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第8节

一天,在山下西面的“三节”地里刨苞米茬子,老大想,收工后终可去陈哥陈嫂那啦!一想要见到他们,心顿时激荡了。人全天候走神且不说,几次镢头险些未落到脚面上。

一整天老大不时抬头望太阳。可太阳这家伙笑嘻嘻,好像真的跟他过不去似的,钉住一般的不走道。太阳哟!求求你,快点落吧……

谢天谢地!可算熬到了日头卡山啦!随着打头的(领工的)一声“收工”,老大撒开丫子就朝陈哥陈嫂那跑,路上,一如蹩脚的电影刻意安排的那样,还摔了一跤。

当老大刹住脚步时发现,关爷抱个膀跟陈哥陈嫂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到了跟前老大才知道,原来是关爷给陈哥送来一牛车苫房子用的稻草帘,然后关爷又帮陈哥苫上。这会儿,不知陈哥钻屋里在做啥,门口只剩下关爷嬉皮笑脸地和陈嫂在唠。陈嫂见到他冲他嘴角向上一牵,微微颌了一下首。可恶的关爷,却好像有多大功劳似的,提高嗓门对老大说,

“操,臭小子,你来晚了。看,这房都起来了。哈、哈、哈!”

关爷的话老大觉得有些刺耳,所以他没理他,瞅了一眼陈嫂便钻进屋子。心对陈嫂说,你和他唠个啥劲呀!

屋里面锅台连着炕;锅台与炕之间有道矮墙相隔。陈哥正在用锹清理落在地上的垃圾。陈哥一见到老大,就掩饰不住兴奋地指着外面的关爷对他说,

“哎,稻草帘子是关队长送来的。草帘子刚苫完关。队长在这忙活大半天啦。你说咱也没啥给人家吃的,多不好意思!”

“啥也不用给他吃!”

老大闷闷不乐地说,然后他顺着陈哥视线的方向,向外瞥了一眼。老大瞧见关爷还在和陈嫂唠,只见陈嫂不住点头,有时还抿嘴冲关爷笑。

一股无名之火,顿时在老大胸中燃起。老大见陈哥装好一土篮垃圾,上去猛地拎起,气呼呼地钻出房门。在关爷身边走过时,老大有意用胳膊刮了关爷一下。他想以此来提醒关爷自己的存在。

更可气的是,当老大把一土篮子垃圾倒入沟塘边,回头发现关爷和陈嫂两人抬着一捆剩余的草帘子。瞧着关爷贱嗖嗖那熊样,老大气就不打一处来,然后老大在心里开始大骂关爷不是人,挺大老爷们一捆草帘子自己抱不动?还俩人抬,苛碜不?倒完垃圾,老大手里拎着土篮子在关爷身后狠狠地咳嗽一下。

等老大进了屋,再回头一看关爷又和陈嫂唠上了。唉哟,你说气人不气人啊!当陈哥出去倒垃圾时,老大用脚恶狠狠地踢墙,踢得山墙直忽悠……

过一会,可能是关爷见天色已晚,便在外面喊老大,

“老大——走吧——”

听得出,关爷的声音和往常绝对不一样,发嗲。老大知道关爷在喊自己,可他硬是不吱声。

“走啦!一起走——操——”

这时陈哥着急了对老大说,

“关队长喊你那,天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碍着陈哥的面子,老大只好没好气地答道,

“你走你的,别管我——”

“操——”

……

接下来,老大便听到从关爷嘴里挤出来的快活的二人转小调,随着牛车渐渐远去。屋里暗下来了,老大和陈哥钻出房门。

由于关爷的离去,使老大松了一口气。出来后,陈嫂冲他腼腆一笑。由于刚才陈嫂和关爷唠嗑的事,老大在心里和她怄气,想不搭咕她。可陈嫂对自己一笑,气消大半,因此老大赶忙冲陈嫂也笑一下,可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是扭曲的。

和陈哥站在院子里,欣赏崭新低矮的小草屋;厚厚的稻草帘子,覆盖着小草屋;黄泥墙,被抹得平平展展的;门窗是用木棒制成,看上去虽简陋却也十分别致。

“有住的地方啦!” 老大在心底感叹时,觉得自己的鼻子微微酸了一下。从心里,老大为陈哥他们有了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处,而动容啊。

望着小草屋,老大不自觉地将手放到陈哥的腰上,陈哥也会意地把手放到他肩上。陈嫂从屋里出来,见到他俩亲密的样子灿烂地笑了。那时,老大发现陈嫂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好看!

较之前些日子,陈哥和陈嫂瘦削多了,人也显得十分疲倦!尤其是陈哥像得了什么病似的,脸色黑黄。他在心里隐隐地痛着……

山野菜下来的时候,生产队给社员们放一天假。那天一大早,老大就往山下跑,欲邀陈哥一块进山,教他如何采集山野菜。

到了陈哥家,一股烧鸡毛的味道在屋里屋外弥漫着。就在老大寻找焦味来源时,他发现陈嫂手里正端着一个烧得黑黢黢类似地瓜的东西。只见陈嫂一面用手撕着,一面往嘴里送。那东西还滋滋地冒着热气。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陈嫂,抬头一见到老大,慌忙钻进了小草屋。

后来老大才知道,那天陈嫂吃的是老鼠,是陈哥专门给她捕捉的,为的是沾点荤腥,好有奶水呀……

因为陈哥要留在家里修那铺倒烟的炕,所以不能同老大一快进山,故陈哥只好让陈嫂与老大同行。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早上牛乳般鲜醇的阳光泻在老大和陈嫂身上。他们挎着筐,一前一后地走在蜿蜒的山路上。由于老大第一次与陈嫂单独在一起,故然显得有些不自然。当老大听到身后仅一步之遥,陈嫂那轻轻的脚步声时,老大由衷地沮伤了。老大实在吃不准,自己该是走慢些,还是快一些呢。如果走快了,会不会将陈嫂抛至后头,而不尽人情;那么走慢了,会不会让陈嫂以为自己有与她并肩同行的欲望,而落下个轻浮的印象呢!

