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皇望着那青年的背影,却是心底幽幽一叹,他知道青年临走前的眼神,知道对方想要赏赐什么,但那东西是唯一的,他不能给。
想到此处,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道笑容随性的少年英姿。
匆匆百年了。
在诸圣之地,只过十几年,也不知对方过得如何。
帝宫外。
青年离开朝堂,便直接在大殿外驾马离去。
满朝文武,唯有他能在皇宫帝都内驾马驰骋,这点即便是太子都不行。
随着纵马离开帝宫,他骑马来到皇城中,此番斩妖,他只率领自己的一队亲卫。
此刻,他没去跟亲卫会合,返回青州,而是驾马朝皇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名山上赶去。
这座山听说百年前是荒凉的,后来被一剑斩断山峰,随后被清扫出来,只因有位女剑仙,在这山上落脚,修建了道馆。
山不高在,有仙则灵,天下武者慕名拜访,但都被拒之门外。
那道馆中,也只有寥寥几位道人,像是女剑仙的侍从,为其打扫道馆,照料其开辟的药田。
“李将军,这里是仙子居住之地,您不得擅闯。”
山脚下,青年纵马而来,在那数千层台阶的山道下,便被拦住。
两位女子打扮朴素,都是青衣配剑,急忙拦住青年。
青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之色,即便是帝宫他也能随意进出,天下没有他不能进的地方。
不过,想到那山上的身影,他却没有发作,翻身跳下战马,道:“去通报任仙子一声,就说李平安前来拜访!”
两位女子闻言,也不敢多说,其中一人迅速上山去通报。
而这位权势滔天,在整个大禹神朝地位甚至仅次于禹皇的青年,只是静静站在台阶前,旁边的女子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感觉。
她们家的仙子能够不见帝皇,不见任何人,也没人敢拿她怎样,是因为她家仙子问鼎天下至尊的实力,但她们却不敢怠慢眼前这位地位煊赫至极的将军。
片刻后,台阶上青衣身影冲来,先前禀报的女子返回,小心翼翼看了眼青年,道:
“李将军,我家仙子说不见客,您请回吧。”
“嗯?”
青年闻言,脸色顿时一沉,等待的耐心在此刻似乎已经耗尽,他想要发怒,但想到什么又忍住了,深吸了口气,道:
“我此番去作战,斩杀一只闻道境妖魔,取其道鳞,前来相送。”
说着,手掌翻开,拿出一枚道韵流转的暗褐色鳞片。
朦胧的氤氲从鳞片上散发出来,仅是鳞片,便如神兵般,给人锋芒毕露的感觉。
他递给那女子,道:“你去送给任仙子,告知他,我只是来喝杯茶就走。”
那通报女子的眼神此刻完全被这鳞片吸引,能感受到这是一件极其了不得的东西,若是能铸造成兵器的话,必然是天下有名的神兵。
她连忙小心翼翼接过,捧着此物道:“李将军稍等,我这就去告知仙子。”
说着,转身快速上山。
青年耐着性子在山脚下继续等待起来,俊朗的身姿让旁边的女子眼眸闪动,有种暗暗倾慕的感觉。
自眼前的青年扬名,天下女子最理想的婚配对象,莫过于此。
封号神爵,位及人臣,自身又是煊赫的神将世家,年少成名,天资千古第二,种种华丽的事迹和传说,都让这位青年成为无数闺中女子议论和倾慕的对象。
然而,她知晓,对方眼里,似乎只有她们家的那位仙子。
等待中,没多久,先前通报的女子再次返回。
她还未走近,李平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看到对方手里的道鳞。
他脸色一沉,对方没收?
