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242节

自己这个入室弟子用毒的本领确实高超,阿须云微微颔首,便道,“既如此,便由你来。”

木尚嵇走到意识已经开始恍惚的青鳞鬼面前,蹲下身来,面无表情,利落地一把将匕首插入了愆那摩罗的胸膛。

愆那摩罗浑身剧震,又是一口浓血从口中涌出,一汩一汩,接连不断地溢出来,浸透了他的白发。

眼前闪过了很多很多的记忆,他看到那在黑暗中死死抓着他下摆的遍体鳞伤的孩子,看到那在山洞摇晃的火光中紧紧依偎他取暖的少年,看到那鲤鱼灯中宛如涂了胭脂的可爱笑容,看到姑获鸟洞中那故作成熟强势的寻香鬼,看到试炼结束后遍体鳞伤却在听到自己承认他是自己的红无常后那满脸的幸福,看到落松谷星空下那盛满银河的眼睛,看到忘忧林瀑布下那足以倾城的回眸一笑。他也看到了一次次自己离开时颜非面上强忍的悲伤,看到在无间王宫地宫里自己与他决裂时他面上的绝望,看到自己自残时他的慌乱惊恐,也看到最后那满眼的空洞和死寂。

没想到最后看到的竟全是颜非,十几年的所有记忆,哪怕是本以为已经遗忘的细枝末节,全都变得清晰如昨。一瞬间,却包含了永恒般的时间。

不多时,那剧烈喘息的胸膛忽然最后起伏了一下,便彻底塌了下去。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澄黄的眼中瞳孔散开,不再有动静。

阿须云在那一瞬忽然感受到一种通体的舒畅和狂喜。那如鲠在喉的祸患,终于被他彻底除掉了,从此在他和波旬大业的路上再也没有如此难缠的阻碍。他仰起头,长长地叹息一声,睁开眼睛道,“在上神面前你如何说?”

木尚嵇垂眸道,“弟子会如实禀告,愆那摩罗往阿鼻地狱的方向去寻谢雨城和范章了。”

阿须云满意地露出微笑,“很好。上神已经等得够久了,我先离开,你将此地打扫干净。此事成后,过往一切,吾便不追究了。”

木尚嵇面上微微露出喜悦之色,跪地叩首道,“谢师尊!”

阿须云转身进入了裂缝,又等了一刻后,木尚嵇慌忙将那匕首拔出,用手死死压住那不断涌出黑血的青色胸膛。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用牙齿咬开盖子,尽数倒在那洞开的伤口上。他扯下自己的外衣,牢牢将伤口压住,用取出一枚解药塞到愆那口中,一直按到喉咙下,使劲拍他的后背,让那药丸滑入腹中。

他测算的精准,青鳞鬼的心脏比一般的人类要生得更靠右边一寸,他的匕首是贴着愆那的心脏插下去的。若是刚才阿须云没有被放松和喜悦冲昏头脑失了以往的谨慎过来认真查看,只怕他也会跟着遭劫。

如此一来,阿须云以为愆那已死,这消息传出去,或许天庭那边也会放弃抓住愆那摩罗来威胁波旬的打算。

木尚嵇费力地抱起愆那的身体。愆那的身形比他高大强壮太多,他摔倒了几次,才歪歪扭扭地将愆那背了起来,往那无尽沙海的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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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子夜时分,空旷无人的无明宫中,波旬一席白衣,静静站在那孔雀蓝色的池水边。波光粼粼映着他略显苍白憔悴的面容,显出了未曾在人前现出过的落寞孤寂。

此时一道人影从偏殿的侧门进来,悄无声息地来到波旬身后,跪下身来。

波旬没有转头,表情木然地问,“如何?”

那人影抬起头来,却是木尚嵇。他恭敬道,“我将他安置在阿鼻地狱西边一处废弃的姑获鸟洞中。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还未清醒过来。”

阿鼻地狱西边废弃的姑获鸟洞……可是当初他伪装成乾达与师父一同度过第一夜的那里么?

“……他其他的伤呢?”

“我已经给他上了药,应当无碍。”

波旬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入幽魂一般在他面前散开。他点点头,道,“阿黎多那边可有动静?”