他们似乎谁都不想说点啥,只是静静地走着;即便想说,可能一时也不知从哪开始,故缄默着。山道上和田野间不见一个人影,仿佛整个世界就留给了他们,因此显得格外静。除了偶尔头顶上有失群的孤鸟掠过留下一声鸣叫外,周围是一片寂静……

其实,老大很想和陈嫂说点啥,可由于陈嫂的忧而不语,无疑给老大增加不少难度。又走了一程,老大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便耐不住对陈嫂说,

“陈,陈……陈嫂,我们这个地方……好吗?”

话先从哪开始已在老大心里已运筹了半天。老大原本想把已准备好话语,说得轻松一点,以缓解眼下紧张的气氛;孰料,话一出口还是语无伦次。话虽说得不成功,可终究是倒出了,因此一种一吐为快的感觉在老大心里蔓延。

“好……好啊!”

对于老大突然的问话,使得陈嫂略微有些慌乱,便应急地答了一句;几乎和陈嫂答话的同时,一片红晕已飞上她的面颊。接着陈嫂又羞涩地垂下头而不语。

看样子陈嫂不大愿讲话,至少现在不想说什么。那此刻的她在想什么呢?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然而令人振奋的是,老大发现局势大有改观,在陈嫂答话时,她已悄然追上一步,几乎与之并肩而行啦!顷刻间,陈嫂那温润的气息,便一波一波向老大漾来。禁不住,老大偷偷瞥了陈嫂一眼,发现那片红晕仍旧停留在她那玉青色的脸庞上。这时老大深层次吸了口气,将思绪稳定一下,重拾刚才的话题说,

“陈嫂,你们举目无亲,人地两生,来到这里,可不容易呀!”

说完此话,老大又一次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气。听了老大的话,陈嫂不无忧伤地看了老大一眼说,

“可不!那有啥法子,命不济啊!我们现在是走投无路,回山东吧就会饿死。到你们这里,我们觉得就像进了天堂一样,这山里多好哇,什么都有!另外我看这里的人也挺好,哈——”

尾音,陈嫂仍旧习惯用胶东一带人,特有的上声“哈”字,让人听起来十分熨贴。

听完陈嫂委婉的话语,老大发现陈嫂的山东口音,不像陈哥那么浓重;说起话来却娓娓动听,宛如一汩涓涓的溪水,在你心间流淌。那会老大在设想,倘若你是她的丈夫,在那温馨而又宁静的夜晚躺在她大腿上,陶醉在她那绵绵的絮语中,定会令你缓缓进入梦乡,那该是个多么幸福的时刻啊!

几句话过后,老大和陈嫂好像谁都不那么紧张了,同时话语也变得轻松起来。其实陈嫂也挺爱说话的,那不过是熟 以后的事。一路上老大和陈嫂一来一往唠了很多……

陈嫂家原来是青岛市的。她家过去乃有钱大户人家。满洲国时期,她爸爸曾东渡扶桑赴日本留过学,回国后除在青岛海关纤维检验所供职外,尚给日本人当过翻译。解放后,镇反虽未丧命,却也被定为历史反革命,遣送至诸城五莲劳动改造。她爸爸积郁成疾,不久便过世。

陈嫂读完小学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中学。由于家境贫寒,使其不得不中途辍学。后来陈嫂在生产队干了几年活,就嫁给了陈哥。

那天,陈嫂还讲到,陈哥家过去也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地主。老辈早年就分了家。他的爷爷是个极不着吊的家伙,分家后挥霍无度,烟花柳巷、赌博斗狗之事,自是不可少。破败之际,自己又染上烟瘾,而后又扎起吗啡。一顿下,把家业败祸殆尽。人家另外几支,俭朴持家日子过得十分殷实,个个均瞧他爷爷不起。

解放后,土改划成分,陈哥家竟然是一贫如洗的贫农。这件事,足令陈哥家人等高兴好一阵子,竟一齐抱着爷爷的坟磕头作揖,且谢谢爷爷的不着吊和大肆败祸。

一钻进山林,便有一股凉爽气息迎面向他们袭来。抬头一望,山峰上古木参天,蓊蓊郁郁。森林中的树木均都披上碧绿的叶片,高高低低树木的枝桠相互覆盖着,从树下向上望去,浓荫如盖。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当中落在腐殖植丰厚的林地上,光阴斑斓莫测。山涧里的山泉,时而叮咚作响,时而逐节逐级地欢跳而下。各种叫不出名的草卉和野花,装满了整整一大沟塘子,花间一墩一墩碧绿的水葱叶片上挂满了露珠。露珠被林间射进的一缕缕阳光,照射得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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