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虽然没说过隐藏地点,但以王启年的本事,找到范闲根本不用费劲,毕竟整个大东山之巅,有利的隐藏地点就那么几个,更别说怎么寻找有利藏身之地的法子,范闲还是从王启年那里学来的。
阴暗里,范闲压低声音问道:“突出去没有?”
“没有,六处十七人,全死。”
“确认吗?”
“确认,西南方和西北方有高手潜伏。”
那些可全是他的嫡系,范闲不禁心头一痛,强行压下悲痛,问道:“是东夷城,还是定王府的人?”
六处行走于黑暗之中,燕小乙的亲兵大营,不可能有完全抓住他们,能够在夜色中将他属下全部杀死,证明纳西人比六处的人厉害很多,而整个天下能远超六处剑手的人,只有定王府和东夷城。
王启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家上司会怀疑定王府,不禁愣了一下:“定王府的人怎么可能刺杀陛下?”
“谁知道呢,那可是皇位,而且李承宗不可信。”
王启年又是一愣,斟酌道:“我不知道你从何判断,但依我看,应该是东夷城的人。”
范闲点了点头,“看来大宗师四顾剑也来了,庆国要乱了。”
“什么意思?”
范闲并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山顶石栏那边的庆帝一行人,神情莫名。
这一夜,除了隐藏在暗处的范闲和王启年之外,谁都没有睡着。
庆帝派了两拨护卫下山突围,均以失败告终,很显然山下不只有燕小乙的亲兵大营,必然是有东夷城参与其中,所以很多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那个生产出天下最多九品高手的剑庐,到底派了多少人参与此次刺杀,四顾剑有没有来?
这个问题在第二天清晨得到了答案。
众所周知,大东山十分险要,除了一条长长的万级石阶,陡直入云中山巅之外,别无它路,若要攻上山顶,只能从石阶而行,而在石阶的狭窄处,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燕小乙率领的叛军之所以选择围住大东山,也是从逆向的思维出发,既然攻上山很难,那么就围住山,如此山上的人也很难下来。
所以到了天明时分,山上的禁军突围多次,也没能突破燕小乙设下的包围圈。当然,围住是围住了,叛军想要攻打上山也是半步都上不去。
且不提那些禁军,单单是大东山的一百名虎卫,就不是叛军能对付的,要知道七个虎卫就相当于一个海棠朵朵,那么要攻打上山,至少需要十四个海棠朵朵,而整个天下只有一个海棠朵朵。
这样的守卫力量,加上大东山的奇特地形,就算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再怎么精锐,想强势登上山顶,也是难如登天。
可以说整个天下,除了大宗师亲至,大抵也就只有定王府麾下的血衣卫才能攻上去。
毕竟如今血衣卫中,最低的都是八品高手,虎卫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盘菜而已。
当然了,李承宗手下的血衣卫是不可能来杀庆帝,但大宗师会来,而第一个出现的是叶流云。
这是一个武道兴盛的时代,一个个人力量得到了近乎天镜的时代,三十多年前,世上本没有大宗师,而当大宗师出现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个人的力量竟然能够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影响天下大势。
正是因为如此,几位大宗师往往深居简出,好像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为这个天下带去动荡,从而影响到自己想保护的子民们的生死。
然而,在这个神秘的大东山之上的庆帝,却只有大宗师才有资格出手,因为他是这个世上权力最大的男人,而且少数人还知道他也是大宗师。
长长的石阶似乎没有尽头,极高处隐隐可见山雾漂浮,一个身穿麻衣,头戴斗笠的老人,平静的站在山门下,微微仰望着山顶。
石阶上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有的则是新鲜的,泛着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不知道多少叛军和禁军为了这小小一级石阶的得失付出了生命。
当身穿灰衣的叶流云登上第一级石阶上时,山中山外的两方都同时沉默了,似乎怕唐突了这位大宗师。
一直坐在马上的黑衣人和云之澜,悄无声息下马,对叶流云微微躬身,表示敬意。
他们知道这位大人物昨天夜里便来到了山下,但他们不知道叶流云是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过这种事不需要惊讶,因为大宗师出现在这个石阶上,本就是无法解释的事。
叛军不再有任何动作,山林中的虎卫、禁军、监察院的人稍稍沉默之后,却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因为他们再怎么忠君爱国,在他们心中,也从来没有设想过与之为敌,他们一直把这位喜欢乘舟泛海的大宗师,当作了庆国的三大守护神之一。
至于另外两位,自然是天下皆知的洪四庠和三殿下李承宗。
现在三大守护神之一的叶流云要登山,目的是什么,谁都知道。
而相比这位守护神,庆帝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还是要高一些的,所以当叶流云踏上第二个台阶时,山中的虎卫、禁军、监察院的人都动了。
迎接这位大宗师的破风凄厉,遒劲有力的漫天箭雨。
这是监察院配备的大杀伤性武器连弩,创作过多次傲人的战绩,在如此短距离的连发射杀之下,一般人根本躲不过去。
可惜,叶流云不是一般人,他是人间巅峰的大宗师。
面对袭来的,犹如大雨般的弩箭,他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挥手,有仙人拂云,手落之时,朝他而来箭雨也随之垂落于地。
叶流云继续往上走去,顿时刀光大盛。
不知道多少虎卫,在一瞬间因为心中的责任和恐惧,不约而同选择了向叶流云出刀。
长刀舞空,刀锋之势足以破天,将叶流云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刀势之中,所有强盛的刀势汇集于一处,完全足以斩杀任何九品高手,即便洪四庠也会死在其下。
但叶流云是大宗师,所以只听得一阵扭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叶流云整个人便人如其名,如流云一般瞬间穿越了层层刀光,倏地现身石阶上方,将护卫们远远甩在了身后,然后双臂一振,双手上两团被绞成了麻花一般的金属物件滚落在了石阶之上,叮当脆响着往下滚落,最终摔得分开来。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那扭成了麻花一样的东西,赫然是十几个虎卫挥斩出去的长刀。
“你师父有他厉害吗?”
