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挺漂亮。”
喻南齐汗津津的身体骤然被冷风吹透,给应曦打电话的时候乱了分寸。
应曦就是凑个热闹,顺手发了链接,稀奇他这么早就下班了,但喻南齐一直问他那只狗的事。
“我怎么知道怎么走丢的,没看好吧。你别着急,都接回去了,没看到吗,这坐劳斯莱斯回家的贵族狗还被明星转发了。”
“好吧。”挂电话前,喻南齐撒癔症还在喃喃自问问,“怎么会走丢呢。”
应曦莫名其妙地又去浏览了一下那条短视频新闻,上镜头中草坪上是只被围观的大白狗,人太多了,它变得有些焦躁,竖起尾巴,瘸着一只受伤的前爪徘徊。
拍摄视频的路人开玩笑:“谁家的羊丢了?”
坐在休息室的喻南齐在心底艰涩自答,是我的。
但他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抢走,这些对他只是徒添痛苦的消息。
喻南齐头靠着身后的白墙,久久坐在逼仄房间里的凳子上迁就自己的无力,灯光制造出在家中明亮安全的幻觉,而实际上他被驱赶多年,外面也正在夜里。
“271”。
这是燕子恪来告诉他准备离开时,姬南齐在笔记本上写下的最后一个数字。
将能带走的东西收拾进准备好的双肩包,姬南齐跟着燕子恪走出病房,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上半张脸,之前染过的一部分成为枯黄的发尾,不长不短地散在肩上。
当他跟着停下来,见到了姬云书,他如梦初醒,眼泪扑簌簌掉下。
姬云书听他片词不成句的乞求,等他控制住颤抖的肩膀,才开口问:“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姬南齐拉开拉链,把里面仅装着的东西都倒出来:“我……”
姬云书用难以取悦地口吻打断他:“还不够吗?”
涕泪滂沱的姬南齐拼命摇头,瘦骨嶙峋的十指张开又握紧,才在剧痛中找到声音:“我没有要,我什么都不要,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姬云书:“他和你没有关系。是你用他来救你的命,还姬家的情。他救了你,你也别害他。”
姬南齐心脏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眼泪流过十指、下巴、脖子,灼痛他。
从苏黎世机场离开时,还在深夜,他视线里只能看到星辰隐匿的黑色雪山、苍白穹顶,在他无以应对的泪水下。
下飞机后,姬南齐被拉去修剪了头发,还换了合身的衣服。
燕子恪将他的双肩包还给他,用比姬云书宽容的神情,说着让他接受的威胁:“这是你早就知道的,现在不要继续折磨自己,最后的选择是离开这里忘掉一切。先生给你准备了新的身份,有了自由就可以重新开始,也不要让他成为第二个姬南齐。”
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姬南齐接受了。
因为他会离开,姬云书比任何时候要容忍他,还亲自送他。
在车上,姬南齐本能地感到不安。
但是他没有可以再失去的,他自认自己可以坦然接受未知一切。
车在中途停下,周围安静优美,阳光澄澈,应该不存在于姬南齐任何一条命运路径。
“不想最后见他一面吗。”
姬南齐心底燃起团摇晃的小火,跌跌撞撞下车,越是走近越是茫然,站在白色小楼前,迟钝的大脑还未想明白,浑身已经像是退潮一样失去对温度的感官,在他得出结论前预知了结局。
太想见的人出现像一束光,他从小仰望眷恋的人,给他特别的庇护,还有轻狂的爱情。
姬南齐那时候移开刺痛的眼睛,低声缓慢告诉不合时宜出现的自己:“原来你今天结婚啊。”
和姬少越体面道别后的某一刻,姬南齐和现实世界失去了联系。
在被送离的路上,他只记得姬云书告诉他:“他没有娶任何一个名门千金,他从不愿意听我的安排。几个月前他要我送你走,又在背地里计划再次带你私奔。上次见你,是他不想活了,自己从医院跑出来,我问他什么时候才罢休,他说不死不休。”
“别说了。”
“但是你不愿意和他走,他现在选择用正常的婚姻结束你们这段乌七八糟的乱伦关系。你恨他,他也恨你,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当他认识你十九年,你为他做的唯一件好事。”
二百七十一天,姬南齐接连从一个城市起飞降落在另一个城市,被剥了皮挖空,最后停留在陌生的城市起风的夜晚,像秋季泛起涟漪的水里烂掉融化的落叶,最后一次震颤,令人难受的苍白,无声地叹息。
“271”
有记录的最后一页依然是一个与之前递增的数字。
姬少越坐在几盆窈窕纤细的兰草中间,各有各的美,属他最冷清高衿,不可一世。他合上笔记本,后靠扶手椅,问:“什么意思?”
燕子恪看他伸手负手而站的四个人苦笑,姬少越现在兴师动众半夜过来,不可能就是来求证这点小事:“少越你真的不知道吗?”
姬少越右手夹着烟丝燃烧的烟,一双眼睛在烟雾后阴沉,说:“我不知道的事很多,爷爷的心狠手辣我想不到。”
燕子恪说:“那你是都知道了。”
“不用说这些没用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姬少越没有耐心,环指了周围一圈,直截了当说,“就用这个你用心照顾了这么多年的花房,你养老的安乐居,看你值不值得我找这么多年。”
过去四年多的事,牵扯到姬少越的两位过世的长辈,不管从何说起都一头乱序,稍有不慎就可能拽出年代更久远的秘密。
燕子恪谨慎地从他们遇险后谈起,说起姬家当时的困境,以及姬南齐为了保护他做的选择。
“他偷偷逃过,我们不想再出意外,在医院想用点镇定的药。当时他情况不是很好,控制药量前做了体检。”
姬少越想到他们在医院分手后的相见,那时候抱着喻灵的遗物不停哆嗦的姬南齐,身上又有一道被强加的苦难,潸然泪下看着那时言之凿凿的他。
在愚弄人的三月,姬南齐从申市到伦敦,再从伦敦到瑞士,辗转受困的路径上受人摆布,牵出原本影影绰绰木偶线的人也不是别人。
姬少越这些年疲于奔命,在家族办公室一刻不停止保持稳定的思考、衡量、算计,在偶尔休息时也养成了一个保持清醒的习惯,自检,用疼痛掌控自己的条理和情绪。
从燕子恪口中证实的一切,像带着星火的烟灰落在皮肉烧焦的身上。
姬少越叼着烟点燃,食指轻弹手烟灰,问:“他去了哪里?”
燕子恪并不知情, 姬南齐被送到机场,用只有姬云书经手的新身份,选择的目的地是哪一个城市只有他自己知道。
姬少越听了一晚上的故事,话说了两句,烟抽了半包,开口嗓子嘶哑:“燕助,爷爷没有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