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森一看这面相，就知道这家伙的生活很少有顺心的时候，而导致这种状态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他性格的棱角实在太多。
在贵族中，这种方方正正的性格是很少见的，绝大多数贵族从小被教导各种社交礼仪，各种为人处世的道理，所以都圆滑有加，哪怕暗地里将事情做绝，表面也不会将话说死。
就像是一只笑面的狐狸。
但平民就不一样了，大多数平民为了获得一技之长，就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力气。
绝大部分平民若是在某一方面有突出的特长，那其他方面必定就会存在极大的短板。
就像一只为了奔跑放弃一切的猎豹。
前者总能如鱼得水，但绝不会去想着改变世界，因为当前世界已经是最适合他生存的世界了。
后者处处碰壁，于是天然就有改变世界的源动力。
在当前这个时代，平民出身的法师，才是改变世界的最大力量源泉。
于是，他继续道：“鲁瓦卡多大师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说你是个极有才华的法师。”
“事实上，我也曾经拜读过你的著作，尤其是《对存在本质的探讨》这本书，给了我极其深刻的印象。”
在这本书里，瑞法论证了‘空间’的存在，并从术法层面论证出‘纯粹力能等价于大地引力’这个论断。
简直就是牛顿过渡到爱因斯坦的中间体。
所以，论才智，这人是极高极高的。
瑞法很是吃惊，没想到公爵竟然还知道自己最得意的著作，心中顿时产生一种十分荣幸，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他一脸谦逊：“那都是年轻时的狂想，虽然算是一些成就，但终究还是没能找到什么具体应用。”
罗森扬了扬眉：“少年的狂想？那大师现在追求什么呢？”
“追求从国家政治层面改变世界。”
说完这句，瑞法嘴唇嗫嚅了下，似乎想说一些话，但似乎还没组织好话语，所以有所顾虑。
罗森一眼看明白了，立即道：“现在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大师有话尽管说吧。”
瑞法一咬牙，还真就说了。
“公爵，我仔细研究了您提出的公民参政制，也听您说过‘薇兰应该属于全体薇兰人’这句话。”
“没错，然后呢？”
这时候，瑞法发现鲁瓦卡多正不断冲自己使眼色，他也知道对方为什么要使眼色，因为自己在之前曾经和他讨论过自己的观点。而对方认为，想法很好，但和实际不符，没有任何一个贵族领主会接受他的观点。
鲁瓦卡多也认为，如果他当着贵族领主的面说这些话，对方没有将他关入监狱，就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瑞法当然清楚这点，换以前他也不敢说，但这些天的观察给了他一些勇气。
他也认为，有些话必须要有人说出来，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并花心思去讨论，去深思，才会引导出更好的世界。
哪怕因此付出代价，那也是值得的，否则世界就一直会是现在这个鬼样子。
于是，他无视了好友的提醒，再一咬牙，尽可能委婉地道：“公爵大人，既然每个人都是薇兰的公民，那您和您的家人，应该也是薇兰公民，对吧？”
罗森点头：“没错，是这样，我从未否认这点。”
瑞法继续道：“首先，我非常敬佩您在处理北方郡贵族时表现的政治智慧，但这其中却出现一个法理上的难题。”
‘咳咳~~咳咳~~~’
鲁瓦卡多大声咳嗽，他感觉瑞法继续说下去，会出大事。
瑞法就当没听见。
“那就是，既然贵族已经从薇兰的主要政治权力剥离，那公爵又以什么样的理由继续把持薇兰的政局呢？”
说完这句，瑞法就等着承受公爵的怒火。
但他没等到怒火，而是得到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回答。
“因为薇兰还是公国，说明白点，就是黎明公爵的国度。”
“我的公爵之位，来自于我妻子的让渡，并得到自然之母和艾德里安家族的共同承认，于是就有了合法统治薇兰的权柄。”
瑞法一怔，仔细想了下，发现这理由还真无懈可击，但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忍不住挠头。
罗森现在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就被丹格解除职务了，就这有话直说，正面硬刚的直脾气，旧时代的贵族国王还真扛不住。
很快，瑞法从另一个角度想到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可是，公爵您说过，薇兰公民银行是属于所有公民的银行。其中储存的财富，属于所有薇兰公民。”
“没错，我说过。”
“那按照逻辑，想要使用这笔财富，就应该通过全体薇兰公民的同意，可您好像并没有这么做。”
罗森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漏洞，但他还是有辩解的方法。
“我的确没有使用，因为金子依旧好好的呆在金库了，我只是发布了这些金子的不记名的存单而已。”
“.”
