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喜山王爱听戏,狐丑儿总是爱扮些戏里的丑角,插科打诨,逗喜山王开心,时间长了,它便得了“丑儿”之名。
狐丑儿、狐奴儿,都是喜山王座下的红人……红狐狸,见到它,便如见喜山王。
“李家长老,喜山王有令,流云寨大长老李九木,有谋反之心,意图在血祭大典之上作乱,已由我与狐奴儿联手强杀。”
“狐奴儿在哪儿?”
李幕村咬紧了牙,质问着狐丑儿。
“自然是回白骨道宫,向喜山王复命去了,怎地,你们七个长老心生怨恨,要宰了我们两条狐狸,为大长老报仇?”
狐丑儿言及此处,后腿蹬地,站立了起来,化作了一个白袍书生,手里托着一柄唢呐,斜眼瞟着李幕村以及其余长老。
“喜山王他老人家统管明江阴堂,我们人微言轻的,哪敢怨恨,但大长老就这么被安了个‘谋反之心’的罪名,让你们当狗宰了,我们并不服气。”
“具体经过、缘由,道宫的狐书儿会给你们出一封文书,至于我,今天不需要给你们任何解释。”
狐丑儿将唢呐的哨子含住,高亢的吹响。
一阵嘹亮的音色,直抵云霄,撞得白云变色后,它才将唢呐放下了,高喊一声:“黄泉台上人消沉,望乡台上忆前尘,诸长老,节哀顺变,顺带……让路!”
讲到此处,狐丑儿便大摇大摆的朝着七人的队列中穿过,再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走出了院门。
中途,李幕村不是没想动手,但最后念及喜山王的威信,还是忍住了。
狐丑儿走到院门口时,忽然回头,又对阿旺说道:“那个石家人,石家寨主求上了喜山王,不愿让你这个石家神官就此死去,喜山王卖了他个面子,让我带你离开,你还不速速跟上。”
“哎。”
阿旺如梦方醒,别有深意的看了李流云一眼后,才大步跟上了狐丑儿。
“狐族欺我们太甚……”
李幕村被狐丑儿刚才略显嚣张的模样,勾得怒火大动,但也只是怒了一怒……喜山王在明江十几座大山头里的名号,可是非同一般的响亮,积威多年,只是死去一个大长老,倒让李幕村生不出反心来。
等情绪冷却下来后,李幕村才挥了挥手,对李流云说;“老四,今日祭典,你还没拜过祖宗祠堂吧?去拜拜吧。”
既然狐丑儿、狐奴儿已经担下了杀大长老的名声,那李流云就一定不能是杀掉大长老的人……再加上李流云又是寨子里的大财主,再为难她也没什么意思。
“遵命,大长老。”李流云改口改得快。
李九木一死,李幕村便是新的大长老。
“去吧。”
李幕村脸色终于舒展了一些老四这个丫头,到底在府城里呆得久,脑子就是灵光。
……
李流云走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只觉得脚底下一阵软和,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脚步虚浮。
她感觉一切都像在做梦,
狐奴儿、狐丑儿,忽然就站出来,顶了“杀大长老”这口黑锅,
这两位都是喜山王面前的红人,是名声赫赫的六狐儿之二他们来顶锅,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得了喜山王的命。
喜山王为什么要让二狐来顶锅,不用多猜,她便清楚,是血井会的“大祭司”做的手脚。
“喜山王啊,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阴堂弟子对什么骨老会、巫女都没有什么概念,但从小在寨子里长大,那位名声显赫的喜山王,对他们而言,意味着“天”。
比起大祭司委派周玄、袁不语这对师徒,以梦斩梦,杀了大长老,
如今大祭司号令“喜山王”的这一手笔,才真正意义上的震慑住了李流云。
“大祭司到底是谁?他到底有怎样磅礴的能量?”李流云感叹着说道。
……
白骨道宫,位于明江雪山峰顶,终日暮霭沉沉,本就光线不足,那点可怜的光,还照不进幽深的道宫洞窟之内。
因此,道宫之中,无论白天黑夜,总是燃着一团篝火。
喜山王低垂着头,靠住了火取暖,
不远处,画家手里捧着个葫芦,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狐丑儿迈步进了道宫,说道:“大王,事情办妥了。”
“知晓了。”
喜山王并未抬眼,只是挥了挥手,让狐丑儿先行退出了道宫,他然后才转头看向了画家:“画大人,你吩咐的事情办好了。”
“喜山王不愧是阴堂之主,名头在明江府的众山头,压得住的。”
画家很是满意。
“名声是一件消耗品,今日便消耗了不少,若是这种滥杀无度的事情,多做上几次,我在众山头里,便没有了名声。”
喜山王慵懒的看了一眼画家,说道:“没有了名声,阴堂就成了控制不住的野兽,他们若是进了明江府城里胡乱撕咬,难受的还是你们骨老会。”
“你在警告我?”画家眉毛一挑,反问道。
“我在讲道理。”喜山王说道:“今日的事,就此作罢,但类似的事情,往后还是少发生一些的好,肉食者鄙,明江府的大人物,高高在上惯了,哪里懂得统治乡蛮邪堂的道道儿?”
