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了,真不冷了。”
李鞋匠将裹得紧紧的被单给松开了一些,暖流更加惬意的缠住了他,缠得他浑身暖融融的。
“想起来了,怪不得大先生说过,今天晚上不会冷他真是神通广大,把月亮变成了太阳……”
李鞋匠,痴痴的笑了起来。
张婶也笑,说道:“大先生说一个都不能少,那就一个都不能少,还肺病?小李,把心揣肚子里,睡觉。”
“睡觉,睡觉。”李鞋匠伸了个懒腰,躺成了个“大”字。
他只觉得,明天依然有希望。
希望充盈,反而让他睡不着了。
“张婶,你说咱们得想个办法,感谢感谢大先生。”
“咋感谢啊?”
“你不是会说媒吗?看那大先生年纪轻轻的,身边也没个婆娘,你给他说一门?”
“我能说上啥亲事,东头端茶盘的玉姑娘、西头老驴贩他家的闺女……这大先生都瞧不上啊。”
“那谁说得好,万一大先生瞧对眼了呢?”
“也是,赶明儿,我给做做媒,我使出我最大的能耐,把瑞兴茶楼老板的闺女,介绍给大先生……”
两人其实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大先生真要想找姑娘,明江府的大家闺秀能把他家的门槛踏破,哪需要什么茶楼闺女。
只是两人就当个乐子唠呗,这一唠,反而把周围好些人都给笑醒了。
“哈哈,大先生对我们明江恩重如山,你们又是给他介绍驴贩闺女、又是介绍端茶盘的玉姑娘。”
“那玉姑娘我还见过,麻子脸呢……”
“哎呀,张婶,你这都啥啊?恩将仇报啊。”
“哈哈哈。”
众人再次大笑了起来,这会儿,哪还有什么灾后的紧张、肃杀的气氛,大家比平常在家里唠嗑还聊得欢腾。
在往后很多年的记忆中,许多明江府人都不曾忘记“慧丰医学院”那个温暖的晚上,
不曾忘记那个“月亮像个小太阳”的晚上……
……
“真香,猪蹄子软糯……这猪耳朵也脆……这酒,啧啧,陈香、酱香,顶在喉头,美不堪言啊。”
周玄正打着座,收集着明江府老百姓的愿力,要在意志天书上许愿,但一旁,赵无崖却一会儿“猪耳朵”,一会儿“猪蹄子”的。
偏偏赵无崖手里哪有荤腥,就是捏个空气往嘴里送呢,什么“蹄子”、“猪耳”、“美酒”,都是他想象出来的过干瘾呢。
“崖子……无崖禅师……你可消停点吧,无实物表演一晚上了。”
周玄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怎么叫表演?起码我现在肚子鼓胀胀的,感觉一肚子的油水。”
赵无崖拍拍肚皮,示意自己真吃到了。
云子良没好气的说道:“崖子,你下次吹牛逼别吹那么满,吹自己吃点猪蹄子就洗洗睡吧,什么猪耳朵、美酒就别愣吹了,别真把自己给吹胖了。”
“……”赵无崖:“我真是吃上了,饱着呢。”
云子良干脆换了个位置,从赵无崖身边换到了周玄身边躺下,说道:“最烦这些秃驴,自己能把自己给骗喽。”
小福子、吕明坤也躺地上,哈哈大笑。
周家净仪铺的人马,又凑一块儿了,他们几个人,在慧丰医学院的竹亭里,打了个地铺,一店子人躺在一块儿。
周玄压了压手,说道:“你们都别踏娘的献宝了,赶紧睡,别发声,打扰我给天书许愿。”
“你现在许不了愿。”赵无崖说道。
“为啥啊?”
周玄问赵无崖。
赵无崖又说:“我的佛心告诉我,你的愿望和明江府百姓的愿望,不是一个愿望。”
在天地棋局之中,两尊二十一禅无崖禅师赵无崖、欢喜禅师七叶尊者。
欢喜禅师已经化作了菩提树,誓守明江府往后五百年的太平,无崖禅师,将一身佛气散道,只保留下了一颗佛心。
现在的赵无崖,便是有一颗佛心的寻龙天师,相当于身体里有两层人格低情商:丫有点精神分裂,神叨叨的,比如说刚才的“无实物表演”。
但神叨叨归神叨叨,他偶尔讲点话出来,还真有些深意。
周玄仔细一琢磨,双掌一击,说道:“怪不得我许了一晚上的愿,在意志天书上,都许不出愿来呢,原来不是一个愿望。”
他猛的将「意志天书」给合上了。
这番话,倒是引起了云子良的好奇,问道:“咋就不是一个愿望了?你玄子的愿望,是重建明江府,那些老百姓的愿望,也是重建明江府……没区别啊。”
“有区别,有很大的区别。”
周玄说道:“老云,你看啊,我要重建的明江府,是依靠意志天书,让明江府重新复原成以前的样子,死去的人也活过来,
而老百姓心目中的重建明江府呢?他们是真想重建,一块砖、一块瓦,把曾经繁荣的明江府,重新给搭建起来,
我们双方的愿望,瞧起来是殊途同归,但其实是两个相反的力量,回溯与重建的区别。”
周玄起身,要去找画家。
“哪儿去啊,玄哥儿?”赵无崖喊道。
“我去找画家,把我要如何复原明江府的意图,一板一眼的讲给明江府的老百姓听他们听了,才能跟着我的心愿走啊。”
周玄说道。
赵无崖猛地低头,换成了宝相庄严的样子,以低沉的气泡音,说道:“大先生勿急,且听小僧一言。”
“丫又精神分裂了?”
