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楚光并不想对他们内部事务说三道四,而且军团真要是分家了,对联盟来说也未必是件好事儿。
毕竟,至少他们现在还在互相拖着后腿,等哪天真要是不演了,整个废土都得跟着遭殃。
思索了片刻之后,他斟酌措辞地开口说道。
“我对你们内部的事物并没有什么看法,不过就事论事的话,我认为你的话是有道理的。”
萨伦笑着继续道。
“所以,尊敬的管理者先生认为,联盟也会有过时的那一天么?”
“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楚光淡淡笑了笑,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答道,“连恒星都有熄灭的一天,更何况一缕燃烧在地上的火苗?”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豁达,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的话,你不会觉得可惜吗?那可是你一生的心血,而且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你和志同道合的人们赌上一切创造了它。”
萨伦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光,却又不像是在看着他。
那视线仿佛从他身上直接穿了过去,看向了另外一个不在这里的某人。
不过楚光却没有在意,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了回答。
“我为什么会觉得可惜?联盟只是个救助机构,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成为永恒的真理,我们也从来都不代表真理。比起告诉人们真理是什么,我们更希望交给他们的是探索未来的勇气、坚定不移的信心以及我们曾经尝试过的一些方法。”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有更耀眼的光芒诞生在这片土地上,我只会欣慰我的后人确实没有辜负我们,有将火种传递下去,而不是成为我或者‘新纪元’的守墓人……如此一来,我们的燃烧也算是真正有了意义,至少我们不是这场接力赛的最后一棒,我又怎么会遗憾呢?”
萨伦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光,许久没有说话,以至于楚光一度以为,这家伙是不是又网络连接不良了。
过了半分钟那么久,萨伦忽然长叹了一声,感慨着说道。
“我现在倒是理解,瓦努斯为什么会执意留下来跟着你了。”
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声音和模样完全不同,但那确实是那位大人曾经说过的话……至少是与之类似的话。
只不过大多数威兰特人都已经遗忘了。
或者说,他们只记住了自己想记住的那一部分,将忠诚当成了手中的剑,将荣誉当成了盾牌,最终成为了这家伙口中的“守墓人”,以正确的名义去做龌龊的勾当,将原本争取到手中的平等堕落成威权,从被迫害者变成了废土上的“害虫”。
包括他自己也是。
萨伦心中感慨万千。
作为东方军团的军团长,他对于元帅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
一方面他发自内心地尊敬着那位大人,将那位大人视作是心中的偶像,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所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自己必须为自己背后的利益集团做出更现实的考虑。
如果元帅大人能够和一个世纪前一样活跃就好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只是偶尔放出只言片语。
那样的话,他们倒也不必像今天这样兄弟阋墙。
看着走了神的萨伦,楚光意外地打量了他两眼。
“……令人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记得一个千夫长的名字。”
萨伦闻言愣了下,随即哈哈笑着打趣道。
“以前我确实没听过这号人,不过今非昔比啊。这家伙以一名威兰特人的身份,不但成功打入了联盟的内部,甚至都混成了联盟陆军的参谋长。我要是再没听说过这个能人,岂不是显得是我孤陋寡闻了。”
楚光哈哈笑着说道。
“在联盟生活的威兰特人可不少,我们不讲究身份,只看能力和责任是否与职位匹配。”
萨伦笑着说道。
“是吗?那以后有空了,我可得来你们这儿瞧瞧,看看你们做的是否和说的一样好听。”
对于萨伦的玩笑话楚光回应了友好的笑容。
“……只要你们是带着和平的目的,我们随时欢迎。”
……
会谈持续了两个小时。
联盟的管理者楚光和东方军团的军团长萨伦相谈甚欢。
虽然通讯的信号时断时续,但一点儿没有影响到双方友好的氛围。
在会谈中双方达成协议,东方军团此前与联盟签署的协议仍然有效。
除此之外,双方在原有协议的基础上,还签署了一份补充条款。
其大概意思便是,南方军团与联盟之间的冲突不会影响东方军团与联盟的合作。
另外,东方军团及其附庸将不会向南方军团供应任何军事物资。
这场谈判基本上意味着,东方军团已经与南方军团划清了界限。
猎鹰王国的王公贵族们也总算能松口气了,不必担心被这场无妄之灾牵连……
与此同时,婆罗行省的天都城外,一架H-1“蜻蜓”军用运输机,正朝着一条简易的飞机跑道缓缓降落。
这条跑道是阿布赛克动员附近的幸存者们,用铲子一锹一锹挖出来的,只能说有总比没有好。
所幸的是,联盟的军工产品对使用环境也不算挑,那“蜻蜓”降落的时候跑的歪歪扭扭,却也没有真出什么事故。
就在那飞机降落的时候,站在机场护栏外的幸存者们都纷纷发出了惊呼的声音,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原来飞机长这模样!”
“这么大个铁疙瘩是怎么飞上天的?!”
“我更想知道它是怎么落下来的!”
