要事,让他立即去一趟。
他在家的这段时日,那县令郭宝相倒是时常会过来,跟他喝茶下棋,聊一聊市井闲话。但此时看那书办的脸色,显然是真有事找他。
段融立马到了县衙,却原来是通政使司的人,在县衙等他呢。
段融出示了宗门云牒,那人便将一封密函交给了他。
段融打开那份密函,发觉那密函的落款,竟是宗门内史司大印,而且旁边还有司座朱鹤的私章。
他的眉毛顿时就拧成一团了。
看到通政使司的人亲自到衙门找他,他就知道一定不是一般的事。
此时再见这密函的落款,竟是宗门内史司大印还有司座朱鹤的私章,他心头更是大呼不好。
八成是麻烦上门了。
要是不是麻烦的事,宗门内史司的司座怎么可能亲自给他来密函呢?
段融快速读完了那密函,更是验证了心里的想法。
果然是烫手的山芋!
而且是很大,很烫手的山芋!
竟是尚书令朱时中朱大人死于非命!
太一门掌管整个青州!
神云府乃是首府!
神云府府主汪茂春就是名义上世俗世界的最高统治者。但其实,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是各方势力博弈后,扶上去的一个幌子而已。
而神云府府主之下,就数尚书令权职最重,掌管着整个青州的政令文书。
尚书令之下,才是四卿。
四卿即掌管整个青州财政的光禄大夫、掌管监察的谏议大夫、掌管刑名的大理寺卿、掌管铁骑兵马的大都护。
府主与一令四卿,就是整个青州的权力中枢。
而且这尚书令朱时中也姓朱,而且宗门内史司司座朱鹤还亲自过问此事,可见此人定然是他在世俗世界的血脉了。
这朱鹤果然厉害,府主不过是个傀儡,这尚书令就是最高文职,竟然也被他把控在手中,怪不得此人是角逐下一任太一门门主的有力人选之一。
确实是很有实力啊!
不过也许是自己一出长留山就掀出了个秽血第一案,而且这二年多来,又破了不少棘手的案子,在青州东南的四府之地,还颇得了个神探的名头。
竟被宗门内史司司座给抓了壮丁,让他去神云府侦破尚书令朱时中,死于非命一案。
这尚书令之死,背后也许不仅是神云府的政局,甚至很有可能还牵扯到了宗门内的势力倾轧,他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一旦踏入,说不定被搅得渣都不剩。
但这是内史司司座的调令,他如何敢违抗呢?
唉,也就二三个月了,就不能让我安安生生给混过去吗?
段融拿着那密函,满脸愁容地离开了县衙。
回到镖局后院,萧玉立即就看出了他的情绪不对。
段融刚一坐下,她便给他端了茶水,目色关心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段融看了萧玉一眼,也没瞒她,直接将密函给她看了。
看了密函,萧玉也给唬得一跳。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眼睛发亮地看着段融,道:“这事能推掉吗?”
“内史司司座的调令,怎么推啊!?”
萧玉叹了口气,道:“那我和坎坎他们跟你一起去。神云府人生地不熟了,多个人多个照应。”
“算了吧。”段融呷了口茶,道:“我看我还是自己去更方便些。进退也更自如些。你们在我身边,一旦有什么变故,我还得照顾你们。”
萧玉心头一动。段融说的也是实情,但让段融一个人去,她又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萧玉道:“那让沈觅芷跟你去吧。”
沈觅芷说过,刀山火海,死不旋踵。现在,正是她得力的时候。
段融摇了摇头,道:“还是我一个人吧。沈觅芷不过是真气境第一重的境界,在神云府那种波谲云诡的地方,能起多大作用呢?”
萧玉瞪了段融一眼,道:“你自己一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又是牵扯甚大的案子,你教我如何放心?”
萧玉说着,竟然眼圈一红。
段融笑道:“沈觅芷跟着,你就放心了?孤男寡女、异地他乡,你就不怕,发生点啥事吗?”
萧玉闻言,啐了一口道:“我跟你说正经话呢,你又在那胡扯什么?”
段融脸色郑重,道:“我也说的是正经的。就因为神云府人生地不熟,而且案件牵扯甚大,我一个人去才更安全。我一个人,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也没有什么能牵绊到我?你们任何人去,对我的帮助其实是很有限的,而且还会成为我的弱点。”
萧玉怔怔地看着段融,她终于还是被段融说动了。
段融在家里休息了一夜,萧玉给他准备好了行李,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他就打马出城了。萧玉亦打马相伴,直将他送出城外。
在城外的官道岔口,两人折柳而别。
萧玉道:“夫君,此去若有危险,切记惜身。我会在家里,日日盼你归来。”
段融在马上忽然探身,搂住萧玉的脖子,吻了她一下。
古人含蓄,夫妻之间,也不可能当街相吻。
萧玉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嗔道:“要走了,还做这等孟浪事情!”
段融开怀一笑,道:“放心吧。神云府的风云虽乱,我也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那案子要是真有危险,我就摆烂不查,谁有能把我怎么样呢?”
段融说完,用摸了一把萧玉的脸,才忽然打马而去。
萧玉给他这么一亲一摸,搞得心里咚咚直跳,眼见段融打马远去,她一时心里竟涌起万千不舍来。
只待官道之上,连黑点都看不到了,萧玉才情绪低落地打马而返。
段融沿着官道,日夜奔袭,十日后的清晨,在一片白亮的晨曦中,就看到了神云府那巍峨厚重的城门。
他打马入城,先找了个饭馆打了打灰尘,饱餐了一顿,便直接去了驿站落脚。
他将马交给驿卒后,便在房间里,一气睡到了中午。
在驿站内吃过午饭后,他便踱步来到了神云府的街头。
首府之地,行人气象,自然是繁华峥嵘。街上往来之人的衣品,也更是养眼。
段融吃了几样颇有特色的小吃,便踱步到了一座茶楼。
不管在哪里,茶楼都是消息海,人多口杂而且还爱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