“李将军,我家仙子说,此物珍贵,她无功不受禄,请李将军收回,她不见客……”
那女子捧着道鳞,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中露出不舍和心疼,但还是将道鳞递给眼前英姿深恶的将军。
李平安沉默,半晌后,他收回道鳞,眼底却露出一丝冷意,道:
“我只想拜访一下,仙子如此不容情,就别怪我硬闯了。”
说话间,不等两女子失色惊呼,便纵身腾飞而去。
他能斩杀闻道境妖魔,自身也早已是闻道境,此刻这两个女子才不过是三不朽境,哪能阻止他分毫。
仅是一瞬,便直接出现在台阶上空。
他目光扫去,顿时便看到眼前是一间极其朴素的篱笆小院。
这等小院,就像寻常乡村妇女居住的院落,但里面却有道一身白衣如雪的绝美身影,坐在那里,素手轻轻描摹,勾勒着远处的青山风景。
仅是一道背影映入眼帘,李平安心中的怒气,顷刻间不知为何,竟全都消散了。
他微微沉默,没有向前迈出,只是站在那里,似不愿破坏和打扰这一幕,安静等待着。
但院中的女子却已经感应到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她笔墨上的墨汁干了,随手将笔杆搁置在旁边的砚台上,随即轻叹了一声,没回头,只道:
“李将军,你军务繁忙,莫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李平安听到她的声音,脸色变得柔和起来,道:“我只想来喝杯茶,师傅。”
“别叫我师傅,七十年前我就已经跟你划清师徒界限了,当初收你为徒,也只是不知你身份,巧合而已。”
雪衣女子微微蹙眉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如何,在我心底,你永远都是我师傅。”
李平安却露出笑容,道:“我只是来喝杯茶,即便是禹皇都不会拒绝我,师傅未免有点太不讲情面了。”
“听闻你刚刚斩妖立下大功,那闻道境妖魔来自大荒天深处的中州之地,那里有圣人道统,那妖魔必然也有道统在身,想必这番战斗也不轻松吧,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我这里也有我的事要忙。”
雪衣女子皱眉道。
听到这话,李平安却笑得更开心了几分,道:“看来师傅对我的事,也不全然是漠不关心。”
“这等大事,就算是我闭门不出,也总会传到我耳边的。”雪衣女子的声音冷冽起来。
“禹皇这次给了我很多封赏,但都是俗物我真正想要的话,他还是舍不得给。”
李平安自说自话般,说着眼底闪过一抹说不清的光芒,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道:“这道鳞若能打磨下,必然能成为一件极好的剑柄材料,师傅还请你务必收下。”
“你若再称师傅,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这时,雪衣女子的语气变得冰森起来。
李平安递出道鳞的手掌停顿住,脸色微微变幻,最终低沉道:“师傅,这些年你拒绝我,就因为我姓李吗?”
说到这,他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压抑的愤怒。
雪衣女子皱眉,冷漠地道:“跟你的姓氏没什么关系,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他已经不在意了,我自然也不会在意,只是你心思不正而已。”
“心思不正?难道喜欢你就是心思不正吗?”
李平安握紧手里的道鳞,眼中透露着一丝愤怒。
“没错。”
雪衣女子却是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语气决绝。
当初仙门被斩断,她从禹皇那里隐隐知晓发生了何事,心中悲痛之下,游荡世间。
二三十年后,她的修为不断攀升,很快便达到四立境。
某日,她游荡在名山中,独坐山顶聆听泉水的声音时,恰好有个少年上山,带着愤懑。
他们短暂相处,她得知少年是愤懑离家出走,而少年见过她的剑术,慕名拜师,在一番死缠烂打下,她同意了。
后来在她的认真教导下,少年的天资也是极高,很多剑术教一遍就轻易领会。
少年在江湖中也逐渐展露锋芒,只是,随着相处久了,少年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渐渐变了。
她也察觉到这点,告知少年已经出师,派其去红尘历练。
随后不久少年的名气越来越响亮,有关少年的真实身份也传到她耳中,她这才得知,这少年竟是那神将府李家的血脉,并且,还是那对夫妇的血脉!
再然后,少年被神将府寻到,投身军营,建功立业,很快便一身荣光。
当少年再次登山来寻她时,她与其划清了师徒关系。
这一切都是七十年前发生的事。
达到他们这等修为,衰老极其缓慢,只要愿意的话,可以容颜永驻。
七十年前的少年,只是青年模样,而她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成熟和宁静。
“他真的有世人传唱的那么好么?”
李平安咬着牙,眼中露出恨意。
雪衣女子察觉到他的语气,冷着脸道:“你该离开了!”
“值得么,听说当年仙门事变,兴许他早就死了!”
李平安怒道。
噌!
陡然,一道锋寒的剑气瞬息而至,掠过其脸颊。
一道血痕浮现,触感冰凉,而温热的血水慢慢渗透下来。
“再说一句,我保证你的脑袋会掉!”
雪衣女子此刻已经转过身来,但倾城绝美的脸颊上却是冰冷至极。
李平安感受到其眼中冷酷的杀意,没有半分往日师徒时的温柔,他脸色难看,他知道,若自己再开口,对方真的会这么做。
以往无数次,他已经见识过对方的绝情。
他咬着牙,将那道鳞丢下,转身一言不发地沉着脸下山了。
等他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回到山脚下时,脸颊上的伤口早已愈合。
忽然,一道呼啸声飞来。
他回头望去,便看到是自己丢在地上的道鳞,呈抛物线甩了下来,落在他脚下,弹了几下。
他脸色更加难看,而旁边两位女子看得愣住。
李平安手掌一握,地面的道鳞被吸附到他掌中,他心中的怒火中烧,咬牙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说着,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而山顶上,雪衣女子手里的剑指微微颤抖着松开,她望着眼前的画作,目光扫去,在旁边的屋子中,墙上却是挂满了一幅幅的画,那些画中都是一个少年。
只是,姿势各不相同。
有坐在屋檐棋盘边的模样,有在火堆前烧烤的模样,有吃得满嘴油渍大笑的模样。
那都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你会回来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