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听见这两个字，似乎是想要笑，这并非是听见朝思暮想之事的喜悦，而是有些无奈的笑：【没用的，小谷，我其实不是苟延残喘，我是……】
而此刻，安靖走上前来。
他站在枯骨的面前，俯身行礼：“我名安靖，乃是尘隐师祖徒孙，我师明光尘之徒，在此见过师伯祖！”
【安，靖】
枯骨转过头，看向安靖。
安靖也看向这位衰老到了极致的武者。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武者的一切，肉体，心灵，乃至于魂魄都快要腐朽了，唯独这双眼睛，那红玉一般的眼瞳仍然如同烈焰，它澄澈无比，宛如一面心灵的镜子，倒映着主人的一切真挚，一切信念。
愤怒，怜悯，悲伤，不甘，不舍，洒脱，释然……
所有的一切都澄澈如一，正如羲之日光那般，明亮且不灼目地展现给了他。
【你……】
似乎看见了什么，枯骨一般的老武者怔然了一瞬。
他睁大了眼睛。
景皇峰峰主，羲一真君，南怀景认真地抬起头，与安靖对视。
【神命格烛龙】看见了和自己类似，但是更加明亮，更加年轻的眼眸……甚至，他能看见更多，更多，更多。
创造，想象，因果，基石，承载，孕育，衍生……
传承，学习，模拟，共存，理解，平衡，和谐……
杀戮，倾覆，毁灭，崩溃，灭绝，清剿，天罚……
可以瞒过任何人，但却瞒不过他，或者说，从未想过瞒过他。
因那承天大命之主，专门为他，显化在了他的眼前。
【你……】
他甩开了想要搀扶的尘隐子，站立起身。
羲一真君纵然只剩下一身枯骨，也比常人更加高大，粗壮，宛如巨人之骸，白色的长发乱舞着，他紧紧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时候到了吗？改变一切，倾覆这无道天地的日子，要到了吗？】
苍老的问询。
“我正是为此而生的。”
年轻的回答。
【可惜，可惜，可惜……可惜，我老了……错过了】
枯骨长长地叹息，而年轻的武者认真地回复：“没有错过，真君。一件正确的事情，在过去肯定有人想要做，在未来也肯定有人想要做，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站在先行者的肩膀上，也是后来者的肩膀。”
“但我相信，我会办到，我将办到。”
“更不用说，后辈我的确有办法，可以得到让真君您延寿的天材地宝！”
【好……好】
死朽的，将亡的改变者，反抗者注视着又一代改变者，反抗者：【小谷，谢谢你，还有安靖……我为你们感到自豪，因你们，我的坚持不再是徒劳】
枯骨跌倒，溃散了。
但是没有人在意。
因为站立在枯骨原本所在位置的，是一个半人半龙，一瞳为日，一瞳为月，宛如神般武者近乎于实质的魂灵。
【延寿之药，对我毫无意义，我其实已在十五年前入灭陨落，只是神念不朽不灭，驾驭命格神魂，强行留存于世】
羲一真君的命格化身坦然道：【有可以延寿的，治疗暗伤的好东西，留给老祖亦或是小谷吧，他们才是真的需要的人，而我……只需要足够强大的材质躯壳，就可以在最后归天之前，发挥出些许力量】
【小谷，骗了你，很抱歉，但这就是我和老祖商议的结果，以明镜宗的洞天之力约束我的命格不归天道，作为宗门最后的手段】
“这人……很不一般！”
神海中，伏邪讶然道：“此人的神魂已经突破道胎元婴境界，得了不朽不灭真意，但躯壳却早早衰朽，以至于突破失败！”
“若他是修仙，在仙道怀虚，根本就不会有这种问题，早就稳稳当当成就道胎天君，未来必然可以触碰元神门槛，踏步天尊之阶！”
“你们明镜宗的底牌，还真的能吓人一跳！”
“不。”
而安靖在震惊之余，心中却闪过了另一个想法：“真君说得对，他或许不需要延寿丹药，所需要的就是一副躯壳而已……躯壳……”
一个词汇闪过他的脑海。
“羽化道！”
安靖睁大眼睛，他想明白了，延寿丹药不管用，但尽远天有的是其他的好东西啊！
