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赵青霄的“囚龙卡”一出,除不除得掉这条大龙,另说,但只要将它搅和得遍体鳞伤,失去还手之力,哪怕周玄在棋盘之上,凝成了大龙之势,靠着两条病龙、伤龙,又得翻得出多大的水花?
“所以,这便是你明明看出了我在积攒大龙之势,却依然没有用黑子屠龙的原因?”
周玄伸出中指,轻轻的叩着棋子。
“明江今日没有健全的祖龙、大龙,你成了龙势又如何?”
摩崖僧又投了一粒黑子,这枚黑子,完全是放开了周玄大龙的态势,这一手,颇有挑衅意味。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而且,我鼓励你这么干。
周玄淡淡的笑着,不改棋势,还是用下一颗白子,将白色大龙的棋势,给延绵了下来。
“哈哈哈。”
摩崖僧当场便笑了几声,说道:“周施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棋盘所成之势何其珍贵,小僧通过棋局之势,已经加持了宝树师弟、赵青霄,而你的棋势除了能让金钟吐出你的话语之外,并没有任何加成,
以棋子攒大龙,已经成了明面上的废招,你若是继续执迷不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会平白浪费子力。”
“摩崖妖僧,有句话叫积重难返,我如今已经将所有的子力,投入到大龙之势中,如今不让我继续积攒大龙之势,那前面的子力,才是完全浪费掉了。”
“因为怕浪费前面的子力,所以要将后面的所有子力一并浪费掉?你这位井国大先生,聪明的时候,让人觉得可怕,但愚蠢之时,又蠢得那么可爱。”
摩崖僧轻笑两声后,又开始投子,要去形成新的棋势,
而周玄,除了不断用子力,继续去布局被摩崖僧视为废手的“大龙棋势”之外,却低头默念着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
……
横亘东市街的大井,如磨盘碾动,
在龙神嘶叫痛吼之下,终于,翠姐现身了,她不愿东市街的大龙,再因她而受到苦痛折磨。
她出现之后,便朝着天空指去:“蠢道士,停手,你要带我去京城府,我跟着你走了便是,不要再难为龙神。”
东市街里住了二十年,翠姐能安然度过这些岁月,靠的便是东市街的大龙风水庇佑,她是个知恩的人。
受了龙神恩惠,怎能再忍心瞧见龙神受罪。
“你终于舍得出来了?白狐狸。”
赵青霄凝望着翠姐,眼中尽显贪婪之色。
“你把井收了,放过这里所有的人,我便跟你走。”
“你跟我走?去哪儿?”
“少在我面前装糊涂,你是从京城来的,必然要抓我回京城府,我身上的四境法则,你不敢享受,得拿去供奉给青天道里更老、更有权势的祖宗。”
翠姐连珠炮似的说道。
赵青霄沉默不语,翠姐所说的,的确是他入局的真正目的,但他并未向任何人吐露这个目的,这只白狐狸怎么知道?
“我做小买卖二十年了,就学会一件事瞧人。
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像那些在我店里花大钱,买了羊汤、羊羔肉的小伙计,他们瞧着羊肉羊汤,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却一口都不敢吃,为什么?因为羊汤、羊羔肉是给他们掌柜、老板买的,敢尝一口,回了店,怕是要挨大嘴巴。”
翠姐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说:“我瞧一眼,就知道你不是青天观里真正能做主的人,能做主的,在京城府呢,
我可得劝说你一句,明江府离京城府,路途有数万里之遥,我胡云翠,别的本事没有,但自杀的本事总还是有的,我若是自己个儿宰了我自己个儿,保管我身体里的四境法则,落不到你大祖宗手里,
你放了这里所有的人,我就跟你走。”
话说到最后,翠姐的语气,已经是掷地有声,话语铿锵。
“呵,这狐族的狐狸,可真是狡猾呀。”
赵青霄被捅了肺窝子,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放人可以,那个老不死的云先生、你身后的那两个小伙子,还有那三个杀了我门人的狐狸,耍竹叶刀的仵作,我都可以放他们走,但是,这口井,不能撤!”
