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第79节

上午十点多,罗营长回来一次,急欲进屋,可一探头,发现老大仍直挺挺地坐着,又龟缩了回去,心说,“这家伙要干什么?”复而又无踪影。

下午一点多钟,被人差遣来的朴指导员,闪进来企图说服他,终未果。四点多钟,又有教导员露面,不管教导员如此这般地如是说,老大只有一言以回之,“我要和罗营长谈。”对于教导员这人,老大心里极其有数。教导员人生性懦弱,做事没立场,就连罗营长的锅他都能刷。另外罗营长在水库,早已大权在握,且一手遮天,和别人谈此问题,犹如搁靴挠痒,狗屁事不顶。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老大没动坑;天已煞黑了,他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大约在晚上八点多钟,罗营长终于露头了。罗营长重重将房门推开,便气急败坏地冲老大发问,

“你想要干什么,啊!这是抓革命促生产的战场,决不是给阶级敌人趁机破坏捣乱而提供的场所!”

“谁是阶级敌人?你把话说清楚——”

以十倍于平常说话的声音,老大吼起。

“不是?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就想,找你这个官僚谈谈,不行吗!”

“谈什么,你说——”

罗营长恶狠狠c艘豢诓韪缓蠼韪走训仫娴阶郎稀@洗笮必恳谎勐抻ぃ叩囟运担?

“我排的战士被人砍了,你为什么不管。你不是水库的领导吗?被砍的不是你的战士!”

“我怎么不管啊!我又怎么管!啊!你排战士半夜跑到老百姓家里偷人家东西,你非但不去教育他们,还跑到我这里来放赖,啊!以我看,你那灵魂深处是有问题的,啊!奉劝你在灵魂深处好好地要闹一场革命。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更要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才行啊!”

“你用不着给我讲这些大理论!我就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偷东西。”

“不偷东西,半夜跑到人家院子干什么?啊!”

“跑到人家院子,就意味着偷东西?岂有此理!不和你废话,我问你!我们的人现住在医院,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我们管不了,那叫自作自受!”

“你说废话——姓罗的!今天这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怒不可遏的老大一拳凿到桌子上,将桌子上的茶缸震得乱蹦。此举足把罗营长吓得一愣神,随后便叫了起来,

“还反了你啦——啊!你这个黑五类子弟,告诉你放老实点。对于你这号人,我们无产阶级专政不是吃干饭的。让你当排长已经就给你重新做人,改造自己的机会。不行!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你赶家去——”

“姓罗的你听着——到最后不一定谁把谁赶回家,想把我赶回家!老子还不侍侯你这个流氓——臭——流——氓——”

在营部办公室,老大跳起脚吼得青筋暴起。吼罢他一脚将门踹开。门开后,老大一眼便看见那大胡子、索副排长、高高、北京等人围在门口。再瞅一瞅其他窗户上,均趴着一些围观的人。因为老大知道今天自己的排是上中班(即16点至24点)便不管不顾地朝大坝走去,其他人立刻尾随其后。边走老大边愤怒地咆哮着,

“奶奶的!不侍侯这帮王八蛋……”

还没等老大的话音落下,北京追到他身旁说,

“老大,这个时候首先需要冷静,其次还需要冷静。以我之见,不是你不干啦,而是我们大家都不干了,罢工!”

“对!罢工!罢工——”

高高在后面也如是说,众人皆说对!停住脚步,老大环视一下周围的弟兄们,便一巴掌落到北京的脑袋瓜上说,

“对!把姓罗的流氓,赶出水库——”

在大坝上,老大又对众弟兄们一五一十讲述了近两年来罗营长的所作所为。这些弟兄们一听到女知青和麦麸子等事,皆蹦高骂娘,口说,坚决不干了,讨个说法。

北京一激动诵出罗曼 "罗兰的《贝多芬传》中几句话,“不经战斗的舍弃是虚伪的,不经劫难磨砺的超脱是轻佻的,逃避现实的明哲是卑怯的中庸、苟且、小智小慧是我们民族致命伤。”在我们这一代,让民族致命伤见鬼去吧!

罢工,就从他们排的那个中班开始了。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大坝上围坐着二排的全体战士们。战士们扯着嗓子,一直把歌声唱到子夜收工为止。什么《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团结就是力量》《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等等。但最感人的,莫过于北京所创作的那首《阿布达里水库战士之歌》。

夜班是高高三排接的班,他们自是如法效仿。一排排长慕文利乃当地满族人氏,红脸汉子一个。一排人手弱,在日常生产中,每逢月底季末盘点总是完不成任务,大多都是二排伸出援手。私下里两人小酒没少喝,且也是称兄道弟肝胆相照自不必说。到了工地,慕文利得知那两个排均已“高举义旗”,二话没说也揭竿而起,自是加入其列。

如此一来,整个二连的热闹算是大了,急得刘连长恰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一会找这个说说,一会又拉那个谈谈,可吃了秤砣的人等,全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面孔。

营部见状微感不妙,便三番五次催调刘连长。自然是“大碗面”不可缺少。在上面被人“暴撸”一顿的刘连长,回到下面兔子大的人都不买他帐。急得他耷拉着脑袋直打磨磨,逼到尽处在没人的时候,还偷偷打了自己嘴巴,口中连连叫苦。

为此刘连长曾多次跑到大坝上哭叽尿怏哀求过老大,

“这何苦,小子!竟干些傻事,你。你说说你干的这些事,那件是为了你自己。哥们意气也得分分啥事,啥时候,是不?”