或许就连天元界都没有修持到道胎元婴境界的羽化道修士，但这不代表他们怀虚界做不出来！
“材料，材料……对，我想要打造我的神兵，不是打算拜托今姐队伍里面的那位天机山传人吗？足以承载纯阳天君之力的躯壳，没有天机人会不感兴趣！不过材料……还有怀虚天道，真的会同意吗？”
一个前所未有的羽化道之躯……正适合羲一真君如今的状态！
心中心思百转，安靖却已经做出决定。
面对尘隐子和羲一真君，他深吸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师祖，师伯祖，虽然情况有变，但我想，我可能还有一个超乎寻常的办法，可以试一试！”
“不知师伯祖是否可以向我展露一下神魂特征，我好做好准备，筹划计划！”
羲一真君与尘隐子对视一眼，两人点了点头。
【没问题】
他道：【尽管尝试吧，若是不行再说，我已至如斯地步，死都阻不了我，早已无所畏惧】
得到许可，安靖肃穆道：“我会的。”
而羲一真君微笑着注视着眼前还在思索的年轻武者，明镜宗的未来，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孩子】
【无论成与不成，到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那些窥视宗门的敌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到了最后……我必将我与我的一切，连带我所憎恨愤怒的一切】
【都化作灰烬】
第727章 天道打手
安靖收集了羲一真君的神魂数据，作为接下来去尝试测试‘羽化道’可能性的资讯储备。
而在这过程中，安靖也大致将‘羽化道’这一来自天元界的全新道途讲述给了在场的所有人，并且展示了自己的芯片。
“这些……都是尽远天（那个地方）得到的？”
夜魄真君虽然惊讶，但却并不感到奇怪：“看来与你有关的因果超乎寻常的多，这东西我从未在尽远天看见过……的确是相当精妙的设计，这芯片论起材质只是法器，但精细入微的程度，或许就连一些真君都未必炼制的出来！”
“的确……这小小一枚芯片，就蕴含了‘须弥微尘之阵’‘内外神魂之丹’‘玄妙精深之术’三种大宗师级的成就。”
尘隐子作为老牌真君，看的更加深入一些，他双眸中光晕流转，意图窥破芯片的本质：“不可思议，阵纹居然能描绘地如此细小，几乎已经深入到了物质根本！我不是做不到，但若是按照靖儿你说的，是可以量产，为我明镜宗每个人都配上一块的话……不愧是前古道庭之物！”
天元界安靖没说太多，夜魄真君和尘隐子都无所谓，将其默认为道庭之遗，这也不算是错，安靖也点头解释道：“此物可以提供极其庞大的算力，对我明镜宗修行斗法，神通术阵都有极大增益，不过弟子目前还未找到可以量产它的方法。”
“而以此物为核心，衍生出的‘天机铠甲’‘神芯鬼修’‘羽化道’一系，我想，是最适合羲一真君如今情况的了。”
这并非是安靖想当然，而是他在天元界切实见过。
与他战斗过的羽化道修士【散修曲通】与首阳山化羽真人【风维衍】，分别展示了部分羽化与天机铠甲的结合，以及完全羽化整个身躯都是天机铠甲的形态。
而在夜龛帮基地，与圣智医疗的管事战斗时，对方使用的【灵契侍从】，本质上，就是将一个人的神魂囚禁在特殊的【灵契芯片】上，以灵契之法随意使役，可以将其单独释放出来，以天机铠甲为躯作为羽化仆从战斗，也可以将其作为一种神通挂件加载在自己身上，使用灵契侍从所会的种种术法神通。
这种完全将人视作资源和财产的技术，的确是羽化道的暗面，但反过来说，这也证明了，在羽化道相关技术的支持下，一个只有神魂的修士，完全可以发挥出他生前百分之百的力量，甚至比生前更加强大！
虽然可能有点跨世界，但安靖觉得，这简直就是给羲一真君量身定制的啊！
【嗯。的确……】
