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眼见皇帝不允,李承泽只得作罢,转身回到食案后方坐下。
范闲也要归位,不想一直没有说话的庄墨韩将他叫住。
“陛下,此子便是范闲?”
“正是。”李云潜说道:“庄先生认识他?”
“读过他的诗。”
庄墨韩沉吟片刻,摇头晃脑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好诗啊,好诗,不过……”
他的一句不过,惹得场下众人齐屏息,俱注目,范闲则是撇了撇嘴,面露鄙夷,直接离开上席,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喝酒吃菜,随性而为。
李云潜瞥了私生子一眼,望庄墨韩说道:“不过什么?”
“不过这首诗的后四句乃是家师所写。”
“庄先生的老师?”
“没错。”
范闲一边吃酒,一边蔑视庄墨韩:“庄先生的老师可是姓杜?”
老头儿摇头:“家师不姓杜。”
“那就没事了。”
范闲心头笃定,更无顾忌,大口吃菜,大口喝酒,脸上渐生红晕。
李云睿适时捧哏道:“庄先生,你虽是文坛大家,却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污蔑我朝才子抄袭吧?”
庄墨韩解开右手边字帖的绑带向前一掼,赫然是一幅字,笔锋强劲,气势磅礴,如龙游凤舞,豪迈洒脱。
李云睿起身打量一阵,面露惊容:“确是绝句的后四句。”
李云潜挥挥手,右后方小太监上前拿起字帖,给在场朝臣过目。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不过只敢小声讲,不敢高声言,哪怕是恨范闲入骨的郭保坤,亦只敢面露微喜。
原因嘛……自然是范闲乃庆帝私生子。
李承泽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李承乾,试探着道:“父皇,儿臣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误会?误会是没有的,龌龊……嗝……一箩筐。”
范闲站起来,端着酒壶醉醺醺地走过去,指着庄墨韩说道:“你?北齐文坛大家?哈哈,可笑至极。我替我自己抄诗,你呢,替你老师抄诗,还不如我呢。”
话罢又借着酒劲看向上首坐的楚平生:“这就是你请来对付我的人吗?水平也太差了吧。”
楚平生摇摇头,没有搭理他,同样未回应庆帝、李承泽等人质疑的眼神。
所以比烂就对了,只要对方比我烂,那我就是高尚的?光明的?正确的?
醉酒背诗,自觉豪情万丈,到头来不还是别人的诗?而且事后出诗集也没见他写明出处及原作者的名字啊。
范闲又喝了一口酒,指着庄墨韩说道:“不怕告诉你,这首诗,乃是少陵野老诗圣杜甫所做,跟你老师没有一毛钱关系,庄先生替你死去的老师欺世盗名,这就是北齐的文坛大豪吗?”
“诗圣杜甫?这位诗圣可曾青史留名?”
“不,他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是仙界吗?”
“跟这里比起来,说是仙界亦不为过。”
李云睿起身说道:“范闲,照你的意思,这诗……是你从另一个世界带过来的?”
范闲说道:“没错。”
“荒谬!”
“荒谬?不信是么?我可不是只背了这一首。”
(本章完)
第412章 小范诗仙?不过是个坑爹货罢了
范闲走到堂下,高喝一声:“纸来,墨来。”
他心说这便是楚平生和李云睿那群人给自己出的难题吗?也太菜,太小儿科了,以他的诗词储备,分分钟让庄墨韩变成小丑。
李云潜挥了挥手,两名小太监抬进一张深色木案,又将宣纸平铺其上,把磨好的砚台和白玉管笔放到山型笔架上。
侯志刚小步上前,看着手提酒罐,喝得双颊晕红的范闲说道:“范公子若要作诗,老奴斗胆,愿为您抄录。”
没人意外候公公的表现。
庆帝私生子么,虽然李云潜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范闲还挂着司南伯私生子的名头混迹朝堂,但既然是西胡大宗师白风所言,九成不假。
大太监帮皇子抄诗,正常得很。
啪!