坐在大坝的石夯上,老大瞅着战士们不语。见他不语,刘连长小眼睛转了一轮,又凑到老大跟前哈下腰,两手活像大苍蝇搓手似的,意味深长说道,

“要是会来点事,处事圆滑一点,与上面搞好关系,小子!凭你的能力,今后提连长再弄个副营长,你。将来水库修完了,公社能不给你安排工作吗!这不就跳出农村这个火坑。这是多好的一条路哇!再说有些事,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干活去吧,听叔叔话……”

说着刘连长就伸手去拉老大。老大猛一拎哒,然后就斜了刘连长一眼。心想,见了领导就装三孙子、点头哈腰、巴结奉承、胁肩谄笑、送礼送人现在满目皆是,曰生存艺术,可自己干不来!人坏透了,这才十几年啊!国人哪!

见刘连长那可怜样,老大心里忽而软了一下,耳边顿时又响起李文书的那句话,“这人特别好”。后来老大也承认此人不坏,朴实善良,在这人整人的时代他从不整人。可也不能因为你刘连长的不易,而放任那个流氓为所欲为,不是。换言之,一个人就为自己活着,急功近利,投机钻营,就算计自己那点蝇头小利,一己之利,那还叫人吗?

就是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气,在后来人生路上,使老大受害不浅!

起初朴指导员从内心倾向于老大,因为他也风言风语听到一些有关罗营长专横跋扈的事情。后来朴指导见事情越闹越大,又怕老大不好收场,故反过来又劝他。自不量力的朴指导员,事至如此这岂能是你能劝得了的。

这时,黔驴伎穷的刘连长,且不惜动用他认为的重磅炸弹,让孙素洁出面规劝老大倒戈或鸣金收兵。当老大见到孙素洁时,不由分说就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慢慢将她推走。看来在这节骨眼上,只有一人能把这头倔驴拽回来,那便是娃噜嫂,可惜刘连长对此是一无所知。

罢工的头两天,营部广播喇叭里反复放送着,

“全体指战员同志们请注意,全体指战员同志们请注意——你们不要受一些坏人蒙骗,要提高警惕,以阶级斗争为纲,要沿着‘抓革命促生产‘的革命大方向乘胜前进……”

有关罗营长等人的一些罪行不胫而走,且迅速蔓延,一时间把水库弄得是满城风雨,皆议论纷纷。如此效果,老大叫准定是高高、北京等人所为。这足以验证了一个政治家的经典论述,或一句至理名言,“要想推翻一个政权,就得要先造成舆论……”

他们连的揭竿而起以及罗营长的卑劣行径一经传出,大大激发了邓恒、老玄、大宾、田亮、李杰等其他连一干人马的热情。如此人等,迅速活跃起来,且大有摇相呼应,誓死声援之势头。

一个事实老大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便是,一则罗营长等人的做法太卑鄙,大家要团结一致斗争下去,争取营部改善他们的工作,别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的!二则水库百分之九十为年轻人,且又很大一部分是知青。说到知青,就是过去的红卫兵,这些人素有以搞游行、静坐、绝食、请愿、罢课啥的为家常便饭,且有捻手就来之功。自打他们被散落到这山沟里,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之苦。眼下这一闹腾,革命的激情便死灰复燃,个个亢奋得生怕事情小,或草草收场而影响他们重温旧梦,不是!

罢工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首先是一连邓恒、老阚大宾的那个排主动向他请战。然后便是三连李杰、田亮的那个排亦紧随其后,没有两天水库就全面停产了……

罢工的风潮演变得如此迅速,且声势浩大,是罗营长始料不及的。他断断未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而又如此棘手,大有继续恶化的趋势。身为水库的总指挥,事情搞到这种田地,谁是谁非姑且不论,就集体罢工这件事,他甚觉没法向公社领导交代,对不起江东父老。

当初罗营长原以为,让连里下去做做工作,事情也就过去了。现在看来,事态的演变决非在他控制之中。甚至他予感到,这恐怕是一场阶级斗争才对。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期间罗营长也曾动用了各连的指挥员,分头下去做工作,同时还严令阻止新的力量加入,且要层层瓦解,但效果实在令人大失所望。一度罗营长为此着实头疼,甚觉问题棘手。附加工地上的流言蜚语 是直接冲自己来的,说到底心还是有点虚。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在罢工持续到第四天上午,他同意罢工人员派出代表与营部对话(谈判)。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战士们如同安源煤矿罢工大获全胜的矿工一般,心头为之一热,且革命激情进一步激发,大有欢呼雀跃之势。

谈判代表自是由老大率领。代表们绝大多数是各连的排、班长或骨干啥的。谈判桌前,北京大显身手且慷慨陈词,俨然一派大政治家的风范,讲到卡啃时,竟还像列宁一样,将手标准地伸向斜上方,眼神也随之而去。

“……首先我们请罗营长及营部全体领导,给我们解释如下之问题。这些问题,恰是全体战士们最关心的,也是酿成时下之结果最核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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