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226节

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在迅速烧伤溃烂,但是他没有时间停下来。无数天兵迎面涌来,他们每一个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天人对于恶鬼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是最下等的地仙身上的仙气尚且可以令他们难以承受,更何况是离恨天的天仙。可是愆那不能后退。他抽出背后的斩业剑,怒吼着向着天兵砍杀过去。而谢雨城和范章也在他左右煞气全开,羽扇和锁链交相飞舞。

到后来愆那已经被痛苦折磨得难以思考,只知道凭着本能不断挥舞手臂。他人身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一颗一颗的水泡,汗水不停蒸腾,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清淡的水雾。

终于,他感觉自己难以再迈动双腿,喘息那样粗重,似乎连肺都要从胸腔里咳出来。他跪倒在地,用斩业剑撑着地面,手扯着衣领,感觉难以呼吸。铿然一声,是谢雨城挡住了一个天兵背后的偷袭,白无常一把扯着愆那的腰将他拉了起来,低声说,“快要到了,坚持住!”

愆那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头,让疼痛将他一点点滑入深渊的意识拉回这炙热的现实中间。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就算见到波旬又能如何。以他的能力,有什么办法从紫微上帝的手里救下天魔?

如今他成功制造了混乱,从内而外地突破了离恨天的重重禁卫。这几乎已经是他一个地狱恶鬼能做到的极限,如奇迹一般的极限。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一起死,还能做些什么呢?

更可悲的是,就连他们的死都不可能相同。波旬会进入来生,而他……便从此消散了。

为了自己恨了三百年的魔神而死,谁能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范章也冲过来,对谢雨城吼道,“我挡住他们,你带着他冲过去!”

谢雨城断然道,“不行!”

“别废话!让你走你就走!”范章暴怒一般,玄铁锁链如长蛇飒飒生风地扫过,将那些常年在天庭享福全靠仙气护体缺少实战经验的天兵撞飞,“谢雨城,你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谢雨城也知道,愆那支撑不了很久了,若是再耽搁下去,他们都会死。他于是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安,抓着愆那腾云而起,冲向那片白茫茫的沙海。

却在此时,另一道明烈的仙气如流星般射入战局。只见阿须云踏着玄武神兽,身后带着数名上仙破空而来,直奔长庚仙君。长庚立刻命令所有剩下的天兵迎战,他自己也是仙气全开,衣袍飞舞,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也正是如此,谢雨城才有机会带着愆那悄悄接近。

波旬和紫微上帝的较量还在继续,强大的气旋如通天的龙卷风将他们两人与其他一切隔绝开来,没有人能够接近。

但是愆那一看就知道,他们在进行什么样的较量。而且从他感觉到的、波旬那混乱到极致的气息,还有魔神有些不稳的身形,他便知道波旬处在下风,而且是精神崩溃的边缘。

紫微上帝窥探到了波旬的心魔,而那个心魔是什么,愆那能够猜到一二。

希瓦留给波旬的诅咒,关于自己的诅咒……

愆那低声说,“带我再过去一点。”

谢雨城紧张地观察着四周,“不能再接近了,你看那些天兵都不敢接近。”

“再过去一点。”愆那执拗道。

谢雨城无法,只好带他继续接近那道混沌而庞然的天柱。越是接近,气流愈发强劲逼人,脸颊上被刮得火辣辣的疼痛,呼吸也受到阻碍。沉重的压迫感顶在额头上,在最庞大的两个神明面前,自身显得那般渺小。

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魔,竟然是自己十年前捡回家的男孩。

愆那松开了扶着谢雨城的手,低声说,“你快回去帮范章。”

谢雨城怔然,“什么?”

“接下来的事,你帮不了我。”愆那那忍着痛的面容却仍旧分外冷静,“快去!不然你会后悔!”说完,他不再看谢雨城,转过身看向面前飞速旋转的飓风。

已经有多久没有和颜非用共情术了?在没有引魂铃和波旬的鲜血的情况下,若是没有相同的意念,几乎不可能成功。可是现在,他想不到别的办法接近波旬。

他闭上眼睛,划破自己的手掌,将手伸向前,希望波旬那混乱疯狂的力量,可以嗅到他的气息。他开始吟念咒文。

最初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他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可是在第十遍吟念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一阵引魂铃幽魅的轻响,从那混乱之中传来。他心中一动,手愈发向前,一道锋利的仙气狠狠地划过他的皮肉,带出一连串的血珠。

在无尽的煎熬中,掌心的血像是被什么吸引,源源不断涌出。一股熟悉的、温暖而热烈的气息,渐渐将他的意识拉向前方。

骤然,一连串极为疯狂混乱、如兽一般毫无章法的情绪如山崩地裂般向他压来,如浓墨一般的黑暗压抑,还有一种蠢蠢欲动的疯狂。

难以想象这就是波旬……是颜非的思绪。颜非从前从未这般痛苦疯狂过。

愆那努力稳住自己的心智,用他仅剩的所有灵魂大声喊道,“颜非!!!”