羲一真君听完安靖的讲述，也亲手触碰，亲眼观察了安靖的芯片后，若有所思道：【的确非常可行，我曾阅览过道庭时代的典籍，其中的确有类似的记载，‘灵珠子死后以莲花为躯复生’‘尸解羽化’……羽化道可能就出自这一典故】
毕竟是同源的文明，羲一真君一眼就看出羽化道的源头，但他有些疑惑：【可是，小安啊，这……】
【这不是仙道手段吗？我虽然大概知道为何你用没事，但……我们用，应当会仙堕的】
天命有天命特许，羲一真君虽然自信，但还不至于疯到觉得自己可以越过这一铁律。
“仙堕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安靖到现在都有点不太清楚仙堕的缘由魔堕是吸魔气吸多了，仙堕呢？灵气中有魔气，仙道修法用灵根吸纳魔气无法剔除魔气，所以也会堕转异变……可这难道不是魔堕吗？无非就是间接一点。
可无论是谁，都表示仙堕与魔堕绝不相同。
趁着诸位真君在场，安靖道出了自己的疑惑，羲一真君想了想，也有些不太确定：【我曾与小谷一同斩杀过一位太渊的仙堕真灵，那的确是和魔堕完全不同的形态】
【那真灵原本是一头七色麋鹿，真灵之躯乃是‘补天神麈’，原本就已经强的发指，被视作太渊妖神的继承者之一，是有成就纯阳妖神可能的妖灵真君，仙堕之后更是可怖，四足能拨动天地四极元磁，三瞳能降下天星火雨，一跺脚便震颤四海诸地，一双补天角贯穿虚空，是五宗联手才将其消灭，大辰也出了力】
“听上去……”
安靖认真听着，有些好奇：“仙堕之后，对天地之威的操控会加强？”
“的确会。”尘隐子抚须点头，他回忆起那一战，补充了点细节：“在那补天神麈的法域阵界中，外界大天地的力量被完全掠夺走了。不是被屏蔽，而是被对方完全压制，我们只能动用自己体内阵界的力量，故而打起来颇为艰难。”
“原来如此。”
安靖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说起来，按照之前我听过的说法，这仙堕似乎只发生在想要在怀虚长生的武者妖灵身上……他们意图完全掠夺走怀虚天地的力量，故而被反噬。
那么可不可以说，仙堕某种意义上，就是挣脱不成，反过来成为了被天道直接操控的打手？
而自己这个天命不会仙堕，除却自己仙道修行用的是天元界的灵气外，也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天道的金牌打手？
七煞劫要焚灭秩序，颠覆社稷，清扫天地，那仙堕后的怪物一样会摧垮文明，杀戮万千，造就无数天灾人祸。
就像是今衍华和明光尘所说的那样，南荒洪州如今被那位仙堕的凌霄整的天下大乱，就连天宗都焦头烂额，死伤的武者不计其数，这效果，恐怕比一般七煞劫做的还要好！
既然如此，只要摸出天道相关的脉络，不想着长生亦或是带着力量逃跑，或许的确可以使用仙道技术而不仙堕？
安靖不太确定，但他是天命，有试试的底气。
“总之得试试。”
想明白后，安靖下定决心道：“实在不行，就造一个可以暂时承载师伯祖神魂的天机铠甲也可以但如果可以，自然还是转修羽化道为佳。”
众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无论怎么说，安靖都提供了一种有极高可行性的可能。
更不用说……
【大不了就仙堕】
羲一真君笑着道：【我听小谷说过，小齐（蔽影）准备联手上玄教，不惜一切，也要给泰冥宗来一个狠的】
【他都能，我为何不能？若是泰冥宗真的大举入侵，你们也别管其他，直接把我丢到泰冥宗山门那边，我仙堕给他们来个狠的！】
尘隐子欲言又止仙堕后，就不像是武者，能留下灵地，莫说是轮回转世，就连一点痕迹印记都留不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天地收回。
但说这些或许并无意义，因为羲一真君，南怀景此人……从未在乎过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