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第24节

“就打你!你欺负娃噜嫂——”

嘶哑着嗓子老大吼道。

“我干嘛要欺负她——我喜欢她——”

听到关爷那肆无忌惮的话,老大运足了全身的力气,将两腿猛地往上一用力,说话间关爷整个人,便从老大头上翻过。只听砰地一声,关爷像麻袋一般翻了个,落在雪地上。(俗话说,这叫兔子蹬鹰。)不失战机的老大,迅速爬起又一次扑向关爷,死死地骑在关爷身上,顺势又给关爷两拳,然后吼道,

“今后!不允许你——再接近她——”

“不是我!是你——不能再接触她——”

关爷跟头狮子似的咆哮后,于慌乱中腾出一只手,猛出一拳砸在老大脸上。只听老大发出一声闷响,被关爷掀倒在几米以外的雪地里。关爷随之从雪地上爬起。看样子关爷气力已不支,站起来摇晃几下就又倒下了。这时老大也觉得自己也不行了,可他还是十分吃力地从雪地上爬起。老大奔过去将关爷薅起,于是两人便支起黄瓜架(摔跤动作)。因为,他俩人都已筋疲力尽,转了半天谁也摔不倒谁。最后还是老大使出唯一的一点力气将关爷摔倒,他自己也随着倒下……

躺在雪地上,他们在呼哧呼哧喘气。老大和关爷望着漆黑如盖的苍穹,谁也爬不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关爷断断续续对老大说,

“老大,说句心里话……娃噜媳是挺招人喜欢的……开始时你让我去帮帮他们,我去了……可一来二去,我渐渐地喜欢上这个女人。准确地说,她是我今生见到过的最可爱的女人啊!后来,我从你和娃噜媳的眼神中得知,你们已经相爱了,双双深陷其中!说实话,那阵子我很痛苦……”

“那你就离开她……”

望着夜空老大斩钉截铁地说。

“千难万难,我可以离开她!但因为是你的缘故,我改变主意了。”

老大觉出关爷说这番话是认真的,因为关爷的话语是异常平静。

“为我?”

“是的为你!这件事抛开我不提,但我替你想了很多。老大,我觉得这条路你无论如何不能走下去,因为那是一条死路。你今年才二十岁,人生的路还很长……你是否知道,富二嫂那个娘们,每天都在堡子里散布谣言。谣言归谣言,她并未抓到证据。可一旦事情成为事实,大队革委会抓不抓你先抛开在外,那么你今后还想不想成家?再退一步,就算你不想成家了,此事若张扬出去,你有没有替娃噜和他媳妇他们考虑过,他们还怎么在这里呆……这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可那阵子你像疯了似的回避我。在万般无奈的时候,我甚至都想直接去找娃噜媳谈,可话到嘴边又无法开口。于是我做了一个掩耳盗铃的选择,我要多和娃噜媳接触,甚至……最后让你主动离开她……在这件事上,现在关于我的谣言很多,对你已经淡化了……”

说话间,关爷几次哽咽,最终还是把话说完了。其实在关爷哽咽时,老大的泪水也早已顺着眼角往下流……当老大感觉到关爷握住自己手时,他再也控制不了,扑到关爷身上,痛哭起来。

“求求你,我不能离开她……我不能没有她,如果那样我就不如死了……一切一切的惩罚我都认了……真的都认了……”

老大一边哭一边死命摇撼着关爷,可关爷却无动于衷。最后泪水也从关爷这条满族硬汉子的眼睛里流出。关爷茫然了……。

冬日里踏着厚厚的积雪,老大时常要带着娃噜哥上山教他如何砍柴,以及进山的一些规矩。因此他们常像一对孪生兄弟一样扛着雪爬犁,结伴而行。

一天清晨起来,老大望见呼栏哈达山峰云雾缭绕,一般说若出现这种情况,当地人皆知要变天了。因此,那天他没找娃噜哥一同进山。

天气果然应验,晌午一歪眼见着天就一层一层地暗下,接着就开始飘雪花。雪花飘了一阵,渐渐就密集起来,不消半个时辰已演变成鹅毛大雪。尚未到天黑,漫天大雪早已把天给蔽黑了,真是天地晦暝!雪下了一阵后,紧跟着就起风。风向似乎没准,在山谷间钻来搅去莫衷一是。但凡遇到这种现象,当地人皆知一场暴风雪已来临……