“他打算在六道归一阵完成的时候,趁着地狱与天道交战,打开所有之前被酆都封死的从地狱往人间的裂口。让阿鼻地狱中的鬼众进入人间,占领人道。具体的地点我只探查到三处。”木尚嵇详细地将所有信息告诉波旬后,波旬点点头,“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木尚嵇点头,起身刚要走,忽然波旬又唤了他一声。

“好好照顾他……还有,不要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

木尚嵇应了声是,便离去了。

等到大殿中再次沉入寂静,波旬那平静无波的面上,却滑下一滴泪来。那泪凝结成晶莹的宝石,落入池水之中。他褪下鞋子,手中拿着佛脑舍利,一步一步走入池水之中。水光破碎,浸湿了他的白衣。他站到池水中央,手中的佛脑舍利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托起,升入半空。

波旬张开双手,掌心翻转间,骤然有无尽圣光从他的额头绽放。他周围的池水开始躁动沸腾,渐渐激越而起,在空中凝结成一道道交织的长虹。与此同时,大地深处,开始传出阵阵悠远沉重的呓语,伴随着细细的震颤,如波浪般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不止地狱,不论人间、修罗道、中阴界亦或是天界二十九天,寰宇间一切生灵都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扰动,空气莫名激荡,山雨欲来。

而在六道归一的大阵中央,波旬骤然睁开双眼,体内无穷无尽的力量,骤然爆发开来。

第188章 破裂 (2)

愆那没有想到自己竟还能再一次清醒过来。

看来自己还真是命大……

剧痛以胸口为中心向着四肢百骸散射, 身体里面依旧有仙气的残留, 如浓酸一般烧灼着他的血管和内脏。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恍惚间呼出来的气都如熔岩一样烫人。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放到了他的额头上, 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冰冷稍稍褪去些许燥热。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对他说,“不要动。”

愆那用尽全力才能掀起沉重的眼皮, 视线从模糊到稍稍凝聚, 他分辨出一张有些眼生的焰口鬼的面容。

木尚嵇道,“不认识我了?”

愆那仔细回想, 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曾经当过一段时间我的猫。”焰口鬼说着, 微微笑起来,“还帮我抓花了毗迦罗的脸。”

“木……木尚嵇?”

“就是我。”木尚嵇低声说, “不要担心,你身体里的毒已经清除干净了。至于阿须云的仙气, 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消除干净。但或许不用等那么久……只要六合归一阵完成,他的仙气也不会再影响你了。”

“六合归一阵……波旬……”

“梦魇对他的影响已经被消除了。”木尚嵇道, “所以六合归一阵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愆那稍稍松了口气,可是一股绵绵不绝的细密疼痛,又在胸口一个流血的空洞中蔓延。

他果真对自己断情了么……

明知这是最好的结果。波旬没事了, 他也还活着。可是为什么忽然间刚才还折磨他的所有痛楚,都比不上胸口喉间那沉重迟钝的闷疼?

“我不能在此久留, 你在此处的事我已经通知了达撒魔罗,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天庭和地狱就要开战了, 你们最好去人间避一避。”

愆那看着木尚嵇站起身,披上一条黑斗篷, 便匆匆出去了。洞里恢复了死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颜非假扮成乾达骗他,两人在洞里度过的荒唐一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不肯去回想,只觉得屈辱羞耻。可是后来解开心结之后,这里却是他和颜非的关系真正转折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之后,他再也无法把颜非单纯地当成自己的徒弟看待,也是从这里,他明白了颜非多年来暗暗滋生的对他浓烈的渴望和迷恋。

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世事怎么如此之巧。

昏昏沉沉,在梦境和现实中漂浮几番。时而好像又回到了和颜非在柳洲上的小院子,时而看到颜非举着渡厄伞走在彼岸花之中,自己却追不上他,时而又有无数次转生中破碎的记忆令他在战栗和恐惧中辗转。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体内的烧灼感已经减淡了不少。他还未睁眼,就意识到山洞里还有几人,但气息熟悉,令他不必提起戒心。他稍稍动了动身体,立刻便被发现了。一双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一双红色的眼瞳出现在视线里。

达撒摩罗低头望着他,苦笑道,“你竟然真的狠下心做了。”

愆那想要笑,但是他的伤口很疼,心脏很疼,笑不出来。他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到谢雨城也在旁边,担心地望着他,而范章则靠坐在稍远点的墙壁上,似乎正在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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