一直骑在马上的黑衣人看着登山而去的叶流云,喃喃问着旁边同样骑在马上的云之澜。
“我师父是最强的。”
“最强?”
黑衣人呵呵一笑,“最强,还被三殿下打得差点死了?”
云之澜一怔,自信道:“三皇子的确厉害,但他现在未必能赢我师父,叶流云更不是我师父的对手。”
黑衣人没有反驳,毕竟他现在也是接近大宗师的水准,眼力相当不熟,所以他能看出来,叶流云的两次出手看似很轻松,实际上却是受了一点伤。
当然,这跟叶流云刻意留手有关,在他刻意留手的情况下,却要面对被恐惧和愤怒而激红双眸的庆帝手下高手,自然会出现一些问题。
大宗师是最接近神的人,但终究不是神,尤其是叶流云,此人看似潇洒,却为家族所裹挟,心境自然不如那个能狠心屠杀全家的四顾剑。
两人如果生死决斗,一定是叶流云死,四顾剑活。
第123章 大宗师之战一触即发
大东山的山顶,晨雾已散,山风强劲的吹拂,让庙宇露出了真容。
身穿龙袍的庆帝,静静站在石栏边上,等待着叶流云的到来。
除了大宗师叶流云之外,叛军之中还出现了东夷城的高手,让这位向来算无遗策的皇帝陛下,似乎终于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似乎发现了大东山之行脱离了他的掌控,眉宇之间第一次浮现出了淡淡的忧愁。
不得不说,在演戏这方面,庆帝从来都是认真对待的。
在他身后的庙宇中,青烟袅袅,祭天所用的诰书已经在炉中焚烧起来,祭天一行,明面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带着莫须有的上天启示,回到京都,废黜太子,然后挑选一个顺眼的储君人选。
当然,现在谁都知道,想回到京都却不容易的,起码明面上就有一位大宗师拦路,所以当一顶笠帽缓缓越过大东山最后一级石阶,当那个灰衣老人自然而又突然出现在庙宇前一众庆国官员面前时,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毕竟谁也想不到,被他们视为庆国守护神的叶流云竟然会来弑君。
庆帝平静地看着笠帽下方那张古拙无奇的面容,看着那双清湛温柔,犹如秋水般的眼眸,缓缓说道:“流云世叔,我想过很多人,但没想到您也会来杀我。”
叶流云一步踏上台阶,山巅上的众官员,不管心情如何,都下意识的对这位庆国大宗师低身行了行礼,表示敬意。
至于庆帝自然一如往常般站立着,而他身边的洪四庠虽然佝偻着身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老太监每时每刻都佝着身子,不管对谁都是一样的,所以肯定不是在此时对叶流云表示敬意。
叶流云看着眼前的庆帝,大概是没想到庆帝会如此直接,不禁有些意外,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斥着难以言表的无奈:“身不由己,还望陛下莫怪。”
“想要杀朕的人很多,但朕现在依旧活得好好的,世叔可知为何?”