掌灯时分,娃噜嫂托人捎口信给老大。接到信后,老大断定娃噜嫂那里一定是有急事,因为娃噜嫂从未让人找过他。于是,老大便伸手套上皮袄,回身抓起皮帽子。几乎是与操起土枪的同时,将四节手电筒也别入腰间。临出门时,老大冲妈妈说了一句,娃噜哥家有急事的话,便跌跌撞撞奔山下。

在小草屋下面的岔路口处,老大瞧见有一人影在黑暗中晃动。走到跟前,老大探出脑袋方辨出,是娃噜嫂穿着大棉袄,顶大雪在等他。娃噜嫂见到老大,焦急万分地说,

“他叔……今天你哥自己又进山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往常这时候早该到家啦!我心里没底……”

风雪中,娃噜嫂的声音是带着哭腔的。听了娃噜嫂的话,老大顿觉事情严重!因为山里的满族人,有个不成文的山规,冬天进山不论是狩猎还是砍柴,绝不贪晚。那叫“高山看日头,回家摸枕头”,就是说,当人在山上看太阳还挺高,可不等你走下山,天早就黑了。山里的满族人,一是为了防止夜晚出没的凶残野兽对自己的袭击;二是天黑若还未走出山,会玛拉山(满语。汉语意迷路)而被活活冻死。因此,山里人早早就都跑回家。有关这些常识,老大平素没少告诉娃噜哥。虽然老大预感事情大为不妙,可事至如此他还是要安慰一下娃噜嫂,于是老大用棉手闷子轻轻扑噜掉落在她头上的雪说,

“娃噜嫂,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娃噜哥人聪明,凡事他心里都有数。这样吧,你先回去等着,我进山去迎迎他,因为娃噜哥在哪伐木我知道。”

说罢老大转身欲走,这时娃噜嫂拉住他的袄襟不无坚定地说,

“他叔,我也去!”

黑暗中老大思忖一下,觉得可以考虑娃噜嫂同去,因为如果娃噜哥真的出事了,有娃噜嫂在会更好些,因此老大无声地把手放到娃噜嫂肩上。娃噜嫂回到小草屋,将缦儿安顿好,又插好房门也带顶皮帽子,跟老大进山了……

雪,变成大团大团的棉絮状,铺天盖地般落下。风比那阵还要大,拼死命地呼啸着。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巨大,而又面目狰狞的魔鬼,站在天际上翻云捣雾,是它把整个世界搅得一塌糊涂。这个世界如同就在它手中,顷刻间便会天塌地陷一般的可怖。狂风将尚未落到地上的雪,和着地上的雪一同卷起,犹如一匹黑马一般腾空而起,旋即又掉头向下扎去。凭借手电筒极其微弱的一束光亮他发现,雪似乎不是在下,而是在向上翻腾。

风和着雪,在拉着长声,强劲地怒吼着;时而抽在他们脸上,时而掀翻他们棉衣打进腰间。他们不时随着风向,调整身体以其用后背来抵抗狂风。瘦弱的娃噜嫂经不住暴风雪的袭击,被风一次次打倒;因此他不得不挽住她,踽踽而行。走了一段,他们更加艰难了,因为山道上的积雪已经插裆深了。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挺进……

经过一段艰难跋涉,他们终于来到山口。到达山口时,老大发现天愈发黑暗,暴风雪也愈发疯狂。还未等他们站稳,突然一股疾风就像打开“潘多拉”盒似的,一个妖魔顿时从峡谷间骤起,向他们袭来。在激烈山风面前,他们整个人一如被掏空一般,轻而一举被强劲的疾风掀进深沟里,紧接着,一团团的雪块也随风滚落沟中。若不是老大抓住一棵小树,滚进沟里的雪一定会将他们埋葬。用一只手,老大死死抓住小树,一手拖着娃噜嫂,从深沟里往外攀爬……

在第二股疾风到来之前,他们已从沟里爬出,穿跃了山口。凭借记忆,老大来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因为那是他和娃噜哥藏雪爬犁的地方。当老大的手真的触到雪爬犁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击一下!老大确定,娃噜哥就在山上,同时他再一次预感到娃噜哥出事了!

