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权力 第98节

  粮棉油任务是农村工作的重中之重,现今正是粮站收夏粮秋粮的时节,汪嘉宾一直是机关干部,下来了便要身体力行、多了解农村情况,今天抓空,来粮站看看,陪着他下来的是农经站王站长和党政综合办赵副主任。

  眼见粮站门前人群汇集,更有人扭打成一团,汪嘉宾、王站长和赵副主任都下了自行车,匆匆挤进人群。

  汪嘉宾刚刚来西集几天时间,倒是没什么人认识他,但农经站王站长可是西集的老农业干部了,几乎西集每个村子他都跑过,乡民看到他,纷纷让开一条路,有人喊道:“王站长,你来得好,你得给我们说句公道话!”

  此时人群中扭打的几人中,一名粮站工作人员爬起身,抹着嘴角的血,骂道:“你个老王八蛋!你这叫抗交公粮!殴打政府工作人员!”回头喊道:“王小丫,打电话!叫派出所来拘了他!”

  老丘则被两三个粮站工作人员死死按在地上,挣扎不得,嘴里却兀自骂个不停:“李峰山!我操你妈!你爸不是个好东西!生出你个小杂种,更不是个东西!”看来,两家认识,而且有旧怨。

  赵副主任抢上两步,冷脸训斥道:“都放手!放手!汪书记来了!”

  几名粮站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忙放开老丘起身。老丘却支楞八叉的那么一躺,就好像一个大字,嘴里呻吟着:“哎呦呦,哎呦呦,打死人了……,粮站打死人了……哎呦呦……”

  粮站李站长匆匆的跑了出来,嘴里问:“怎么了?怎么了?”挤进人群才看到躺在地上耍赖装死的老丘,以及冷着脸站在一旁的汪嘉宾。

  李站长愣了下,走过来训斥老丘:“赶紧起来,有问题解决问题!你这么闹谁吃亏,自己想想!”说着话,李站长来到汪嘉宾身边:“汪书记,您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粮食系统有自己的独立性,青龙各乡粮站便都隶属县粮食局,在管理和人事上同乡镇政府干系不大,是以李站长对汪嘉宾这个新任乡党委书记并没有太多畏惧。

  汪嘉宾点点头,说:“希望你能处理好。”转身对围观的乡民喊道:“大家伙儿都散一散吧!我是新来西集的党委书记,我姓汪,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不管大家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走正常渠道来解决……”

  汪嘉宾话音未落,老丘已经骨碌起身,喊道:“你是乡书记,那来得正好,你看看,粮站的人把我打的!他们打白条不说,还瞎定公粮等级!书记,您得管管啊!”看他龙精虎猛的样子,哪像刚刚挨过打的?也委实,别看他年纪不小了,身板却硬实的很,刚刚粮站几名工作人员反而吃了小亏。

  李站长冷笑看着老丘,在他眼里,老丘脑门上,自然刻了大大的“刁民”二字。

第047章 陆县长的行程

  西集乡党委政府大院全是一排排平房,汪嘉宾的办公室便在第二排平房左侧第一间。

  晚上时节,汪嘉宾的办公室仍是灯火通明,屋里坐了几个人,正讨论粮站的事。

  乡里的工作就是这样,有时候没班没点的。

  参与讨论的除了汪嘉宾,还有乡长凃盘石、副乡长老宁、粮站李站长以及两名乡里的农业干部,此外便是粮站工作人员王小丫,红红的眼睛,在最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坐着,她旁边,站着和老丘发生冲突的粮站保管员李峰山。

  凃盘石本来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后来被陆铮调离,去县委办干起了副主任。原西集乡党委书记贾培明是曲辖侻一手提拔的,因为小青母亲王翠花的案子被撤职,凃盘石则被调来西集乡,暂时主持党政工作。

  西集的干部,都以为凃盘石暂时维系局面平稳后,被扶正是必然的了,就是凃盘石,也是这么认为的,就等着县委下文正式任命他为西集乡党委书记。

  谁知道县里风云突变,先是高尔夫球场工程被搁置,接着便是高志凯出事,然后,在几天前,汪嘉宾来到了西集任党委书记,他凃盘石,最后仅仅闹了个乡长干,而且暂时,还是代理乡长。