第175章 第六天魔 (16)

颜非堕入了真正的地狱。

他忘记了自己是神通广大的天魔, 以为自己再次成为了那个弱小而无用的人类, 那个什么都无法阻止的红无常颜非。

他被无数荆棘缠住了手脚,尖锐的棘刺扎入他的皮肤之中, 鲜血顺着手肘流下,淹没在红色的衣衫之中。一条极为坚硬的荆棘横过他的脖颈, 将他牢牢钉在身后巨大的枯木之上, 连呼吸都困难。

但疼痛并不是真正令他痛苦发狂的根源。

在他的面前,他的师父会被几个面目模糊的天人, 残忍地折磨, 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他看着他们用四柄天道宝剑直接刺穿愆那的手掌和脚踝,将他钉在地上, 然后用锋利逼人泛着蓝光的小刀一点点片下愆那的皮肤和鳞片。青色的皮肤一寸寸被切割下来,露出玫红色的肌肉和淡黄色的脂肪, 血在青鳞鬼身下蔓延成了一片红镜,不时被青鳞鬼徒劳的挣扎和难以自控的肌肉抽搐搅动, 血珠四处飞溅。他眼睁睁看着那些该死的天人折磨伤害愆那,却无法阻止。

第一天,他们用了十二个时辰, 将愆那全身的皮肤都播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具血红的看不出面容的残尸。

第二天, 愆那再一次被他们用剑钉在地上,这一次, 他们将天庭的圣水浇在愆那的身上。对于鬼来说,那种圣水就仿佛硫酸熔岩一般, 会迅速烧烂腐蚀他的皮肤。他看着师父的皮肉被冲下,和着血液一块一块落在地上,最后只剩下森森白骨。

第三天,他们活活将愆那分尸,先是锯断他的腿,然后是手臂,甚至开膛破肚。最后才一刀砍下头颅。

第四天,他们将愆那丢入装满黑色食肉甲虫的瓮罐中,任由那些油亮的黑虫钻入愆那的口中、耳中,吞噬他的内脏。

一天又一天,愆那在他面前以最凄惨不堪的方式虐杀致死。颜非能做的,却只是不停地嘶吼、挣扎、到最后筋疲力竭,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他承诺过,会给愆那幸福。可是他带给愆那的,只有无尽的折磨和伤害。

他不知道已经被困在这个地方多久,或许有十年、百年……每一天,他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残忍杀死,第二天又复活。反反复复,无始无终。

巨大的痛苦渐渐切断了所有理智,他的头脑中一片混沌,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渐渐放弃了挣扎,渐渐变得麻木,渐渐希望自己就此消失,希望这一切可以停止。

直到某一天,忽然,有什么改变了。

一丝奇异的血液从地面上的某处钻出,细蛇一般爬上他的身体,钻入了他手掌的伤口之中。紧接着,天空中似有陌生又熟悉的铃声悠悠回荡,如泣如诉,似黄泉怨侣的哀哀恸哭。

倏忽间,一道温暖而坚定的思绪涌入脑海,但同时,他也感到一阵极为强烈而尖锐的、如周身皮肤被油煎炸般的剧痛。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同时他眼前的景象有一瞬的时间完全改变。一道巨大的、浑浊的、不断盘旋向上的天柱般的旋风代替了原本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的虐杀场面。这画面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接下来那种奇异的联系便再次断掉了。油煎般的剧痛离开了他的身体,但是那种如海洋般深广而坚定的意识也跟着离开了他。

即便如此,波旬还是如同在浑浊的烈火中被骤然浇了一身的寒冰雪水,灵台骤然一醒。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正在与紫微上帝进行较量。现实的记忆不绝如缕灌入脑际,他回想起来,紫微上帝引他入瓮,令他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幻境,看到愆那惨死的画面后意志崩溃。然而混乱的情感并未熄灭,依旧在不断折磨着他。某种被压抑了很久的暴怒、种种愤恨和黑暗的情绪,都如火山喷发一般被释放出来。他知道自己意识的清明维持不了多久,他必须在现在趁着紫微上帝以为自己已经崩溃了的时候挣脱。

波旬于是开始努力回忆,那些和师父在一起最幸福的记忆。小时候师父的大牵着他的小手,在元宵节的时候去逛热闹的州桥夜市,给他吃了糖荔枝,还买了一只红艳艳的鲤鱼灯给他。还有那年他尚且年少,被个小流氓认成了姑娘当街调戏,结果被刚刚打听过消息回来的师父看见,气得师父当街不顾形象把那小流氓胖揍一顿。还有那一次捉鬼,被鬼附身的小姐对师父一见钟情,竟不顾师父“道士”的身份以美色和家中财产诱惑。颜非醋坛子打翻了好几缸,脸色黑到像鬼。师父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那小姐之后,看到颜非脸色,还以为他是不是中了鬼毒,急得立刻把他带回家,用艾叶煮了热水逼他洗澡净身,还亲自下厨给他熬粥喝。

十年来种种生动的记忆流淌在他的血脉里,给他混沌的灵识注入了无尽力量。他将这力量与自己的神力相融,从身体中尽数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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