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国怎么会不记得呢,每天给儿子翻身,定期洗澡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看过这个熟悉的胎记。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触摸了一下,确定不是画上去的。
“一模一样的胎记,应该也会有吧?”他现在彻底迷糊了,隐隐觉得这个胖子很亲近,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难道真有这样的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换成谁都一样,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站在面前,说是你的儿子,鬼才会相信;不过,看这个胖子神智应该很正常,也不至于满世界认爹吧,实在是叫人不明白啊?
“老爸,您必须相信,我是从三十年后回来的。我知道这很难叫人接受,可是您必须相信,我可以说说小时候家里的事……”
胖子点着一根烟,抽了两口,然后慢吞吞地说起来。黄建国越听越是心惊,也忍不住拿着烟卷抽起来,父子二人,对面想坐,一坐就到半夜。
“老爸,现在您相信了吧。”胖子笑呵呵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里面却有泪珠闪动。
黄建国看看自己的手,已经牢牢抓住对方的大胖手,他早就信了:“你真是我的儿子,哈哈哈,竟然有这样的事,竟然有这样的事啊!”
等老爸平静了一阵子,胖子揉揉眼睛:“白捡了这么大一个胖儿子,你就偷着乐去吧?”
黄建国又大笑几声,忽然问道:“家里的那个小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胖子挠挠后脑勺,嘿嘿几声:“这个俺也弄不明白了,应该也是俺,我估计过上几年就能醒过来。老爸,你可得好好照顾着,别把俺饿瘦喽——”
就在这个寂静的冬夜,胖子彻底向父亲敞开心扉,心中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虽然这两年胖子过得悠闲自在,但是在内心深处,却一直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
每当想着父母守着病榻上痴儿,那份心酸,叫胖子也心碎。
这次老爸的突然来访,也终于使胖子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反正是自个的父母,说破又有何妨,难道他们还会害自己的亲儿子吗?
黄建国也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两把:“臭小子,你知道这两年我和你妈操了多少心,偷偷抹过多少眼泪,你在这大吃二喝的,没心没肺的玩意,看我不削你一顿先出出气!”
胖子笑嘻嘻地把脑袋凑上去:“应该的,俺自个都想扇自个嘴巴子,就是下不去手,交给您老了。”
黄建国扬起的巴掌如何能落的下啊:“臭小子,我还不老呢。”然后抓起桌上的手绢包,重新塞到兜里:“这钱可不能便宜你了,看你就是大手大脚的样,以后每个月再多寄点,俺好攒着以后给你说媳妇呢。”
“俺都有媳妇了。”胖子嘟囔一声,提醒老爸,估计他是乐昏头了。
“家里那个你天天躺在床上,不得吃点好的啊。”黄建国知道胖子是自个的儿子,就立刻变得十分仗义。
“算俺倒霉,提前就赡养老人。”胖子嘟囔一声,心里却充满甜蜜。
“要不我和你妈也搬过来住,咱们一家人就天天能在一起了?”黄建国满脸兴奋地说道。
胖子晃荡几下大脑瓜子:“还是少碰面的好,不知道现在的我和家里那个总见面,会不会有啥不好的影响。”
黄建国眨巴几下眼睛,忽然伸手在胖子的脑袋上扒拉了一下子:“臭小子,你娶媳妇都不告诉我一声,反了天呢!”
胖子缩缩着脖子,摆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老爸,这事不能说啊,三十岁就当老公公,谁信啊!”
“算了,儿大不由爷,说说你在这都是咋混的吧。”
“咱们爷俩躺被窝说吧——”胖子早就铺好了被窝,爷俩躺在炕上,脸对着脸,又说了半宿,最后,胖子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开始说梦话:“老爸……高兴……”
“胖子,有人敲门,快点醒醒——”黄建国一边穿衣服,一边扒拉胖子。
胖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外面刚刚放亮,挠门声自然是丑丑督促他去晨练,于是嘟囔了一声,又咣当躺在枕头上:“老爸,别理他,是丑丑叫我领着它跑步。”
“跑步好啊,你小子都胖成熊样了,赶紧起来减减肥!”黄建国拎着耳朵把胖子揪起来。
“还不如不告诉你啦,这不是自个找罪遭吗。”胖子不满地嘟囔着,穿上衣服打开门,丑丑一下子就扑上来,俩爪子搭在胖子的肩膀上,伸出大舌头,哈哧哈哧给胖子先洗洗脸。
胖子也被它整精神了:“臭小子,你等着,一会非把你跑拉胯不可!”