瑞法被绕得有点晕，他知道这肯定是不对的，但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清楚。
罗森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极爱较真的家伙。
这样的家伙或许人际关系极差，但却往往能成为思想家，为人类精神世界扩充财富。
于是，他也认真回答：“瑞法大师，是薇兰公民大会赋予我支配这些财富的权利。我支配的每一笔钱，都经过内阁会议的讨论和确认，最终都用于发展薇兰以及保卫薇兰的安全。”
“这个解释，你能满意吗？”
这个解释就比之前的合理多了，瑞法缓缓点头：“这不错，但还是有一个小小的瑕疵。”
“请说。”
瑞法早就想清楚了，于是就直接说了。
“公爵，您作为八环法师，必定有许多自己的术法成果。那按照最朴素的‘谁劳动，谁收获’的公平原则。这些成果，应该属于您个人，而非全体薇兰公民。”
“我也相信，这些成果必定能带来巨大的财富。按照自然而然的道理，其中一大部分，理应由您个人支配，对吧？”
罗森听明白了：“大师的想法，是要区分个人私产和政府公产，对吗？”
瑞法眼睛一亮，立即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认为，统治者通过混淆个人和国家的概念，以实现个人对国家财富的侵占，是一种绝大的不公正。”
“公爵您个人对薇兰有巨大的贡献，却没从中得到属于自己的财富，是对您个人的不公正。”
“若您的后辈，没有您这样的术法成就和智慧，无法对薇兰做出贡献，那势必侵占国家财富为己用，那就是对所有薇兰公民的不公正。”
一开始，他说的有些磕巴，但越说思路越清晰，话语也越流畅。
等他说完了，罗森轻轻鼓掌以示自己的欣赏之意。
“说得非常好，瑞法大师。”
“那么，我想问，如何彻底杜绝这种不公正呢？”
瑞法立即道：“除了公爵你之前说的区分公私产外，还必须制定各种法令，严格禁止官员利用自己的公权，谋取私利。”
“因为官员的权力来自于薇兰全体公民，理当用于全体公民。若用于自身，本质就是在盗取全体公民的财富。”
“若不禁止，那时间稍长，可能也就几十年，就会形成实际存在的新贵族。”
“他们的存在要比旧贵族隐秘地多，也要可怕的多，就如深藏在树木深处的蛀虫一般。”
“等发现的时候，树木已经成了濒临死亡的朽木了。”
这话就有些深了，且会触碰到无数人的利益，自然也会得罪无数人。
罗森深深看了眼瑞法：“大师，我要提醒您，您的做法是在和人性对抗。”
瑞法毫不犹豫道：“准确的说，是对抗人性中低等兽性。”
这个术法大师的国字脸上写满了严肃认真，他声音高亢，似乎在宣扬真理。
“我认为，人性中有低等的兽性，和高等的神性。”
“一个人，如果屈从于兽性，那他必定就是一个庸人，一辈子就是被人摆布和控制的命运，绝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同样，由无数人组成的国家，如屈从于国民的兽性，那必定就是一个平庸的国家，就只配给强大国家当奴仆，被其当做棋子随意摆弄。”
“唯有压制兽性，追求理智的神性，人才能成为圣人，国家也才能成为掌握自己命运，甚至主宰弱者命运的伟大国度！”
罗森再次鼓掌赞叹：“说得好，瑞法大师，说的真好！”
这家伙真是一把铮铮快刀啊。
这把来自亚伦的快刀，斩的不是外敌，而是国家的心魔！
他想要顺应这个时代的潮流，并利用潮流之力统一自然联盟，就少不了这把快刀的辅助。
心魔当然是除不干净的，但有这刀在，就能始终保持灵台清明，不至于堕入魔道。
正好，罗森最近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呢，如今有快刀到手，自然是马上开干。
于是，他说道：“瑞法大师，我的内阁中缺少一个督查大臣，薇兰现任政府中也缺少一个正式的督查部。”
“督察部的成立，就是为了确保我薇兰的政府，能始终用神性压制兽性，始终是为公民谋取利益的政府。”
“大师，您有意当薇兰公民的督查大臣吗？”
瑞法心中一喜，又一怔：“薇兰公民的督查大臣？不是公爵您的督察大臣吗？”
罗森微笑：“如果是我的，那谁来督查我呢？”
“啊？”瑞法大吃一惊，他竟没想到罗森会这么做。
他忍不住道：“那我的权力岂不是超过了公爵您？”
罗森微笑：“瑞法大师，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
“我们应该让现实尽可能靠近理想的样子，但这显然是不可能达到的状态。”
“就如在现实中，根本找不到数学中的圆一样，不是吗？”
督查归督查，执行归执行，只要公爵握有执行权，其实督查权就形同虚设。
罗森这么搞，不是为了束缚自己，以他现在在薇兰的威望，没人能真正束缚他，他是为了束缚后代子孙的。
地球老祖宗早就说了‘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一个领主不仅要考虑现在，还得考虑十年、百年，甚至数百年后的情况。
到了这个异界，高环法师甚至能存活好几千年，那就更要谋万世法了。
瑞法作为术法大师，自然能听明白罗森的话。
他后退一步，认真对罗森行礼：“公爵大人，我非常荣幸，能成为薇兰公民的督查大臣！”
罗森也面容一肃：“这事很大，一时半会儿急不来，得一步步前进。瑞法大师要做好长期战斗的的准备，绝不要想着一步就位。”
他还打算，给这个瑞法佩护卫，佩高环护符，免得他被人打黑枪弄死了。
瑞法心中一震，马上认识到自己过于理想化了，立即道：“我明白了，公爵大人。”
“很好，随我去天鹅堡吧，咱们细细讨论这件事。”
说完又对鲁瓦卡多道：“鲁瓦大师，你这回可给我找来一个绝顶人才。按照约定的报酬，我会给你1000奥格的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