“鼠神保佑,鼠神保佑……没病没灾,没病没灾,不干不净的东西全都飞走……”
有人惊呼着议论,有人吃惊的合不拢嘴,也有人双手合十、编着不押韵的顺口溜祈祷。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惊人的玩意儿。
虽然之前挖跑道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他们,说这跑道是用来干什么的,让他们平整土地的时候认真点儿。然而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哪里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一群人纷纷大呼小叫地讲着。
就在围观的幸存者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家人会的会长扎伊德也站在那围观的人群之中。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藏住了那眉宇之后的虚与委蛇。
如果这飞机坠毁就好了……
从那飞机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这可能会让婆罗行省好不容易形成的联合出现裂痕,却能省掉他不少麻烦。
然而遗憾的是,他并不具备用眼神杀人的能力,他所迷信的蛇神也并没有回应他的“祈祷”。
那飞机虽然开着歪歪扭扭,但最终还是停稳在了跑道上。
心中暗道一声可惜,扎伊德轻轻笑了笑,带头和身旁的其他家人们一起鼓起了掌,同时嘴中念道。
“……如今对抗南方军团的入侵可是婆罗行省头等大事,婆罗国能够与猛犸国强强联手,真是婆罗行省一大幸事啊!”
周围掌声雷动,一些不是家人会的居民,在那气氛的带动下也鼓起了掌。
拍着手的萨瓦悄悄看了扎伊德一眼,又悄悄挪开了视线。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的时候这位先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那些话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在听到了扎伊德的讲话之后,周围的家人们也都纷纷赞同着点头,带着周围的人们一起。
包括《幸存者日报》的记者。
那位个子瘦瘦高高、来自金加仑港的年轻人最是感同身受,鼓完掌便看向身旁的扎伊德,感慨着说道。
“如果这些满脑子打打杀杀的军官们,都能像您一样识大局就好了。”
他的名字叫克里希。
从去年开始,他就在金加仑港的《幸存者日报》报社工作了。而且由于工作的原因,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联合会从一个充满希望与理想的集体,逐渐走向“变味儿”的。
他们曾对拉西充满了希望,结果那家伙压根不是什么好人,打下一片根据地便缩在那儿不动了,光顾着靠出口劳力敛财,直到天王军闹起来了才出兵捡漏拿下北方三州。
这个婆罗国联合会也是一样,打着“向联盟靠拢”的幌子,却还在和军团眉来眼去。
尤其是那个大统领阿布赛克,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表面是一副开明的模样,却又牢牢抓着权柄不松手,学着联盟召集了行业代表,又把那些有识之士们当猴耍,晾在一旁不搭理他们。
这家伙甚至不如拉西,至少后者不遮遮掩掩,说什么就做什么,坏也坏的干净利落些。
如今看下来,也就这扎伊德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而且是个愿意俯下身段去做事儿的理想主义者。
虽然他能力有限,但至少愿意把所有的东西都分给身旁的家人。
不止如此,他没有躲在安全的地方,而是以身犯险地去了西帆港,把那些被军团胁迫的劳工们组织了起来,为此还受了军团的通缉和污蔑。
看着那个义愤填膺的青年,扎伊德和善地笑了笑,安慰他说道。
“诶,你可不能这么说那些军官们!他们要是没有格局,也不会在那时候站出来了!”
克里希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们要是能把个人的利益完全放下就更好了。那样的话倒也不用联盟来撮合,我们自己就能联合起来。”
而且能比现在联合的更彻底。
不像现在,一边联合着,却又一边相互提防。
看着这个天真的年轻人,扎伊德淡淡笑了笑。
“咱们不能要求别人,做好自己就够了。况且让联盟撮合也不是坏事,外力内力都是力,我们和联盟的关系就像一个家里的亲兄弟,二弟的努力固然重要,但大哥的帮忙也是不可少的嘛!”
克里希不好意思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
“我知道,我对联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觉得阿布赛克这家伙不像好人。”
扎伊德摇头打住了他的话。
“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阿布赛克先生可是真正的猛士,也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和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不同,他们可是和威兰特人真刀真枪干过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又颇为伤感地叹了口气。
“不像我们啊,空流了些血,却没什么结果……我实在是愧对西帆港的家人们。”
看着那落寞的眼神,克里希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不禁被触动了,忍不住开口替他鸣了句不平。
“不要这么说的应该是您!你们的抗争我们都看在眼里,怎么会是空流了些血呢?”
“而且您也不要自责了,哪有不流血的变革?你们面对的是军团的士兵,而阿布赛克他们面对的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如果连您都感到羞愧,那阿布赛克岂不是得把自己埋进土里谢罪!”
“哎,阿布赛克统领也是有自己苦衷的,你这么说他不好……”扎伊德摇着头,心中虽然对自己的小聪明还算得意,却仍然把话说的滴水不漏,姿态放得很低。
克里希摇摇头,只当这位有识之士是被蒙蔽,身在局中不知局,没能看穿阿布赛克统领那虚伪的本性。
不过这也正激起了他的报道热情。
如果婆罗行省的有识之士都被那副嘴脸所蒙蔽,那他们即便是最终赢了这场战争,等待着他们的也将是暗无天日的地狱。
胸中的热血起伏跌宕,克里希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已经为下一篇报道打好了腹稿。
扎伊德却默不作声地轻轻一笑,将目光投向了那架已经停稳的飞机。
接下来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