“老实说,你这个道理,讲得很对,我深表认同。”
画家说道:“按照骨老会的古籍记载,最近三百年的时光里,明江府的阴堂之主,几番轮替,一共有五任,做得最长的一任,便是你喜山王,
你管得很不错,在你的治下,这十几个拥寨自立的阴堂,竟然没有发生过什么暴乱,与明江府城相安无事。
哪怕是明江府努力要降下‘血祭生祠”的规模,十几个阴堂,被迫联手做血祭大典……这可是捅破天的事情……但你依然轻松的化解了争端。”
“治理山头,还得我们这些长在山头里的精怪来管。”
“也和你珍惜名声、爱惜羽毛有很大的关系。”
画家的面孔突然逼近喜山王,问道:“胡三太爷,你这么珍惜名声、爱惜羽毛,图个什么呢?你迟早是要位列仙班的人……”
他这番话,明显是话中有话,但喜山王却不置可否,垂头不语。
“越是有野心的人,越是低调沉稳,喜山王,我欣赏你,也敬佩你,所以也希望野心不要吞噬你,让你做出僭越之事,
如今,已经不是妖族的时代了,哪怕黄原府的那尊摸不清底细的大妖,也已经偃旗息鼓了很多年,
妖族式微是大势,你若强行出头,容易身消道陨,比起管辖一府之地的能力,我远不如你,正因为有了这份敬佩,哪怕你是妖族,非我族类,我也不希望你凄惨死去……”
“呵……画大人言重了。”喜山王伸手从火中,取出一个被烤得焦黑的红薯,他将红薯掰开一条缝,金黄的薯肉、扑鼻的香气同时诱惑着嘴、眼。
他将红薯递给了画家,说道:“外头雪凉,画大人要下山,带点热乎的物事,边走边吃,暖暖身子。”
“烤了这么久的红薯,你没吃上,倒先给了我,过意不去啊,我有这个就行。”
画家晃了晃酒壶,撕开了空间,身形消失不见,
道宫之内,又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噼噼剥剥的炭枝折断的声响。
狐奴儿走了进来,匍匐在喜山王身前。
喜山王放下了红薯,一手抚摸着狐奴儿柔顺的背毛,一只手往柴堆里添了些柴火,叹气道:“老画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了,他到底还是看出来了。”
喜山王心里有一个愿景,他总是希望,有朝一日,井国能改个名字狐国。
画家便是瞧出了他心中的愿景,借着“办事”的名义,在此敲打敲打他。
“老画是个好人,他是真的不想我死。”
“大王,狐丑儿生着闷气儿呢,他说我们本不该是那般飞扬跋扈的人,今日欺压流云寨,他心里也很是难受。”
“受委屈了,你与狐丑儿,各自带上一份贡物,下山后,偷偷交给李幕村,他会让大长老的事情,真正的平息下来,同时也平息流云寨的怨恨,若是不主动平息,李幕村的大长老,当得也是心焦气燥的。”
“大王,你说画家为什么要让咱们扛下杀了大长老的黑锅?”
“为什么?为了周玄呗。”
喜山王说道:“画家从不胡乱使用他的权力,今日既然使了,那必然是为了某个人?这个人,只有可能是风头极盛的那位明江府小先生。”
“听说那小先生是个人物。”
“他还是位好说书先生呢,狐书儿最近总给娘娘们将他从周玄那儿听来的书,娘娘们听完很高兴……”
喜山王说到此处,便眯眼打着盹,说道:“妖族偶尔能出些惊艳人物,可出来一位之后,便数百年内青黄不接,但人族却不一样,不愧是万般生灵之中最灵的族群,总能一代接着一代的出些才俊来……周玄……我对他也有些兴趣了……”
……
东市街,周家净仪铺,
周玄坐在躺椅上,闭目思考着“九蛇之神”为什么不会降临。
至于李九木的新魂,已经交由城隍道观里的眼睛们去拷打记忆了,等拷问得差不多了,他再进秘境捡现成的就行。
一道空间裂缝,蓦然生出,画家走了出来,说道:“小先生,大长老的死,有人背锅了。”
在周玄从流云寨回来之后,便清楚“芨芨草”、“芝麻酱”这两位会员,没有足够的能力给李九木的死善后,他便找了画家出面平息事端。
“多谢了,老画。”
“这都是小事,今日古树金钟的愿力?”
“我已经指引着愿力去了游神司。”
周玄的「意志天书」,清空了愿力,那天书如玉的色泽,又在重新积攒之中。
“那便好,那便好。”
画家最近的心思,大半都在花在古树金钟之上。
周玄则冷不丁的问道:“老画,阴堂血祭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不少。”
“那我问你,有没有一种可能,血祭的大典进行了,但那些邪神却不会降临?”
“不会啊。”
画家说道:“血祭就是为了接引邪神降临,哪有做了大典,邪神不来的。”
“那今天就遇上怪事了。”
周玄将“九蛇之神”的事情,跟画家讲明白了,还特意强调,流云寨的血祭一定会举办,但九蛇之神一定不会降临。
“会不会是那李九木胡乱讲的?没有道理不降临的。”
“事出无常必有妖。”
周玄说道:“如果说九蛇之神不降临,那石家寨的骨神会不会也不降临……其余的邪神,会不会都不降临?”
“也许九蛇之神不降临,只是一桩巧合呢?”
“是不是巧合,等着信就好了,我已经找人在问了。”
周玄找的人,便是阿旺。
阿旺被狐丑儿救走之后,便在血井秘境之中,像周玄奉上了虔诚的祷告,
作为今日份的感谢,阿旺将自己的身份、名字,一同告知给了周玄。
周玄这才知道,芨芨草的名字,叫阿旺。
他还知道了,阿旺是石家寨的神官,虽然不是大神官,但大神官是他的三叔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