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第4节

“这……这,可让我说啥好哇!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您贵姓啊……”

“姓啥不重要!别说了,赶紧把它收拾起来。另外春天到了,越冬饥饿的野兽大多晚上出没。注意点!准备些柴火,不行就拢篝火,所有的野兽都怕火。”

说罢老大向汉子告辞了。在回家的路上,老大发现头顶上的雨滴已变得密集起来……

雨是在天亮之前停的。整个世界仿佛在水里浸过似的,到处都湿淋淋的。

天已大亮老大快活地出了家门。一场绵绵春雨把小阳春弄得十分清冷,似乎平添几分寒意,这也许是人们所说的倒春寒吧!

今天,老大除了肩上的铁锹,腰间还别了一把刀锯。远远看去老大一呲一滑匆匆赶路的样子,定是想急于知道他们是否被雨淋着!

很远老大便望见,房场下面的小坡上有两个人在蠕动。当老大气喘吁吁赶到他们跟前时发现,他们仍旧打着赤脚,在用侉车推石头。只见眼前的汉子大势拉开双臂撑着车把,剧烈扭动不见屁股的那个位置,竭力控制着侉车的平衡。汉子扎在地上铁柱一般的小腿,暴出蚯蚓般的筋。看小腿绷起的样子,让人觉得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忽然间,老大联想到汉子的人生,与眼前艰难行进的侉车是何等的相似!甚至感到,汉子时刻都有撑不住的危险。然而,侉车轮却顽强向前滚动。

勾首拉纤的是女人。她那双一前一后蹬着泥泞地面的小脚丫,又一次闯进老大的视线。只要她一用力,脚丫便会向后滑动,立刻在地面上留下一排纤巧的指沟;同时一条泥巴从她大脚趾和二脚趾间挤出。

看罢,一个寒颤从老大心头打起,仿佛那双冰凉的小脚丫就踩在自己滚烫的心尖上。老大赶忙跑上去,伸手帮女人拉纤绳……

当一侉车石头被推到地方,老大见到已有不少砌墙的石头堆放在那里。

撂下纤绳,老大发现较之昨日这里多出许多带叶新柴。一捆捆新柴搭成A字型,这便是通常被满族人称为“马架子”的临时栖身处。有塑料布披在马架子外面,自是不会漏雨。

看来,在那个凄风苦雨的夜里是马架子帮了他们大忙。包裹孩子的旧麻花被,放在马架子下面。探寻半天,老大也没见到孩子的脸,因为孩子被旧麻花被裹得实在太严。

老大把兜里揣的食物悄然放到孩子身边。汉子讪笑着过来陪他说话。柔弱的女人仍旧埋头搬着石头。

凭心而论,老大实在不愿在此久留,因为眼前的一切令他难以目睹。如果童话故事里的一切能变成现实的话,老大多么希望用手指轻轻一划,一幢崭新的房子便从宝葫芦里冒出;再挥一挥手,一囤金灿灿的粮食呈现在眼前……

把锯递给汉子后,老大吩咐汉子进山伐些檩椽,伐完后将木料放在山口,待午后一块去扛。交代任务时,老大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俨然一副傲慢的主人在支配一个忠驯奴仆的派头。

女人无语,仍旧默默地码着石头。她那忧郁的样子,是老大转身上山后感觉到的。

天晴了,转眼春风就把大地抽干。远远眺望,被春雨洗礼过的山峦又绿了一层。眼前的树木越发显得苍翠欲滴。昨日枝桠间刚刚抽出的嫩芽,仿佛一夜便被捻展开,变成片片绿叶。

晌午一过,老大准时来到呼拦哈达山口。一眼就瞧见汉子坐在一堆粗细合适的木材上,喜不自禁冲他发笑。左右看了一遍整齐合适的木料,老大一下子就领略到这家伙的精明能干。

当天下午,老大和汉子一口气跑了六七来趟,才将木料搬到房场。最后累得老大是嗓子冒烟裤裆里抓蛤蟆!可奇怪的是,汉子偏偏不见一滴汗,估计这家伙和木乃伊差不多,体内没多少水分,老大在想。

冲汉子老大打了个响指,示意到沟塘里去喝水。老大和汉子双双跳进沟塘里,撅起屁股痛痛快快喝一顿清凉甘甜的山泉,特爽!那会,老大由衷地叹到,“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妙的饮品啊!”喝罢,老大一边用衣襟檫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迎着西方的晚霞坐下……

坐着坐着,不知何时女人披着金灿灿的晚霞,走进老大的眼帘。

女人白净而面目清秀,看上去体态柔弱,有一米六三左右的个头。那淡而长,眉梢微微向下的眉毛,犹显低眉善目。她梳一款“江姐式”比短发长些的短发。

女人上身着一半新不旧的学生蓝翻领上衣,腰束一短围裙,使胸隆起。与汉子一样,女人下身也裹条更生布裤子;不同的是,她裤子的补丁不像汉子那么多,仅膝盖处有两块。大概是总蹲着干活的缘故吧,站立时裤管呈型。

冷眼一视,女人似乎淡如清水,若瞅上一会,你会发现她长得哪都像哪呢!