周玄已经慢慢摸清楚了赵无崖的精神状态了头一低,那是无崖禅师要上身了,头一扬,就是赵无崖的自我意识占主导。
头一低,头一扬,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你对百姓讲了你的愿望,他们便会发自骨子里的相信?”
“那倒不会。”周玄也有自知之明的,毕竟老百姓又不是修香火神道的人,平白无故告诉他们有一本意志天书,你们只要去许愿明江府重建,明江府就会自己长好……这么诡异的事情,怕是不深度洗脑,都信不了一点。
“那就是了,心愿之事,岂可强为。”
无崖禅师说道:“需要引导。”
“你这么一讲,好像你有引导的办法?”
周玄问。
“有办法,也确实能帮忙,但是……不是我帮忙,而是欢喜师弟帮这个忙。”无崖禅师说道。
周玄问道:“如何帮?”
“已经帮上了,你看。”
无崖禅师指着茂盛的竹林,这一比划,显然不是让周玄去看竹林,而是往更远的方向去看……
……
周玄将自己的感知力释放了出去,便瞧见浩浩荡荡的黑色亡魂死气,飘进了慧丰医学院
这些亡魂死气,都来自明江府祆火之祸中死去的人,他们的死气,在棋局破局之后,便因为佛气、天神气息的裹挟,挤身入了七叶尊者所化的那株菩提树里。
现在已至深夜,那些亡魂死气,便被七叶尊者释放了出来。
亡魂死气进了慧丰医学院,便是来探望自己的家人。
操场之上,因为暖流而睡得极踏实的李鞋匠,忽然听到了自己亡妻的声音。
“李哥,李哥……”
李鞋匠睁开了眼睛,依稀瞧见了自己的跛脚婆娘苗金花,她牵着女儿小柔。
苗金花生小柔的时候,月子里得了寒症,找郎中把命保下来了,但往后落下了病根,伤了神经,走路一跛一跛的。
“小柔、金花……你们……你们回来了?”
“李哥,我和小柔,舍不得你。”
“爹爹……爹爹……”小柔喊道。
“你……你怎么会讲话了?”李鞋匠心情很是激动。
他的女儿小柔,一直都有怪病,快五岁的娃娃,还不会讲话,娘亲、爹爹始终喊不出来,如今,小柔喊得如此顺畅,怎叫他不激动。
苗金花说道:“落火的时候,房梁把我们娘俩砸中了,火烧到了我们身上,我们想逃啊,可推不动那根梁,情急之下,小柔便大声的喊爹爹……”
听到这里,李鞋匠用力的薅着自己的头发,他当时出摊做事,见到了天火降临,便往家里跑,可是路又被火拦住了……当时的他,哪里知道……被火梁压住的女儿,正大声的呼喊着她心中的救星……
“小柔,对不起啊……爹真该死啊……爹没有救下你和你娘。”李鞋匠懊恼的想把自己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拔下来,
苗金花却拥抱住了李鞋匠:“李哥,不怪你的……往后,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永远……”
“嗯。”
李鞋匠应了一声后,将苗金花、小柔,都紧紧的拥抱住了,分毫片刻都不敢撒手,他怕一撒手,婆娘和女儿便又被那该死的火抢走了……
……
李鞋匠看到了幻觉,看到了苗金花,看到了喊着“爹爹”的女儿小柔,
但在现实世界中,情景却并不是这般,
他只是躺在草地上,并未真正的醒过来,有两道黑气,灌入了他的外衣之中,然后,那一套外衣,就像个活人似的,舞动着衣角,与李鞋匠紧紧相拥……
“金花、小柔要是你们还能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明江府,要是能回到几天前的模样,你们都在,该多好啊。”
睡梦中的李鞋匠,忽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愿望……
而操场上其余的人,也基本都和李鞋匠一般,与自己的外套相拥而眠,喃喃的讲出了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他们希望明江府能回到前几天的光景,不是再造一个明江府,而是时光、人、街头面貌,都回到几天前的时光……
第349章 六尊神明级
无数的死气,在明江府百姓的睡梦中,度过一场温暖的夜,不过,万世万物,皆不尽然
绝大部分死气,出于想念家人,找到了家人后,便附身在他们衣服、外套上,与家人拥抱而眠,但总有那些“贪生怕死”之人,这些人想的,并不是拥抱家人,而是直接夺舍,
这类人的死气,钻的也不是衣服外套,而是亲人的身体,每每发生了这类事情,便有一枚菩提树的叶片,飘落了下来,唱响了悲悯的《菩提心经》,将他们心中的恶念给多少渡化掉,
七叶尊者,并非是将死气放出,然后袖手旁观,他也在保护那些活着的百姓。
这一夜,彭升、乐师两人,消耗自己的大量精力,将冷月化暖阳;七叶尊者让死气入活人梦,共同谱写了一曲明江府人的诡异温暖之夜。
……
明江府百姓的“死气之梦”,引导出了他们“重建明江府”的愿望,
浓郁的愿望在慧丰医学院的天空上飘飘荡荡,最后凝聚成了一股,钻进了周玄的意志天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