以“囚龙井”锁住东市街大龙,这是黄原大妖通过万色界,给他赵青霄定下的任务,完成了任务,他才能安然带走翠姐,完不成任务,他便带不走翠姐。
“那龙神呢?”
“我不发动井势,只是囚困东市街龙神,待到这场棋局结束,我自然会放了它,你与我安心回京城府便好。”
赵青霄决定,还是答应翠姐的要求,事情真如这位白狐狸所说,若是四境法则没有送到老祖宗手里,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胡门云字辈的族人,你一个青天道的九炷香,带不走。”
在赵青霄觉得翠姐的四境法则已经唾手可得之时,一个披着狐裘的老人,迈着悠扬的步子,走进了囚龙井中……
第334章 无为亦无量
狐裘老人的突然出现,惹得高高在上的赵青霄“咦”了一声。
道阵“囚龙井”,从某个角度来说,与「天地棋局」有异曲同工之妙,囚困于井中之人,脱离不了这口井,
井外之人,没有得到赵青霄的允许,便入不得这口井。
狐裘老人的进入,自然不是赵青霄请进来的,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井中,怎能让赵青霄不心生怪异。
“你进得了我的井?”
“论玄妙,你的井,与那迷加旬王的圣佛棋盘,差得太远,我如何进出不得。”
狐裘老人走到翠姐身前后,仔细凝望着她的面孔、打扮,说道:“真没想到,狐族从上古时代繁衍至今,最有造化机缘的狐族人,竟然愿意当一位普普通通的食娘。”
“大王,您终于来了。”
狐奴儿、狐丑儿、狐书儿,三狐同时单膝跪地,给狐裘老人行礼。
“云翠阿妹,前些日子,我派群狐,邀你上明江雪山的白骨道宫,并非是为了贪图你的四境大地法则,只想让你帮忙延续狐族。”
“你是胡三哥?”
翠姐年纪轻轻,在狐门的辈份却极高,云、灯、常、庆,她与喜山王胡三太爷同辈。
“是……你为何甘愿当一普通食舍胡娘?”
“一来,是胡门的兄长、姐姐们,联合推演,说东市街里,风水奇特,能掩人耳目,让我在此避难,我身怀四境法则,一旦被高人逮到,少不得抽皮剥筋。”
“他们就没想过,哪个高人敢来逮你,他们便杀了谁?”喜山王又问。
“兄长、姐姐们都讲了人间堂口极多,高手也极多,杀得了一个堂口,能杀得了全天下的堂口吗?”
“这便是我叛出胡门,带着胡家三房的小狐狸崽子们,自立山头的原因,我受够了狐族的软弱。”
喜山王讲到此处,激动得咳嗽了起来,怒其不争的说道:“狐族在野仙精怪之中,最具灵性,不少狐族,天生便能领悟法则,有狐能悟一境,二境,年纪轻轻便能无师自通领悟三境者,也时常有之,
大堂口的许多神人、阴人们,四处狩猎我们狐族人,胡门长辈对此类事情的态度,不过是一句各人自有天命。
要我说!糊涂!
在生死之前退步,便意味着狐族人没有了底线,越是没有底线,那些神人、阴人,越是视我们狐族低人一等,起杀伐,举干戈,不将我们胡门之人杀尽杀绝,也必然不会罢手。”
“胡门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至少我们成了「萨满」的外门弟子有长生教主的庇佑,我若不是悟出了四境法则,只要安心呆在胡门内,这些年也能相安无事。”
“胡门之人,压根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狐族独具灵性,难道不能举全族之力,培养出自己的长生教主。”
“那可是天穹之上的九炷香!”翠姐低语道。
“不过区区九炷香而已。”
喜山王一番轻描淡写的话,引得其余人惊诧不已。
什么叫区区九炷香?
人间的九炷香,已经是可以飞升斩杀天穹旧神的程度了。
……
“莫非?”
摩崖僧在棋盘中,凝望着棋盘里投影出的画面,一时间,想得痴了。
坐八望九的喜山王,竟然对九炷香口吐狂言,敢这么做的,要么是傻子,要么……
“要么,喜山王的层次,已经超过你的想象。”
周玄思考着棋局,手里执白子,随口搭了摩崖僧一句话。
“难道没有超出你的想象吗,周施主?”
