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域不在‘地上’,当然也不在某个服务器里,它是无数颗仿生学芯片构成的服务器阵列,在一个或多个节点的辅助下连成了一张大网……圣域就是这张网。”
吕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一方面是惊讶于这无数颗仿生学芯片构成的圣域,另一方面则是惊讶于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竟然坦白了。
惊讶的不只是吕北,事实上就连尤尔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否正确。
那个记忆提取器不仅仅是将他的记忆粗暴的扯了出来,同时也让他想起了许多自己早已遗忘的琐事儿。
他是一名研究人员,本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大胆的假设与小心的求证本应是最基本的方法论。
然而讽刺的是,自己明明清楚却没有做到,反而将希望寄托在了用神性取代人性上。
或许正如眼前这位管理者所说的那样。
这场梦的尽头并不是天国,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狱……
说着的时候,尤尔缓缓翻转了被绑在扶手上的手腕,抬起弯曲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比如我这里……就有一枚。只不过这儿的信号不太好,所以连接不上网络罢了。”
钢铁之心号本身就是一个大铁壳子,除非站在甲板上,和外界的信息交换都只能通过专用的信息接口。
那个通道是受到小柒监视的,罗乾自然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主动钻进来。
而这也是日蚀能出其不意地通过赵天干的尸体,重新激活那枚断电的芯片,连接上圣域的原因。
因为在赵天干死掉的那一瞬间,罗乾便失去了对那枚芯片的连接,生物芯片是需要人体的生命活动来提供能量的。
而如果是通过尤尔的芯片,恐怕根本进不去圣域,因为他被俘虏基本上是已知的事情。
楚光微微皱起了眉头。
“分布式运算?”
尤尔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不一样,但你可以这么理解……每一颗芯片都是构成‘罗乾’和那个‘圣域’的细胞,所有的细胞都在共享的网络中分享情报。当其中一枚芯片离线的时候,那枚芯片中储存的数据便作为独立的人格而存在,比如我现在的脑子里,就住着一个罗乾。”
楚光陷入了沉思。
“原来如此。”
这倒是和小柒很相似。
有时候进入没有信号的区域,小柒仍然可以通过VM或者其他电子设备和他进行交流,但事实上与他交流的并不是避难所中的小柒,而是一个以A时间点为节点,由小柒分裂出的子个体。
为了方便理解,姑且称本体为A,子个体为A1好了。
A1拥有A时间点之前的全部缓存数据,以及所有便携式终端相加之和的算力。
所以即便A1并不拥有A的全部数据和算力,但仍然能和他进行正常的交流,只不过因为通讯中断,A1和A之间的数据并不共享罢了。
然而当信号恢复之后,A1与A之间的数据便会开始重新流动,通过交换情报合二为一。
虽然站在人的视角上思考会很奇怪,但对于数字生命而言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毕竟信息便是数字生命的全部。
也正是因此,小柒总是很黏人,每次出远门都缠着楚光让他带着自己。
罗乾大概也是类似的存在。
每一个芯片都保存有“圣域”的一部分碎片,在通讯正常的情况下,所有的芯片共同构成了整个服务器阵列。
其中一枚芯片的损失对他来说无关痛痒,毕竟哪怕只有一枚芯片和一个大脑,他也是能存在的。
只是那样的话受限于算力,干什么事儿都不太方便罢了。
和陷入沉思的楚光不同,吕北的表情渐渐变了,忍不住问道。
“无数颗……到底是多少颗?”
要是那个罗乾在锦河市埋了一千枚,甚至是一万枚芯片,那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他们总不能和变种人一样,把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了吧?
