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95节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不会滥杀无辜,我只要给他们找到一副皮囊就可以,我会去找尸体的!不会害死人的!你也是鬼啊,你应该向着我而不是人啊!”她苦苦哀求着,竟在他面前跪下了。

檀阳子愣住了。

在地狱,很少会听到一个鬼称另外一个鬼为爱人,更很少会听到有鬼想要抚养自己的孩子。

就算是那些鬼王的亲眷有能够亲自抚养孩子的特权,也都是被迫,为了保证统治地位而不得已为之。

檀阳子心中微微酸涩,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答应她,“上万颗卵,哪里有那么多恰好合适的尸体给你?就算是我,也要定期回地狱休息。人间阳气太重,鬼根本受不了的。更何况你已经害死了人,酆都不可能放任你,就算我今天不抓你,来日也会有别的青红无常来收你。到时候他们不一定会有耐心,甚至直接借来不伤人类的法宝烧死你所有的卵也是有可能的。”

乐乔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颓然一般低下头去。她梳着的仿唐的高髻也散了下来,似乎已经丧失了斗志。

檀阳子正要吐出摄魂珠将般若鬼吸进去,忽然间她却猛然扑向檀阳子,一把将人扑倒在地上。那般若鬼大约是被逼到了极限,力气大得檀阳子一时竟挣脱不得。她忽然低下头,在檀阳子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下去,扯下一大块肉来。

檀阳子闷哼一声,屈膝将她顶翻,左手将她死死按住,右手捂住她的嘴,手掌中心的嘴赫然张开,那长舌卷着摄魂珠钻入乐乔口中,深入她的脏器之间。

然而般若鬼显然已经将乐乔牢牢控制,一时竟无法将鬼从乐乔身体中吸出来。

却在此时,听到一声惨呼。

“小乔姐姐!!!”

檀阳子一抬头,却见碧诺红着眼睛,拼了命一般撞过来,他只好松开乐乔闪避,以免碧诺弄伤自己。

碧诺将乐乔护在身后,愤恨地瞪着檀阳子,“我道你是法力高深的大师,可是你刚才在干什么!!!”

檀阳子百口莫辩,叹道,“你误会了……”

可却在此时,乐乔猛然从后面扼住碧诺的咽喉,恶狠狠地瞪着檀阳子,“你要逼死我,我不如多杀几个人泄愤!”

碧诺很快被掐得喘不过起来,脸颊憋得通红。她的眼睛里流出泪水,似是不相信自己最爱的人要杀了自己。

檀阳子怒道,“你若是再杀生,我也保不了你了!你还想不想救你的孩子!!!”

乐乔却冷笑道,“若是在地狱那种地方长大,还不如死掉的好!”

就在她要发力扭断碧诺的脖子的危急关头,忽然间乐乔的表情变了,变得困惑而迷茫。她掐着碧诺脖子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些。

檀阳子知道,定然是刚才颜非趁着他与般若对峙的机会进入了乐乔的梦境,动摇了乐乔和般若鬼之间的羁绊。

就是现在!

檀阳子一把拉开碧诺,再次伸手捂住乐乔的嘴,将那摄魂珠伸入乐乔的腹中。乐乔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痛苦而绝望的尖叫,然后檀阳子手一松,她便瘫软在地上了。

第78章 海棠镇 (7)

颜非看到了乐乔那重重叠叠纠缠如乱麻的意识, 在这团意识中他不断见到两个人。

一个叫柳明俊的书生, 一个便是他已经见过的碧诺。

而关于碧诺的意识显然更为复杂,遍布重重矛盾情绪相互冲撞出的肿块。而关于柳明俊的记忆和意识显然更为单薄, 虽然大都为正面,但太过虚幻, 倒更像是一个梦中情人那般。而且这正面中又带着一丝怨气, 显然他的某些行为曾经与她的想象不符,令她大为失望。不过有意思的是, 她似乎将那种怨恨转嫁到了碧诺的身上。

碧诺对于乐乔的情感他也从乐乔的记忆中窥得一二。莫名地, 他觉得碧诺有一点点像自己。

爱着一个不愿回应自己的人。

于是颜非伸出自己灵巧的手指,开始利用那些虬结的肿块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憧憬编织梦境。

在梦中, 乐乔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她忘记了碧诺的存在。

她只记得自己是细雨楼的花魁, 而且爱上了一位柳公子。

柳公子似乎也爱上了她。他的眼中只有她,哪怕有比她年轻漂亮的后起之秀出现, 他欣赏倾慕的目光却永远属于她。

可是他却从未提过要为她赎身的话。

乐乔心中焦急,又羞于启齿。可是日子拖得越来越久,她也终有年老珠黄的一天, 她不愿意就这样枉送了青春。春闱就要到了,到时柳公子必然会入京, 以他的才学除非遇到了有意刁难的考官,否则一定会得到赏识。到那时他会不会忘了自己呢?