令人作呕、肮脏、丑陋、没皮没脸的形象,总是和逃荒要饭人粘在一起。他们给当地满族山民的印象不是很好。有的已在山里住了一两年,可满族山民仍然不愿走近他们。不愿走近不是因为别的,是源于质朴善良的满族山民,看不下去他们那种近似于原始野人的生活。比如,他们住的窝棚里冬夏恶臭;炕上一堆孩子乱爬;没饭吃没衣穿;就连女人生孩子,也要像动物似的自己去分离。

每逢他们上门讨饭,满族人家均会慷慨送些食物或旧衣物给他们。当他们问及山里的一些事情,或借用农具啥的,满族山民二话不说一准行。汉子他们也和那些人也一样吗?老大在沉思着。

是汉子爽朗的笑声将老大从沉思中拉回。看来汉子不再戒备呵然坐到老大身旁,好像要急着与老大瓜分眼前这一切似的。当汉子坐到老大身边的那一刻起,老大似乎觉得不该再为身边的男人悲哀,反而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男人呢!

“嘿,嘿!兄弟,把你累坏啦!这里可真好,山里到处都是森林,林子里什么都有……”

汉子搭讪着对老大说。老大扭过头极其友善地瞅了汉子一眼,然后用手拍拍汉子的大腿说道,

“老兄,不是和你吹呀,这地方是中国难找,世界难寻哪!这叫龙兴之地,是出皇帝的地方。你瞧瞧周围山的走势,多磅礴!这山里四处都有灵气。我爷爷的坟冢就在赫图阿拉对面,地气你懂吗!”

一提到自己的家乡老大就激动,直到现在。

“懂!那你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汉子高兴地说。“还成大事!现在自己连饭都吃不饱” 老大思想着。过了一会,老大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将话峰一转,肃然问道,

“老兄,我想问你一下,前些天傍晚在下面堡子东头的是不是你们?”

听到老大的问话,汉子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然后仔细瞅了瞅对方,顿了一下说,

“是……”

“那天,我看你们不是往镇子方向走了吗?怎么又转到这山里呢?”

听到老大的问话,汉子脸色又暗下一层,然后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说,

“咳——往哪走!老弟,我看你是个好人,实话对你说吧,我们是山东褚城人。大家都知道山东人多地少,平日连地瓜干都吃不饱。就这仅有的一点地,轮到生产队手里干脆就不产粮。恰逢这时,去年又遭了旱灾,几乎颗粒不收。现在那里连树皮和草根都没有吃。壮丁纷纷闯关东逃命。老弱病残只有等死。现在各村庄每天都有死人往外抬,饿殍遍野啊!去年冬天母亲因病饿而死,用席子我掩埋了唯一的亲人后,带着身孕在身的媳妇,一路讨饭来投奔这里的一个叔叔。谁料叔叔去了黑龙江,我们一下子就走投无路啦!当时我们想,唯一的选择只有离开这个世界,于是我们就投河了。在冰冷的河水里,我突然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因此我又把她拖上岸。后来我们来到这山下,发现山里有好多能吃的东西,估计大人是饿不死,至于孩子就听天由命吧!于是我们就停了下来……”

说话间汉子几次哽咽,不时将手插入乱发中,显得十分痛苦。看来女人很知事,不搭话只是默默地躲在黄昏下。老大估计这会女人一定也在啜泪。

过了一会,汉子抬起头瞅着自己的女人,不无伤心地说,

“咳!她嫁给我就跟我遭罪,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话未说完,汉子的泪水哗地涌出。看汉子抹泪的样子,一如八十岁孤寡老人似的令人同情。蹲在一旁的女人,孱弱的肩在不停地耸动,估计这会儿她早已成泪人啦!

面对此情,老大由衷感到不该问及这悲伤的话题。更使老大懊悔的是,撕开了人家的伤疤,自己又拿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语来安慰人家。为了让眼下的气氛尽快过去,老大选择不语,默然凝视远方,感受着黑夜一层一层地降临……

过了许久,老大见汉子和女人都静而不语,便岔开话问道,

“这两天咋样,有没有野兽侵扰?”

“有,忘和你说了!昨天后半夜我们刚刚睡着,就听见野狼群在附近嚎叫。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在黑夜里狼眼放射出的绿光,v人呐!一大片!当时可把我们吓坏了。后来我们按你说的办法,悄悄燃起篝火。狼群一见火光,果然跑得无影无踪。这招可真灵验!”

“天晚了,我们燃火吧!”

老大说。

“好哇!”

话一出口,汉子就起身去抱柴火。须臾间,一团通红通红的篝火便在他们面前燃起。

……

在后来的谈话中,老大得知汉子叫陈庆元,今年二十六岁,高中差一年没毕业。女人孙修文是他妻子(多么好听的名字啊!)二十二岁(诶呀!只比自己大一、二两岁哦!)。

那天老大也讲述了一些自己的事情,是因为汉子的一番话打动了他。比如,自己是满族人,是下放户,家里生活过得很苦,又是黑五类子弟,总受气,为何叫老大等诸如此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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