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边擦拭杯子边随口回答道:
“之前一个租客留下的,他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信徒,总觉得自己有机械方面的天赋,攒了很多类似的东西。”
“他现在呢?”卢米安虽然猜得到结局不会美好,但还是相当配合地问道。
酒保沉默了两秒道:
“去了工厂,说是做事的时候走神,被卷到机器里,半个人都碎了。”
卢米安没再追问,侧头望向那堆半组装好的零件,陷入了思考。
几秒后,他离开高脚凳,蹲到吧台侧面,捣鼓起那堆东西。
酒保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只是在迪瓦尔肉汤从厨房端过来时提醒了一句。
忙碌了一阵,卢米安坐回高脚凳,用勺子品尝起那份浓汤。
肉的浓香、奶酪的味道、酸菜的清爽、芜菁的甘甜组合在一起,混成了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滋味,而吸满汁水的面包屑是这份食物皇冠上最珍贵的那颗宝石。
卢米安没想到的是,3里克一盘的浓汤里面竟然有好几块肉,真的能让一个成年人吃饱。
等到餐盘变得干干净净,卢米安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巴,又蹲回那堆半组装好的零件旁,继续起刚才的忙碌。
十分钟后,他将一台机器摆到了吧台上。
这机器上面是玻璃罐,下方是复杂的零件,连接着两根橡胶软管。
卢米安随即要了杯清水,把剩余的茴香酒倒了点进去,让透明的无色液体染成淡绿。
最后,他将其中一根橡胶软管插入了杯子。
扎着马尾,很有艺术家气质的酒保认真看完,疑惑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发明。”卢米安在胸口画起了三角圣徽,“我同样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信徒,在机械领域有不少成就。”
紧接着,他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掌,指了指那台机器:
“它是划时代的机器,它的作用超乎你们想象!”
“它能做什么?”疑似向一名妓女祈祷的查理提着啤酒瓶走到了吧台,一脸好奇。
卢米安又严肃又兴奋地说道:
“它叫傻瓜仪,可以测试一个人的愚蠢程度,同样的,也能测试聪明程度。”
“是吗?”查理和酒保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卢米安详细解释道:
“它的使用方法很简单,往这根管子吹气,直到杯子里的液体上升到玻璃罐内,形成气泡。
“通过观察气泡,我们就能获得相应的愚蠢指数或者说聪明指数。”
望了卢米安几眼,查理跃跃欲试地说道:
“很神奇,不愧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信徒。”
他旋即拿起那根暴露在外的橡胶软管,开始吹气。
经过齿轮阀门等零件的联动,杯子内的淡绿色液体被吸到了机器里,升至上方玻璃罐处,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气泡。
“这代表什么样的结论?”查理很是期待地问道。
卢米安嘴角一点点勾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的朋友,这台机器的原理同样简单:
“当你相信了我的话,真的使用这台机器吹出一个气泡,就证明你是一个‘傻得冒泡的白痴’。”
查理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颇为愤怒。
旁边的酒保则笑出了声音。
“很棒的恶作剧!”他由衷赞道。
卢米安微笑看着查理,等待着他的爆发。
过了几秒,查理竟收起了愤怒,走向之前听他讲述的几名客人,高声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台划时代的机器!可以测试你们的聪明指数!”
第四章 住客们
“你这个人真的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醉醺醺的查理勾着卢米安的肩膀,走出了铺着地砖的酒吧。
里面还有近二十个人在唱歌,赌博,大喊大叫,尽情宣泄着内心的情绪。
只有这种时候,他们似乎才不是拿着微薄薪水的穷鬼,而是自己的主宰。
“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玩比利比。”卢米安搭着查理的背部,笑着走向通往楼上的阶梯。
比利比是特里尔流行的一种赌博游戏,卢米安也是刚刚才了解。
和特里尔人最喜欢的“斗邪恶”不同,比利比只需要一张纸就可以玩——根据人数不同,主持人于纸上画出不同数量的格子,9到64个不等,每个格子再编上数字,让参与者自己挑选一个下注。
最后,主持人通过抽签、抛硬币、扔骰子等方式确定一个幸运数字,买中的人能拿走所有的赌注。
如果一个人都没有买中,那些钱则全部归主持人。
来“金鸡旅馆”地下酒吧的人要么是这里的住客,要么是附近的贫民,钱包都相当空,主要用酒而不是钱来玩赌博游戏,比如,每局比利比的赢家只是得到大家凑钱买的一杯酒。
查理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我还没有拿到这周的薪水,不能太过放纵!”
他随即用兴奋的口吻对卢米安道:
“你知道吗?我现在在白天鹅酒店当见习侍者,温泉区新街那家。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可以穿白色的衬衣,红色的马甲,黑色的正装,再给自己打上优雅的蝴蝶结,每个月还能拿65费尔金薪水!等到我成了真正的侍者,我听人说,旺季的时候,每天光小费就能得到7费尔金!
“等我发财了,我要开一家自己的旅店,不,大酒店,到时候,我请你当侍者领班,那该死的家伙,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穿着燕尾服走来走去,给我们挑毛病,一个月的薪水就有150费尔金!”