说到做到,胖子今天早晨跑起来俩腿生风,嗖嗖嗖就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丑丑玩命跑也没追上他。
一块回到家,人少了很多,基本上在谁家住的,都留着吃早饭了。炉子早就生着火,屋子里面暖洋洋的,奇奇她们几个小丫头都已经洗完脸,黄婉莹正给她们编小辫呢。
“回来了,黄叔叔。”大辫子跟黄建国打了一个招呼,忽然发现,对方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于是向胖子瞟了一眼,看到胖子憨笑着点头,大辫子也就明白过来:交实底了。想到这里,不由脸上一红,垂下头去。
黄建国却连说了几声好,然后被胖子赶紧拉着洗脸去了:昨天晚上咋告诉你的啊,不能露馅啊,你没看大伙都啥眼神瞅你呢!
早饭就是大米粥馒头加咸菜,因为老爸来了,胖子特意把木盒里面珍藏的咸鸭蛋和咸鹅蛋拿出来。
丫丫她们见了,一个劲嚷嚷:“胖叔叔,这么好的东西,咋不早点拿出来,小抠!”
胖子看到黄婉莹把自个的鸭蛋黄抠出来给丫丫和吴琼,心里不由感叹一声:“真是好孩子啊。”
于是说道:“这是特意给你们黄姐姐留的,你们几个小丫头就算是借光了!”
丫丫伸伸小舌头,赶紧把碗里的鸭蛋黄还给黄婉莹,然后她就发现了很奇怪的一件事,只见昨天来的黄伯伯,把自个的鸭蛋黄抠出来,放到胖叔叔的碗里,嘴里还说:“黄良,我不愿意吃这个。”
“哈哈,黄伯伯,胖叔叔也姓黄,还有婉莹姐姐也姓黄,真像一家子啊。”小丫头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使劲嚷嚷起来。
胖子做贼心虚,赶紧把鸭蛋黄又转给奇奇,然后拍拍脑门:“哎呀,我这才注意到,莹莹原来是跟我一个姓啊,瞧瞧俺这个干爹当的!”
“胖叔叔最笨了!”奇奇在鸭蛋黄上嗑了一小块,然后又送还到黄建国的碗里。
黄建国脸上美滋滋,心里更甜:哎呀,还真有点天伦之乐的感觉啊——
不大一会,武老头和王书记溜达回来,他俩在王三炮家里住的。看到桌子上的咸鸭蛋,武老头不由立立起眼睛:“胖子,等走的时候给我装百头八十的,这好玩意还藏着掖着的!”
胖子抓抓后脑勺:“您老没少吃吧,这是好不容易留下来的,总共才剩三五十个!”
“小武,你也不能仗势压人啊。”胖老头把最后一口鸭蛋黄放进嘴里,细细地在舌头上碾碎,品味着那种香甜的感觉,慢条斯理地说道。
武老头立刻蔫了:“对了,都给老首长留着。”
胖子心中大乐: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碗筷收拾下去,胖子就开始划拉屋子,这几天家里没断人,墙还没扫呢。毛毛它们立刻也跟着掺和,拿着个笤帚头在墙上哗哗扫,够不着的地方,就爬到笨笨肩膀上,这一下连棚顶的塔灰都能扫下来。
塔灰悠悠荡荡的,细线一般,耷拉挺老长,毛毛就张嘴使劲吹,吹得塔灰东摇西晃。农村有个流传很广的谜语:晃晃,根朝上,说得就是这个。
黄建国咂咂嘴:“笤帚太硬,墙纸都划坏了,有鸡毛没,我给你们扎个鸡毛掸子。”
胖子眨巴两下眼睛,然后就从仓房里面拿出一卷子牛皮纸,里面都是五颜六色的鸡毛。在那个时候,一般人家都有个鸡毛掸子,毛茸茸的,又能当摆设,又能打扫尘土,急眼的时候,把杆子掉过来当棍子用,专门敲打不听话的小娃子屁股,也是应手家伙,跟笤帚疙瘩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找根结实的木棍去。”黄建国坐着小板凳,先整理鸡毛,按照长短颜色分好。不一会,胖子就拿着一根水曲柳进来,把皮扒了,两端修理齐整。
黄建国先把长的公鸡尾翎在最前面粘了一圈,然后拿长布条抹着糨子粘牢,一圈一圈粘下去,越到后面,所用的羽毛就越短,不大一会,鸡毛掸子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