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儿确实没得说。
丁宁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认识的威兰特人夫妻生活都很和睦,不管是在军团的地盘上,还是在联盟的地盘上都是如此。
反倒是看起来保守的婆罗人,在离开婆罗行省之后人生和家庭时常会发生大的变故。
当然了,他们在婆罗行省的时候又是个什么状态他也不是很清楚,百越海峡已经是他去过的离家最远的地方了。
“我看新闻上,这仗怕是打不久了,你想过离开战俘营之后的生活吗?”
听着那关切的声音,帕里笑了笑说道。
“想好了,我打算攒钱开一家餐厅,有机会再把我的父亲从巴托亚行省接过来。以前他总抱怨街坊邻居都是一群老头子,和他们待在一起只会加速变老。我记得他不止一次说过,他想离开亚文特城,想去阳光明媚的海滩上喝啤酒,他替军团卖命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人生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
“但这老头又舍不得自己的退休待遇,舍不得街坊邻居羡慕的恭维。虽然我不喜欢提尔,但他对哄那些老头们开心还是很有一套的。”
丁宁惊讶的看着他。
“你家在亚文特城?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帕里笑着说道,
“我没说过吗?好吧,那现在说了。我家不但在亚文特城,还在荣军路……多亏了我那两个战死沙场的哥哥,我很小的时候就搬了进去,还因此被推荐上了亚文特城最好的军校,毕业后直接以储备军官的身份进了军营。”
说起来,在军校里的那段时光应该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由于模样俊俏,前途光明,不少同一届的姑娘都曾对他暗送秋波。
只不过当时的他还没挨过社会的毒打,一心只想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压根就没有想过那方面的事情。
再后来,新兵营里待了半年的他还没熬到当上十夫长,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南方军团史上最憋屈的第100万人队
一群人被长官打包装在集装箱里奔袭数千公里,刚上岸就被人一锅端了。
这笑话够用好几百年了。
丁宁上下打量了这小伙子一眼,只觉得他的气质和模样确实和其他大头兵不同,却没想到还是个军校出来的高材生。
也难怪同样是在战俘营里干活儿,别人打的一手老茧,他却连老婆都找到了。
不过这家伙的老家竟然在亚文特城……
丁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我听说亚文特城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也听说了。”帕里埋着头干饭,随口回了一句,不太想接这个话题。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不只是他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
当他们从电视机的新闻里得知巴托亚行省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第117万人队和滞留在威兰特行省南部的难民们坦白的遭遇,几乎所有已经放下仇恨的士兵们心里都萌生了重新拿起枪的冲动。
他们恨不得杀回亚文特城,把提尔从他的地堡里拎出来,质问那个蠢货为什么要做出这般人神共愤的事情。
那些被赶进海里的平民大多都是他们的同胞,其中甚至可能有他们的父母和妻女孩子……
一些家在巴托亚行省的士兵甚至情绪崩溃地嚎哭出声来。
帕里虽然没有激动到那份上,但并不意味着他的心里没有一点触动。
他只是在安慰自己,尽量不去往那最坏的可能性去想。
毕竟他的家人住在荣军路,许多高级军官的家属也在那里。
提尔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从那条街开刀……
看着忽然陷入沉默的帕里,丁宁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情。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正想岔开话题,忽然想起之前从招标方那听来的事儿。
一个月前,百越公司承接的新开发区项目中包含有一片占地面积约30亩的安置区项目,据说是是用来接纳从威兰特行省南部隔离区疏散的难民。
这些居民大多数来自亚文特城,已经在隔离区里待了一个月,又在海上飘了将近半个月,如今终于要靠岸了。
半个月前薯条港的《幸存者日报》似乎顺嘴提过这事儿,只是由于热点事件太多,没有倾注太多的篇幅大张旗鼓的宣传。
他印象中那篇新闻似乎提到了那艘船靠岸的时间,而且好像就是今天!
那些从亚文特城来的幸存者应该知道一些关于当地的情况。
想到这儿,丁宁顿时来了劲,精神抖擞地看向了帕里。
“我这儿有个好消息,你想听吗?”
帕里瞟了他一眼。
“你都说了是好消息,还问我想不想。”
丁宁一脸神秘地笑了笑却不解释。
“今天傍晚,你下班了之后别急着回去休息,去码头转转。”
帕里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去码头做什么。”
这家伙果然不知道!
丁宁冲着他神秘一笑,却不解释。
“别问,你去了就知道了。”
帕里翻了个白眼,不想听他卖关子,不过却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吃完饭后,他小憩了一会儿,醒来之后把饭盒洗干净了。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绕了个路,去了一趟昆娜的家,将饭盒放在了她家门口的邮箱旁边,并在里面夹了张纸条,写下了今日份的赞美。
严格来说那不算是赞美,对于他而言那确实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
哼着小曲回了工地,他手脚麻利的干完了剩下的活儿,并在六点的钟声响起时准点下了班。
将工具还到了仓库,帕里想起工头说的话,并没有回营房休息,而是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他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公路两旁的街景。
多亏了他们这些战俘们卖力干活儿,这片一无所有的荒地最近也欣欣向荣了起来,不再只有一座光秃秃的港口。
在联盟工程师的指导下,他们用一种据说添加了生物质的水泥修建了可自我修复的公路,接着开起了大大小小的木材加工厂,沿着街道修建了一排排热带风情的独栋小屋。
那些屋子盖好了之后,很快住进来一群来自海涯行省和南海联盟的幸存者。
这些人有的卖衣服,有的鞋子,还有卖五金工具和自行车的,或者开酒吧和餐厅,而他们先前从联盟那儿领的银币也终于有了用处。
是的,联盟并没有开玩笑,真按照联盟的最低工资标准给他们发了工钱,而且从他们登陆的那天算起已经发了整整两个月,并且在他签约了私人承包的工程队之后还长了薪水!