即便是为了消灭火炬教会,这个做法也太极端了。
给每个人的大脑做个CT更不现实。
仿生学芯片植入手术通常做的很隐秘,使用的材料也都是特别的碳基材料,一般的核磁共振根本查不出来,前线的临时实验室就更别指望了。
想要一个不漏地查出来,至少也得用上避难所的那台扫描床。要么就得用记忆提取器,从可见的记忆中逐帧检索仿生学芯片工作过的痕迹。
尤尔摇了摇头。
“除了主教自己,没人知道具体有多少个……恐怕就连圣子也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
“不过应该不至于给每一个人都装一个,毕竟那东西听说是黑箱制作的,而黑箱都是有工作寿命的。比如……像是张正阳那种外围的使徒就没有植入芯片,他需要通过我们才能与罗乾沟通。”
“想来也是。”楚光点了点头。
他记得赫娅说过,117号避难所的黑箱大多是仿生学器官。
而他从117号避难所回收的第一个黑箱,就是能够制作脑机接口的神经连接单元。
后来火炬教会还尝试过从他这里回收那个黑箱,以及前避难所所长留下的管理者日志,只是失败了。
思忖了片刻,楚光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是他,大概会给每个种植园的农场主和继承人装一个,这样便间接控制了所有种植园式的聚居地,再挑选几个方便管理的个体混在其中,作为贡献算力和备份用途的服务器,以及以防万一的备选。”
巧的是,锦河市大多都是这类聚居地,连希望镇那样权力相对分散的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甚至不只是锦河市,整个锦川行省都是如此。
巨石城的贵族们圈养的鹰犬们,几乎把这里所有能开拓的市场都开拓了出来,改造成了他们希望的形状。
这样一来,那个罗乾在执行计划的时候,只需要动用很小一部分棋子,大多数棋子都能安全地藏在暗处。
无论是给每一个人做全面检查,还是把这儿的所有人都杀掉,在工作量上都是难以完成的事情。
难怪他毫不犹豫地便放弃了赵天干这枚棋子……
他早就埋下了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网,将整个锦河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幸存者都笼罩了进去。
看着陷入沉思的楚光,尤尔淡淡地笑了笑。
“很有火炬的风格不是吗?圣子只是名义上的领袖,精神上的图腾,制定计划的是每一个进入圣域的先行者。”
“而在各个教区,先行者便是代行神权的圣子,信徒们瞻仰的图腾,而真正执行计划的是每一个连接到圣域的使徒以及无数被指引的信徒。”
楚光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现在的你是尤尔,还是罗乾。”
尤尔沉默了许久。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如果将一切的责任推给住在心中的某个魔鬼,或许确实能减轻他的罪孽。
但真是如此吗?
许久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也许……两者都有吧。”
……
禁闭室的门重新关上了。
跟在楚光的身后,吕北略微加快脚步走到了他的身旁,低声问道。
“怎么处置那个人?”
楚光随口说道。
“这得看他自己了,其实比起将他交给企业去研究,我更倾向于将这个棋子留在身边。”
当然了,如果理事会对那家伙身上的秘密感兴趣,自己也不介意拉着东海岸的老朋友们一起。
反正隔着这么远,企业也不太可能自己来这儿调查,最终还是得依靠联盟这条“地头蛇”。
吕北不解看着楚光问道。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和那个俘虏浪费那么多口舌,他有一万种办法让那家伙变老实。
甚至都不需要企业的技术。
楚光大概能猜到这小伙子在想什么,笑着说道。
“当然有,你应该听到了吧,每一颗仿生学芯片都是圣域,都住着罗乾。那家伙身上的那颗自然也是,而我们刚才已经和他谈判了半个小时。”
看了一眼VM上的时间,他继续说道。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开始。你没发现吗?那家伙已经逐渐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那个极端的理想是否正确了……而且就像他说的,尤尔和罗乾这两个人格,是同时存在于他的体内的。”
“他的决定,其实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
“只是他潜意识里无法区分罢了。”
记忆提取器已经检索了尤尔的全部记忆,但仍然没有检索到关于圣域的具体位置以及摧毁它的办法。
只能说明那段记忆根本不在他的脑子里,而是缓存在他大脑中的那个仿生学芯片上。
现在尤尔主动将它交了出来,显然这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也是罗乾的某个分身的决定。
否则就算他有心思坦白,也根本办不到。
在面对回答不了的问题时,两个灵魂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一丝缺口,所以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听完楚光的解释之后,吕北的眼睛忽然亮了。
“我明白了!只要让他脑袋里的那个芯片和外面的罗乾互通数据,就能把那个想法传导到……罗乾所在的圣域里?”
就像把炸弹藏在包裹里,送到那个罗乾的手上!
他能想到的比喻只有这个,不过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靠谱,眼睛也跟着愈发闪亮了起来。
不愧是管理者!
吕北看向楚光的眼神更加的崇拜了。
倒是楚光自己,在听过这小伙子的解读之后,却是失笑着说道。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如果嘴炮就能解决问题,也没必要把钢铁之心号开到这儿来了。”
吕北愣了下。
“啊,不行吗?”
楚光摇了摇头。
“说到底,缓存在一个终端上的数据,想要覆盖掉整个网络的数据是不可能的。”
这就好像小柒在终端上缓存的数据就算和主机分开一会儿,也不至于会将主机上的数据覆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