钻进深山,有山谷和森树的遮挡,风似乎不那么凶狠。凭着对山的记忆,借着手电筒微弱光亮,他们向山上攀岩。老大时而抓着灌木,时而抱着大树,艰难向山顶攀爬。每攀进一步,老大都要回过头拽上娃噜嫂一把。有两次,他们好容易爬到一座小山梁上,一不小心又同时滚入雪瓮里(雪坑)。他们再用四肢从雪瓮里爬出。那时刻,他们同在心底呐喊着,“一定要把娃噜哥找回来!诶哟,老天保佑娃噜哥平安无事——”

没人知道,于某年某月某日的那个暴风雪夜晚,在那个洪荒未开的山涧里,老大和娃噜嫂手挽着手向山上攀缘;又有谁能真正理解他们的情感,日后,将如何向自己的后人讲述这一切呢……

经过极其艰难攀登,老大拖着娃噜嫂终于到达平日他和娃噜哥砍柴的山坳里。嘶哑着嗓子他们开始呼喊,因为他们确信娃噜哥就在这里。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娃噜哥——娃噜哥——”

喊声在阴森森的山林峡谷间回荡,当他们停下时,听到被山林峡谷挤压扭曲后的回音,特恐怖。听到自己的回音,娃噜嫂觉得实在v人,便下意识朝黑呼呼的山林深处望了一眼,然后搂着老大不敢再出声。

根据眼前的迹象分析,娃噜哥肯定是出事了!因为老大确定,娃噜哥今天就在此伐过木头。于是,老大执着手电筒,顺着娃噜哥活动过的痕迹,以及砍伐过的树木的方向寻去……

突然!老大倒吸一口冷气,将手电光凝在一个沟里。因为老大清楚瞧见,沟里有一顶皮帽子和裸出的后背!老大和娃噜嫂疯了似的向沟里扑去。扑到沟里,他们抱起娃噜哥,拼命呼喊着

“娃噜哥——”

忽然,老大的心猛地抖了一下,紧接着便在心底大声地呐喊起,

“天哪!娃噜哥活着!娃噜哥还活着——”

那一刻,老大比女人沉着。在女人只顾哭喊时,他伸手摸到娃噜哥的胸膛是热的,尚在大口大口呼吸着……

雪,好像不那么凶了。天际的尽处,似乎也有一丝光亮透出。踅摸到了娃噜哥的锯,老大伐倒一棵小碗口粗,带枝杈的山榆树(满族人打到猎物时,就把猎物放到枝杈上。)把它拖到一个稍平一点的山坡,又将娃噜哥背了过去。老大令娃噜嫂抱住娃噜哥坐在树杈上,然后自己在前面扛起小树的干端,顺着雪坡慢慢向山下滑去,滑去……

滑到山下,老大把娃噜哥背到山口,又找到娃噜哥的雪爬犁,将娃噜哥连夜送到永陵镇医院。

到了医院,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经大夫检查,娃噜哥除脑后有一点轻伤外,其他部位完好。虽然如此,可娃噜哥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椐此初步诊断为脑震荡,须住院观察治疗。听大夫一说,娃噜嫂抱着娃噜哥,顿时泪如雨下。

按医嘱,老大去办理住院手续,可在收费窗口,他凝住了,因要收一百元的住院费。诶哟,自己兜里只有杯水车薪的七块钱呀!因此老大端着单据返回病房,低头站到娃噜嫂身旁。聪明的娃噜嫂囔着鼻子问,

“是不是,要住院钱?”

娃噜嫂见老大没吭声,便伸直腰,在腰间摸了半天,掏出纸包纸裹的五十元钱来。瞅着娃噜嫂一层一层打开钱包的样子,老大想这五十元钱,大概是她和娃噜哥的全部家当吧!

还缺五十元咋办?急得老大在走廊里乱转。最后老大还是拿着五十元钱和单据硬着头皮,站到值班大夫和收款员面前,递尽了小话,

“大夫!我们手里暂时就五十元钱,能不能收我们住院,给病人先用上药。明天早八点我准时把差的钱送来。我说话算数,一定送来,一定……”

“能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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