而这也是帕里最难以置信的,在他看来这简直是疯了!
疯狂的还不只是如此。
负责经营战俘营的百越公司不但鼓励他们就业,还鼓励他们创业,并且给他们的商业计划提供有限责任与担保的贷款!
除了不得离开馒头港和不得持枪之外,他们和生活在附近的幸存者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租了房或者买了房子甚至还能申请从集中宿舍改成“每周报到一次的监视居住”,搬到战俘营的外面。
联盟压根儿不担心他们逃跑,毕竟只靠两条腿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只要创造的价值比待在战俘营里更高,联盟甚至不在乎他们干的是脑力劳动还是体力劳动,更不在乎他们在哪儿干活。
就帕里了解到的情况,他们工兵队的队长便开了一家名叫“建得快”的建筑公司,新开发区域三分之一的工地都是他们在弄,而且弄得又快又好。
这帮家伙大概是用上了修战壕和炮楼的施工经验,倒是没辱没自己的名字,那一栋栋两三层高的房子还真就噌噌噌地从地上长了出来。
不只是工兵队的弟兄,隔壁百人队的队长也不甘示弱,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开了一家“丛林毁灭者”木材厂,听说生意也是火爆到忙天天加班。
至于为啥叫这名字,大概和之前揍过他们的丛林兵团有关。
不过联盟的人倒是没那么小心眼,根本没把这名字当回事儿,甚至还有嬉皮笑脸跑去那厂房招牌下拍照打卡的。
根据帕里的观察,百夫长级别的军官下海似乎都混得不错。
作为战斗在一线的基层军官,他们的执行力强,在基层中有声望,而那敢打敢拼的精神不只是战场需要的,开创一门事业同样需要。
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提尔在他们脑海中种下的精神烙印。
但话又说回来了,脑子转不过弯来的人,早就逃进森林里当肥料去了,也不会跑去开什么公司再就业,为联盟的建设添砖加瓦了。
和那些混的不错的百夫长们相比,那些千夫长和万夫长们倒是逊色了些。
虽然他们之中不少人也是从基层爬上来的,但毕竟离开基层太久了。
联盟并没有因为他们千夫长、万夫长的身份而给他们任何优待,想要适应那份“阶级跌落”的落差恐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战争毕竟还没有结束,哪怕战火已经烧到了巴托亚行省,哪怕一意孤行的提尔正在渐渐成为世界公敌,在他们看来鹿死谁手仍然得打个问号。
况且哪怕最后是以平局收场,他们也能作为被交换的战俘回南方军团继续当他们的高级军官,自然也不会屑于联盟的金钱收买。
不过帕里却觉得,这次极有可能和上次不一样了。
东方军团确实和联盟交换过战俘,但双方的仇恨和战争波及的范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而那时的联盟也不像现在这样团结了这么多人。
更何况那次东扩并非是东方军团的整体意志,只是以克拉斯将军旧部为首的东扩派残党,因此双方各自宣称自己的胜利,都是符合各方利益诉求的。
但这次不同。
这次战争是成体系的碰撞,换而言之便是全面战争!
更不要说提尔在战争中采取的一系列突破底线的手段,没有人会同意放过他,哪怕是威兰特人自己。
这次的清算恐怕会彻底到亚文特城……
对于这场战争以及南方军团的结局,帕里的心中是悲观的,就像那个装满屎尿的集装箱一样。
不过对于威兰特人的未来,他却是乐观的。
虽然有强迫的成分,但身在馒头港的他确实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亚文特城的工业机器和钢铁不是被用于生产早已过量的装备,如果威兰特人的智慧和体力不是被用于服务于上级的意志而是服务于自己和身边的人,他们本不必经受那么多谎言和苦难。
他打算将自己对这场战争的反思写成一本回忆录,或许能够给后人带来些启发。
至少,再不济也要让他们避免落到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即,被装进充满屎尿味的集装箱,扔到哪片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土地上腐烂臭掉。
帕里很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自己这么幸运,不但平安的上了岸,完成了思想的转变,还碰到了那么多友善的人。
在他之前还有99支万人队,而在他之后更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全都无一例外地被按进了或大或小的泥潭。
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将帕里的思绪从那本刚刚开始构思的回忆录上拉了回来,只见一艘百米长的客轮缓缓靠近了码头。
那客轮是从西边来的。
帕里并不知道丁宁到底打算给自己看什么,不过还是耐心地等在了码头旁的广场上。
没等多久,舷梯从客轮上放下,一个个风尘仆仆的乘客在船员的指引下踏上了港口。
他们大多都是威兰特人,那标志性的鼻子证明了他们的身份。
不止如此,他们应该坐了很远的船,不止带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胳膊上还都挽着一件厚实的大衣或者皮夹克外套。
永夜港在南半球,现在应该在过夏天,所以是从银月湾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