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纹身的少年 第18节

虽然吆喝卖力,但是很少生意,这上面的东西贼贵,一般人吃不起。

老王跟梓杨是买的票是正对着靠窗,算是风水佳作,两人把路上买的小吃拿出来放在小桌椅上,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忽忽闪过,一边就着车厢里的汗酸味、臭脚气、厕所飘过来的尿骚味儿,边吃边聊。过了一会儿,老王就在列车咣当咣当的声响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梓杨毫无睡意,眼睛毫无目的的打量着周围的各色人等。

梓杨多年来形成一个习惯,在人多的时候喜欢默不作声地察言观色,看周围人的相貌行为谈吐,有时候脑子里还猜想这些人的品行,背景,习惯,以及来历。这个习惯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乐趣。

梓杨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万万的故事在发生,在汇聚,不相识的两个人,下一秒钟可能生命就会产生交集。

在梓杨他们斜对面的一排座上,或蹲或坐地有几个青壮年,都是民工的打扮,架子上满满当当地塞着行李,有的放不下还塞在座位下的空隙里。梓杨知道,这些民工居无定所,平时一个蛇皮包或者大牛仔袋,里面是锅碗瓢盆,用被子一卷塞在一起,就是全部家当,方便又妥当。

只不过这几个民工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有些奇怪,虽然行为举止都跟民工无异,但是细节、气质上却有不少差异。一般的民工都是手掌宽大,皮肤皲裂、身形瘦削,衣服上或多或少的有些泥水砖瓦的印记。这几个人虽然手脚粗壮,指节粗糙,但是看起来并没有那种常年搬砖砌瓦的岁月痕迹,而且指甲都修得工整、干净,衣衫也是干干净净(可能是刚出门所以特别梳妆打扮吧)。

这些人虽然也是或蹲或立在座位上,瓜子皮果皮屑扔了一地,但是言行举止间并没有普通民工的那种拘束,偶尔扫过的眼神中却透露出咄咄逼人的凶悍。

大概是注意到了梓杨的目光,这帮人旁边的一个老者咳嗽了一声:“咳咳,你们几个注意点,外面不比家里,腿脚收好,东西不要乱扔。”

这个老者虽然慈眉善目,但是几个年轻人好像听到命令一般整齐划一地端坐起来。看来,是他们的带头人。

梓杨又观察了下这个老者,这老人大概五、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稀疏,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脸型瘦削,上圆下尖,嘴上无须,一双眼睛充满笑意,倒是两个铜钱大的眼袋格外引人注意,梓杨听老人说,眼袋重的人多是淫邪之相(不过说这话的老前辈眼袋也不小,看起来也是生活经验)。

这老者的身形瘦小,穿戴非常整齐,手型细长,双手如鸟爪般干枯,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个硕大的扳指。

梓杨听老人说过,这戴扳指可是大有讲究的事情,扳指有文扳指和武扳指之分,多用鹿角、犀角、象牙、水晶、翡翠、玉石、碧玺等名贵华润的材料制成。在清朝时带扳指的人最盛,有八旗子弟或附庸风雅的富商巨贾经常佩戴,显示自己的尊贵。

而军事用的武扳指皆由驼鹿角制作,结实、耐磨,是军人拉弓、射箭时候所用。在夏季手出汗的时候,驼鹿角中的角质蛋白会由汗液析出,扳指内壁产生粘性,均匀的血线可以增加透气性,久戴并无秽臭之气。

现在戴扳指做装饰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一些老辈才会用,而且一般都是有点身份的人,在这里看到一个穿着讲究、戴扳指的老人,跟一群莫名其妙的民工混在一起,梓杨更觉得有些古怪。

看老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梓杨不好意思观察下去,也是点点头示意一下,然后转头看着窗外,耳朵不时传来几个青壮年跟老者的三言两语,一路下来大概也听了个轮廓,这波人是要到陕北打工、干活,那老者是他们的包工头,叫做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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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陕北乡亲

一路无语,火车一直叮铛到陕西绥德站。两人昏昏沉沉地下了火车,坐公交,颠簸了几个小时,换拖拉机,换驴车,这里民风朴实,搭车很方便,也不收钱。最后驾车老汉用驴鞭指着远处一个山包道:“酒四那里。”

老王咋舌道:“我靠,现在还有人穷的住山洞吗?”

梓杨给他普及常识道:“这是人家的风俗,陕北农村,很多农民都这样住窑洞,里面是别有洞天,冬暖夏凉!有一套天然的温度调节系统――比你们那破寝室高级多了!”

隔壁老王道“这能胡扯,明明是买不起砖头,你看这一路走来也没个正经人家,经济很落后啊!也不知道这边的人靠什么生活。”

当下两人一边胡扯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不一会儿来到土窑前。窑洞前的院子里,晒着一堆堆的苞谷,几只散养的母鸡在缩头缩脑地翻着土找食吃。

一个头戴白毛巾的黑瘦老汉,正在往一个簸箕里剥玉米,这老汉天生的面带愁容,手势动作都非常迟缓,跟电影慢动作一般,似乎时间在他手里也变得沉重呆滞。

老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大叔,我来了!还记得我么?”