于是乐乔打定主意, 要让柳明俊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

在柳明俊与她辞行的那天晚上,乐乔用一种混杂着爱意、幽怨和决绝的目光凝望着他, 对他起誓。从今天起他走一日,她便一日不再接客。她要为了他守节息舞,为了他日日祈祷。语毕,便毫无犹豫地举起剪刀,一把剪断了一束乌油油的长发。

柳明俊大为感动,在他那充满了对美好事物向往的心中,这样一个色艺双绝的烟花女子会为了自己心醉到这样的地步,是一件多么忠贞而浪漫的事。他当即答应,等到他金榜题名,定然会回来接她,为她赎身。甚至还将那缕长发收入锦囊,放在胸口日日携带。

柳公子走后,她果真闭门谢客,不再登台献舞。就算鸨母数次对她施加压力,甚至欲动用武力逼她就范。她无法,只好以死相逼,拿着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鸨母毕竟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不忍逼得太绝,于是也只好随她去了。

她被要求搬出暖芍阁,搬入丫鬟房,平日里不再涂脂抹粉,而是剪短了涂了蔻丹的指甲,换上荆钗布裙,在后院帮忙做些洗衣做饭缝补的杂活。天长日久,那一双原本细腻白净的柔荑也逐渐变得干燥粗糙。

可是春去秋来,柳明俊却一直没有回来。

乐乔痴痴守候,没有任何怀疑。即使从前嫉妒她的女孩子们嘲笑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洗衣妇,嘲笑她疏于保养的面容也逐渐显露出一两分的风霜,嘲笑她明明是个妓却还要学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玩矢志不渝。她成了一个笑话。

她并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心痛。孤独和思念蚀骨,几乎令她发疯。她习惯了那众星捧月的生活,习惯了被所有男人向往。可是如今没了华服彩妆的她在那些昔日趋之若鹜的男人们面前却似乎是透明的,没了那层名妓的身份,就算她容颜未曾改变,就算她月下独舞的时候依然美如白鹤,那些男人们似乎也对她失了兴趣。

他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自己这个人,还是任何一个挂着名妓这块招牌的姑娘?

在孤寂沉默的日子里,她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家务,因为再也没有婢女会帮着她料理一切了。辛苦的时候她就幻想着柳公子衣锦还乡,八抬大轿将她接出这糜烂之地的风光场面。到时候现在的苦就都不算什么了。她将成为细雨楼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佳话和传说。她用这样美好的前景给自己加油打气,安于这死水一般的辛苦生活。

然后有一天,她从其她姑娘口中听到传言,说是柳明俊中了新科探花,入翰林院供职。

最初的三个月她欣喜若狂,每天翘首盼望。之后的三个月她开始心中焦虑,做事的时候常常走神,一种莫名的恐惧暗暗在心中滋生。又之后三个月,她听到了他娶亲的消息。只是那新娘不是她,而是某位汴梁的官宦小姐。

乐乔崩溃了。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强忍住没有哭,只是指甲将掌心抠出了血。她回到自己那间阴冷狭小的下人房,用力地咬住嘴唇,咬得皮都破了,却也阻止不了眼泪不停流下来。

她被遗忘了,被背叛了,她这两年的时间全都没了意义。

早该想到,如果柳公子真的中榜,又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

然而又过了三个月,柳明俊终于回来了。整个海棠镇都沸腾起来,鲜花香车地迎接镇子百年也难出一个的天之骄子。

乐乔也靠在门后悄悄望着,望着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情郎,笑得还是那样张扬俊逸。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柳明俊的目光转过来,竟与她撞上了。

一霎那,两人均是一怔。

可是柳明俊的马只是停了片刻,便继续向前了。一霎那,乐乔看到他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当初看到她时那种纯然的欣赏和喜悦,有的,只是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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