摩崖僧问道。
周玄冷静的放下一粒白子,对摩崖僧说道:“妖僧啊,你不如我懂狐族井国修为,层次不可见,每个人修出了几炷香火,完全只能看他的手段、以及战力、气息来作出判断,但狐族不一样,
狐族的修为,若是现出了狐身,一条尾巴便是一炷香火,两条尾巴自然是两炷香火,它们的香火修行层次,是可见的。”
周玄说道此处,忽然顿住,抬脸犀利的剜了摩崖僧一眼后,说道:“但是喜山王,可曾在众人之前,露过狐身?”
“额……”
“没露过,自然有没露过的理由。”
周玄说道:“狐族露了狐身,便是人间巨兽,如雪如棉,奔跑速度极快,又有多条巨尾,救人也是一把好手,翠姐为了救东市街人,都露了狐身,喜山王却不露,我想,他必然是在隐藏着些什么。”
摩崖僧听到此处,又叹着气,说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又是这该死的人间变数。”
他讲到此处,又话锋一转,问周玄:“周施主,我倒有一事不明!”
两位执棋人,此时倒是缺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倒真像是切磋棋艺之人,棋盘上厮杀得暴烈,聊话谈天的内容,却极是轻松。
“问问呗,恰好这盘棋,杀得我有些恍惚,换换脑子也好。”
周玄没有拒绝摩崖僧的问话。
摩崖僧说道:“我适才讲过,佛国有一大宗派,叫无相佛宗,无相无色,便是万相万色,以万色织成一网大罗佛天,
无相佛宗之人,最擅攻心蛊惑,你有一分的欲念,他们便能将这欲念放大到十分……十二分,人的欲念一旦撬动了,便有了短处,好拿捏了。”
“无相佛宗的本事,我已明了,你无须多言,讲重点。”
周玄示意摩崖僧往下说。
“喜山王,我虽不知它是否有九炷香火,但因为他掌管明江府十六阴堂,手下又有狐族之中最骁勇善战的后辈,他是一股强大的战力,我们自然要拉拢的,
前些日子,万色界去找过喜山王,通过「万色宝鉴」,观摩到喜山王的内心欲念他的野心,是要让狐族壮大,获得与人族相同的地位,也享受到世俗里的一切,
他想让狐族可以上学、可以读书、以狐族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加入府衙,与人族一起,管理一府之地,天穹之上的神明级里,有能有狐族的位置,
他有了这个想法,万色界,便将他的欲念扩大,同时也许下承诺,这一次举大事之人,幕后之人,便是那黄原大妖妖族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全盛天才。
若是黄原大妖举大事成功,同为妖族,明江府内,必然是狐族兴盛,他有欲念,我们也满足了他的欲念,为什么他却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这一边,而不是站队黄原大妖?”
摩崖僧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说道:“论名声,你最近风头确实强劲,但与那黄原大妖比起来,却差得太远。
论实力,四大寻波僧,几乎个个九炷香,又有遮星这般人间顶尖异鬼,手上又有污染受控的祖龙,更遑论祆火令亲临。
论信任,你是人,他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宁愿相信你这么一个人族,都不愿意相信妖族天才,我苦思冥想,始终不得结果,倒不知周施主能否解答。”
周玄想了想,说道:“本来这个问题,我也颇有疑惑,在联合血祭之时,我魂藏在李乘风的身体之中,与喜山王探讨过狐族的未来,将那番对话,三言两语表现出来,便是我能通过“舆论”这门武器,帮喜山王提升狐族的地位,整个过程,只动脑子不流血,
现在想来,我无意中也触动了喜山王的欲念,
我们双方,都在给喜山王“狐族地位提高”的愿景上,给了一份初步答卷,
你们给的答案便是杀,天下若有逆我者,皆靠修为层次斩之。
我给的答案是不杀,不造血孽,与人族和光同尘,
显然,我的答案,对喜山王更有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