想象中的热烈欢迎的场景没有出现,老汉缓缓的抬起头来,翻动着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看着老王,风霜雕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迟疑地问道:“泥四谁?”

老王尴尬地说:“我是小丽的同学啊,你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我还接过你呐。”

老汉,“奥”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剥玉米,似乎一切与己无关。

如果老汉怒吼或者咆哮,梓杨或许心里更容易接受一点,但是这种麻木和淡漠,却让他更为心酸――是对生活有多心灰意懒,才会让一个人变成这样。

老王愣怔在那里有些尴尬,梓杨急忙上前解释道:“老爹,我们是小丽的同学,上次来学校我们没时间招待你,这不,趁着暑假有空,学校派我们来看你们来了。”

说着,扬了扬手中提着的糕点小吃。

老汉这时候才抬起头,微微有点反应:“咋,来就来,还带东西干嘛。”

两只骨节嶙峋的大手在身上搓了搓,颤颤巍巍地起身把梓杨他们往洞里让:“进,屋里坐。”

梓杨跟老王低着头走进窑洞,眼前一暗,窑洞里十分逼仄昏暗,两个人的身躯在门前一站,洞里的简陋家什显得小了好几圈,更衬托着这个家庭的卑微、可怜。

里屋一个中年妇女,灰暗的看不清模样,正在补着一副不知道是衣服还是被子的破棉絮,看到有人进来,眼皮翻了一翻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老汉搓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招呼,连声说,“坐、坐。”又转头对婆娘说,“整,整饭。”

梓杨跟老王尴尬地看着地上,连个凳子都没有,这黑乎乎、油污污的地上说不定有什么奇怪东西,两个人都没有勇气坐下去。梓杨借着门外的光亮,扫视了一眼屋内的景象,看到正对门口的墙上工工整整地贴着一排排的奖状,上面依稀写着“陈晓丽同学,在XX年度第一学期,学习努力,成绩优秀,授予XXX荣誉称号”,年代有些久远了,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黑,但是边角破损的地方都用胶布仔细地粘贴了起来,看得出来主人对于这些荣誉的敬重。

这时候旁边厢房布帘突然掀起,黑影里冒出一张黑乎乎的小孩子的脸,两只惨白地大眼怔怔地看着两人,一只手指插在嘴里,口水湿哒哒的流了一胸襟。

两人吓了一跳,心说这什么时候冒出个土行孙来。

老王尝试着上去跟小孩子沟通交流,小孩子并不搭理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手指头,脑子歪着看着两人的脸,心说大概在说,这两个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两人探头往外看,那老汉手里捏把菜刀,弓着腰笨拙地追的那老母鸡到处乱窜。梓杨心中暗想,以老爹这身手,怕不是要追到明天?

天色渐暗,这一家终于准备好了晚饭,在窑洞前摆下了桌案。

虽然只有一多个时辰,梓杨却感觉度时如年,这一家人都不擅言谈,两个人在那站了半天,看着老两口忙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几个人围着桌子坐好,那小孩子端碗,筷子迫不及待地伸向桌子中间的鸡腿。

那中年妇女一筷子将其打开,神情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吓的慌忙低头扒饭。老汉笑着,露出一嘴豁牙,笨拙地招呼两人吃菜。

老王这饿货这时候却毫无胃口,心里明白,这只鸡说不定是这家人的半幅家当,他怎么好意思下咽……梓杨暗示他这是农村人的礼仪,你如果不吃的话他们反而会心有不安。当下两人礼节性的捞了几块肉,吃了几口饭。看着两人吃下去,这一家子才拿起筷子动碗。

这顿饭吃的简直是煎熬,好不容易吃完,梓杨告辞道:“这些东西是学校派我们来慰问的“,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来说,”这是学校让我们给你的慰问费。”老王连忙说:“我这里也有一点,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递给老汉。”

老汉佝偻着腰,两手捧着一把钞票,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表情扭曲、嘴唇蠕动,却忍不住内心的悲伤,浑浊的眼泪流了满面:“你们是好人呐,我,我那姑娘,她,她可怜啊,呜呜呜……”

两人无法言语,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回自己的心安,再多的钱也没法挽回一个韶华正茂的生命,两人只能拍了拍老汉的双肩,劝他们不要伤心,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看他们。

不想在这个伤心之地呆太久,两个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走出去很远,回头看,朦胧的夜色下,三个身影如剪纸般站在那里,老汉佝偻着腰,一只手仍挥在半空。中年妇女臃肿的身材立在旁边,手搭在小孩子的肩上,在夜色的浸润下,一家人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走吧”,老王抹了一把眼泪道,“我真见不得这个,到镇上找个地方住两天,看看电视疗疗伤,后面这几天的开销全靠你了。”

梓杨道,“怎么又全靠我了?”

老王道,“刚才一激动,把兜里的千把块钱全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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