叶流云眉头微皱,说道:“陛下总是算无遗策。”
庆帝面色漠然,将双手负在身后,摇头道:“不,是他们总低估朕,只是我没想到世叔你也会低估了朕,为了迎接世叔的到来,朕可是为世叔叫来了一位故人。”
叶流云沉默不语。
庆帝说着,缓缓侧过身,安静的看着那黑色小庙,庙顶上的老旧瓦砾,在清晨的阳光下闪耀着庄严的光泽,当檐下钟声脆响时,小庙的木门被人拉开,一阵山风掠过,系着一块黑布的五竹从小庙中走了出来……
叶流云并不意外,毕竟是设局杀庆帝,陈萍萍不可能放五竹这位大宗师不用,他看着五竹,带着几分敬重的语气说道:“澹州一别,已有多年,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三载,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没想到你原来在大东山之上。”
三年前的夏天,范闲出使北齐,北齐国师和神秘人决斗受伤,叶流云身为大宗师之一,自然能猜到动手的是五竹,所以才有三年不闻君之消息。
至于叶流云说的以为你已经回去了的话,其中隐含了很多信息,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庆帝和五竹之外,估计没人能听得懂。
五竹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只是淡淡吐出“你好”两个字之后,便不再言语,站在小庙门口,没有往前再走一步,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
叶流云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而众人以为的大宗师洪四庠,只是向前跨出了一步,站在了庆帝身前,原本犹如死鱼眼一般的双眸变得异常炽热,目光好似穿过了叶流云的双肩,直射石阶下方的山林。
随后,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开始汹涌的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异常磅礴地向着山巅四周散发,这股真气的强烈程度,已经隐隐超过了一个凡人肉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霸道非凡!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洪四庠变得异常高大无比,宛如一尊不可击败的天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与此同时,山下也迸发出了一股冲天的剑意,在石阶下方的山林中肆虐,即便是远在山巅的众人,也能感受到那股剑意的可怕和恐怖。
因为那道凌冽至极的剑气,让山顶的青盛林木都开始无缘无故落下了叶子,青叶漫天飞舞,人虽未到,冷冽的杀意却已至。
叶流云看着眼前的洪四庠,摇头叹息道:“卿本佳人,奈何为奴。”
“众生皆奴,大宗师也是同样是实力强大一些的奴才,只不过我是陛下的奴才,你们是人世间的奴才罢了。”
叶流云愣了愣,叹道:“你不走,今日会死在大东山。”
洪四庠沉默以对,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山下,一动不动的站在庆帝身前。
山下石阶上。
虎卫高达手持残余的刀柄,眼中尽是惊骇和恐惧,看着石阶上的剑光,心头一阵黯然,他怎么也没想到,跟着范闲来大东山会遇上刺架一事。
作为一名虎卫,首要任务便是保护陛下的安危,所以他带着保护范闲的六名虎卫直接加入了宫廷护卫的队伍中,在这条陡峭的石径上,进行着无情的杀戮。
他的运气不错,之前叶流云上去的时候,对他……准确的说,对所有人都留了手,没有杀任何一个人,所以加上他们七名护卫,这条石径上有一百零七名虎卫守护。
按理说,天下没有什么高手,可以单枪匹马突破他们一百零七名虎卫的防守上山。
然而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不讲道理的人,比如之前化身流云的庆国大宗师叶流云,再比如眼下手持一把剑,在石阶上与神杀神,剑意凄厉绝艳到极致的东夷城大宗师四顾剑。
虎卫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对陛下忠诚,明知道自己这些人面对的是人世间最厉害那批人,他们也依旧坚毅的挡在了石阶之上,挡在了陛下的身前,舍身忘死,一步不退!
染血的石阶上,不知道有多少虎卫试图用七人合围,用日常训练对付九品上高手的办法来对付那个人,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那位大人物并没有像叶流云那般留手,携带着一往无前气势的铁剑,挥手之间,那泛着重重杀气的铁剑,便收割走了所有拦者的性命。
高达作为一名虎卫,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冲了上去,然后就被那人直接拍飞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被杀死,但他知道自己不想死,所以活下来的他犹豫了。
因为小范大人曾经无数次说过,遇见任何事,首先要把自己的命保下来,才有挽回的机会。
如果自己再冲上去,绝对会死,那位大宗师绝不可能再留自己一命,而且死在了那位大人物手中,对大东山刺杀一事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完全不值得,所以高达逃了,丢弃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逃跑了。
四顾剑一人一剑,杀上了山巅。
嘀嗒嘀嗒,血滴从剑上缓缓滴下。
明明是很微弱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是那样的刺耳,微弱的滴血声甚至盖过了后方传来的古庙钟声。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铁剑,就连剑柄都只是用麻绳随便缚了一层,看上去显得十分破旧。
然而就是这样一柄剑,明明已经有些生锈的铁剑,却耀着令所有人畏惧胆寒的杀意和寒意,尤其是那剑身上缓缓滴落下来的血水,让众人只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水,也好似在随着那血水流出了体外,让人遍体生寒,脸色都发白起来。
手持这把剑的主人,同样带着笠帽穿着麻衣,站在叶流云身边,本就不高大的身材,显得愈发矮小,和叶流云那种潇洒不染尘俗的形象,完全就是两个极端,这位大宗师因为身材矮小,麻衣破烂,浑身衣物满是裂口灰尘血水,手中提着一把破旧的铁剑,看起来相当猥琐。
然而没有人敢因为他的猥琐而发笑,因为这位大宗师杀起来人来,灭情绝性,其恐怖程度,远远在叶流云之上,是五大宗师之最。
庆帝向前迈出一步,越过挡在身前的洪四庠,看着前方的叶流云平静道:“看来李云睿这次是真下本钱了,连四顾剑都叫来了,只是世叔你不是四顾剑,你真就有把握把朕留在大东山?”
叶流云笑了笑,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格外的看了眼洪四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