又喝两口酒,范闲将酒罐一摔,往前走了几步,步阶而上,看看皇帝,看看长公主,看看庄墨韩,又看看楚平生,猛转身,扬起双臂,指天作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二皇子拢手正坐,看着范闲醉酒作诗,声情并茂地朗诵佳句,瞟了一眼表情凝重的太子,目光里隐生得意。
庄墨韩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时而叹息,不知道是感慨范闲所做诗句之妙,还是认识到自己读书破万卷,作文过五车,却还不如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李云睿虽有讶异,不过表情控制还好,偶尔挽袖捉杯,瞄一眼对面松弛感拉满的太子太师楚大人。
而在祈年殿后殿,京都名媛圈的才女们沸腾了。
“范闲作诗了,范闲把酒作诗了,那位文坛大家庄墨韩都看懵了。”
靖王的女儿柔嘉郡主两手提着长裙下摆迈过门槛,把从前面看来的消息告诉那群时常坐在一处论诗作文的好姐妹。
范若若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心想哥哥果然没有骗她,这等诗赋文采,堪称当世无双。
庆国公和郑山郡王府上的两个小迷妹忍耐不住,将太监的告诫抛到一边,快步跑向正殿,由屏风后面偷偷打量因朗诵苏东坡的《江城子》,狂放恣意,气吞山河的范大才子。
有这两人带头,林婉儿,靖王府柔嘉郡主、黎王府长平郡主,忠勇候府二小姐等纷纷效仿,哪怕对诗词极不感冒的叶灵儿也跟了过去,她倒不是想要一睹范闲之风采,她是要看此时此刻楚平生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范闲真厉害。”
“好有才华,你们看,庄先生的脸都青了。”
“北齐一直说他们文化底蕴深厚,乃是天下正统,中央之国,如今我们南庆出了范闲这么个高产诗……仙,庄墨韩当然不可能高兴了。”
“诗仙,这个称号好,很形象,白衣担酒,诗思如狂,飘然若仙人。”
“快看,候公公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要我说,不谈出身,只论文采,唯有范闲才配做太子的老师。”
林婉儿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前……未婚夫。
叶灵儿的注意力没在范闲身上,在楚平生身上,眼神如同在说“你输定了”。
她们的行为有些放肆,李云潜看到了,但只是轻瞥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范闲毕竟是他和叶轻眉的儿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是人中龙凤呢?虽然……他跟这儿子的关系有些复杂。
北齐使团与坐陪的南庆文官也议论纷纷。
国子监一位司业说道:“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好词,好词啊,没想到范协律还有一颗铁血尚武,征战沙场之心。”
就连辛其物都忍不住拍着大腿赞道:“最后这句才好,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你们看,北齐那些人的脸,一个比一个难看。”
北齐国都上京正好位于南庆国都京都西北侧,范闲又是挽弓又是看西北,还要射天狼,什么意思?傻瓜也知道。
旁边的国子监祭酒汪大人拍拍他的腿,指指上首坐的太子太师:“辛大人,你这个样子,被楚大人看到会不会有麻烦?”
辛其物一听,赶紧正身正言,以眼角余光偷瞥上首,见楚平生自顾自地慢斟慢饮,根本没有在意他,不由长出一口气。
都知道楚平生和范闲不对付。
一个大宗师之徒,太子太师,开府仪同三思,一个皇帝私生子,南庆大才子,他夹在中间很为难好么。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呵呵……呵呵……唯有小范大人知我心意。”
角落里,一名从七品的著作郎在喝闷酒,可能是被范闲感染,行为举止有些放浪,唬得旁边那位国子监博士不断努嘴递眼色,想让其收敛点。
范协律是皇帝私生子,可以在夜宴上纵情诗想,他们这些人不能。
与此同时,范闲注意到了屏风后面探头探脑的范若若,冲她得意一笑,转回头,看向上首坐席,睨眼楚平生,借着江城子的豪气又起一首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至此轻狂一笑,荡袖转身:“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酒酣情浓的范协律身子一震,眼直口颤,瞳孔急缩,内心的热血如置冰天雪地,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因为后半句话不是他发出的,是来自别人。
这时过道两侧的文官,尤其是辛其物,指着他的身后,结结巴巴说道:“楚……楚……楚大……大人……”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架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范闲猛回头,只见一人起身而下,手里握着个半红半白,看起来有些硬度的桃子。
“范闲,你这首词是特意念给我听的对吗?”
说完,袍袖一扬,那桃子倏然而去。
范闲醉酒失态,更在懵逼之中难以躲避,被桃子直直砸中鼻梁,立足不稳,哼得一声掉下台阶,坐倒在地。
全场愕然。
谁也没有想到楚平生会在庆帝这个爹面前硬干范闲。
就连长公主李云睿,亦是红红小嘴儿微微张开,目起波澜,眸光潋滟。
林婉儿脚下微动,但只迈出半步,便又缩了回去。
范若若心系兄长,由屏风后面冲出,从地上抱起范闲一看,流鼻血了。
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是国宴,指着楚平生说道:“你……国之礼堂,陛下面前,诸部大人目视之下,你竟敢出手伤人?”
“你也知道这是国之礼堂,陛下面前,诸部大人目视之下啊。”楚平生寒声说道:“北齐、东夷、西胡三方使者俱在,一个无官无爵的女流之辈,有何资格到正殿撒野?”
话罢转身,望表情阴冷的李云潜说道:“南庆皇帝,这……便是你庆国待客之道?”
他陛下也不叫了。
礼也没有了。
李云潜看了他一阵,望门口立着的带刀侍卫说道:“拿下。”
没了右手的宫典带人入殿,将范若若按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