见习侍者比苦力的收入还要高一点啊……卢米安身上有酒味,眼中却没有酒意,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记得年初在书房看过一份报纸,上面用欣喜的口吻说特里尔的苦力每年都有约700费尔金的收入。
那个时候,卢米安对此还没有明确的概念,不知道这算多还是少,毕竟,他流浪的时候只关心每天能弄到多少食物,有没有好心人给几个里克,而科尔杜村村民们的收入又以实物为主,这让他只了解具体商品的价格和不同钞票的含金量,对整体的情况缺乏清晰的认知。
当然,这也有奥萝尔收入很高,让他几乎不用操心家里情况的缘故。
据卢米安所知,奥萝尔成名之后,随着出版书籍和签约专栏的增多,每年收入都有不小的提升,去年的总稿酬似乎已接近13万费尔金。
不过,奥萝尔挣得多,花得也多,法术、材料和神秘学知识是她支出的大头,而且,她可能还在帮助“卷毛狒狒研究会”里过得不好的一些成员,长期向政府或者教会组建的慈善机构捐款。
但让卢米安疑惑的是,自己告别科尔杜村的时候,家里竟然没找到一张存单。
他很清楚,奥萝尔一直都有储蓄的习惯,花很多的前提是她已经在苏希特银行等地方存了不少钱。
对此,卢米安暂时怀疑是自己和姐姐被选为祭品或容器,失去人身自由的这段时间,被本堂神甫纪尧姆.贝内那伙人拿走了。
刚和查理勾肩搭背地走上二楼,卢米安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你这个混蛋!”
砰!随着一扇房门的重重关上,哀嚎被堵了回去,只剩下余音在走廊里回荡。
一道人影穿着整齐的黑色燕尾服,从过道尽头向楼梯口走来。
这同样是个年轻男子,年纪应该和查理差不多,棕黄色的头发梳理成了三七分,深褐色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略薄的嘴唇紧紧抿着。
他长得还算不错,手拿一顶黑色礼帽,就像在参加上流社会的沙龙,与“金鸡旅馆”的环境格格不入。
伴随这男子的是一个妇人的哭喊声,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目送这名男子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底层的楼梯内,脸色红润的查理撇了下嘴巴:
“真是一个混蛋!”
“你认识他?”卢米安对周围的邻居还是相当“关心”,毕竟他可能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越了解环境越安全。
查理用鄙夷的口吻说道:
“他叫洛朗特,201房间拉卡赞太太的儿子。
“拉卡赞太太每天要帮人缝补袜子,做各种手工活十六个小时,就为了养活这个混蛋,而他总是穿着体面的衣服,拿钱去那种很贵的咖啡馆,说是能认识上流社会的人,找到发达的机会!
“呵呵,他觉得自己非常有才华……”
查理还没有说完,某个房间内又传出一男一女的激烈争吵声。
他们互相辱骂着。
“3楼一对私奔的情侣,钱花得差不多了就每天这样。”查理啧啧笑道,“朋友,你要习惯,这里是市场区,是乱街,是‘金鸡旅店’,还有生了重病的人,破产的家伙,骗游客买东西的小贩,只是下楼喝酒从来不出旅店的外乡人,没什么钱的站街女郎,脑袋出了问题偶尔才清醒的疯子,失去工作的石匠,退伍的士兵,装穷的老头,被通缉的罪犯……
“他们必须感谢埃夫先生是个好人,除了不能拖欠房租,其他方面都很宽容。”
“埃夫先生……旅馆老板?费尔斯夫人说的那个吝啬鬼?”卢米安反问道。
查理顿时笑道:
“对,一个好心的吝啬鬼,他甚至还向大家提供免费的硫磺!
“嗝,我有好几天没看到埃夫先生了,我真担心他为了省钱,不去城墙街,不去红公主区别的地方,就在乱街随便找一个女人,染上重病……”
说着,查理挥了挥手:
“夏尔,嗝,我上去睡觉了,明天早上六点就得出门,七点必须抵达酒店。
“嗝,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介绍,到我们酒店做杂工,每个月也能拿50费尔金,做久了甚至能到75,而且,每顿都有免费的食物,晚上还会提供一升葡萄酒!”
“好的。”卢米安笑着目送查理往楼上走去。
与此同时,他无声自语了一句:
“单纯的挑衅对魔药的消化没太大帮助啊……”
他在酒吧内组装“傻瓜仪”就是为了挑衅那里所有的人,结果也很成功,但并没有带来魔药的进一步消化。
之前,从达列日到特里尔的旅途中,卢米安也时常挑衅,偶尔会感觉魔药在消化,但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收获。
如果不能找到更正确的扮演方法,他怀疑自己至少得一年才能消化完“挑衅者”魔药。
返回207房间的途中,卢米安听到楼上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听到那个女性在骂自己的情人是“懒鬼”,是“废物”,听到外面有砰的枪响和一堆人追逐而过的动静。
这就是“金鸡旅店”,这就是乱街。
按照查理的说法,到了夜晚,哪怕警察也不敢独自走入这里,至少得有一个同伴才能让他们鼓起勇气。
掏出黄铜色泽的钥匙,卢米安推开房门,走回了屋内。
那些臭虫似乎有某种奇妙的感知,竟没再回到这里。
卢米安嗅着硫磺的味道,抬眼望去,发现靠窗的木桌上静静躺着一封信。
他几步靠拢过去,拿起了那折叠成方块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