  凃盘石心里这个刺挠就别提了,尤其是,汪嘉宾本来是他的下级,他在政府办干主任的时候,汪嘉宾是副主任,现在倒好,乾坤颠倒,几个月过去,在这西集,汪嘉宾成了一把手,他干二把手,简直令人郁闷之极。

  凃盘石心里很有些后悔,当初没看清楚形势,如果陆铮刚刚调来时自己就全心全意跟他,现在哪还有汪嘉宾什么事儿?

  此时凃盘石的脸色更不大好看,坐在那儿,一个劲儿喝茶水,倒是和马卫国有几分神似。

  李站长正汇报下午的事件和处理结果,“王小丫和李峰山已经登门道歉,老丘也口头表示原谅了他们,所以说,这件事,算是圆满解决了吧。至于王小丫将二等粮定为三等粮的这种工作上的疏忽,我已经叫她做了深刻检查。”回头道:“王小丫,乡领导都在,你表个态。”

  王小丫心里满腹委屈,老丘交的公粮本来就是三等粮,可李站长为了捂盖子安抚老丘,为了把前面粮食定级混乱的错误遮掩过去,硬生生把这件事变成了自己的责任。

  可不管心里多么委屈,王小丫这时也只能站起来,从裤兜掏出早就写好的检查,准备念一遍。

  汪嘉宾做手势拦住了她,说道:“检查迟点做,不过我怎么听说,农民卖粮,只要认识你们粮站的熟人,就可以三等粮变一等粮,有没有这种事儿?”

  李站长一脸诧异,“是吗?回头我查查,这倒没听说过。”随即笑着说:“反正吧,汪书记,您认为我们工作上哪里有不足,欢迎您指导,我们一定改正。”

  副乡长老宁却是阴阳怪气道:“看来,咱们基层工作以后越来越难做了,自从陆县长把王翠花的案子翻了天,哼哼,这帮刁民可就神气起来了,屁大点事就闹个没完,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

  汪嘉宾一听就冷了脸:“你这叫什么话?!王翠花的案子不该翻么?!还是你觉得咱们是封建官老爷,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老宁,你思想太落后了,阿尔巴尼亚人民都知道的问题,你不懂?!”阿尔巴尼亚是汪嘉宾下来后新学的词汇,这个年代的农民,便是不识大字,也知道有阿尔巴尼亚这么个国家,前些年中阿友好,深入人心。

  老宁被训了个大红脸,他敢在背后议论陆铮,自然是政治嗅觉略显迟钝,没领教过陆铮的厉害。

  老宁求救般看向凃盘石,凃盘石却把目光转向了一边,汪嘉宾是陆铮的得力干将,在县里那是什么气焰?下来西集镀金,谁和他对着干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呢,何况本来人家就是乡党委一把手,自己现今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免得落得和高志凯一样的下场。

  李站长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听闻涂乡长不是和县委马书记关系很近么?怎么看起来,挺怕汪书记的架势。

  汪嘉宾这时放下茶杯,说:“好了,今天讨论到这儿,总之,今年的粮棉油任务一定要完成。农业高产创收工作,要做到一高三好,就是产量指标高、技术配套好、基础建设好、迎查准备好。”

  “大家要充分认识高产创收工作的重要性,加强工作协调,强化技术指导和服务,确保各项工作措施落实到位;要加快新种子的推广步伐,充分挖掘良种良法的增产潜力,把我们西集的粮食产量搞上去!”

  李站长心里总算松了口气,果然是机关下来的,最重数据和门面功夫,看来,也不是很难应付。

  ……

  8月底这几天,陆铮来了北京,参加全国贫困县农业改革和发展扶贫会议。

  今年年初,第一批国家级贫困县出炉,以85年农民平均年收入150元为标杆,平均150元以下的,定为国家级贫苦县。

  第一批国家级贫困县共331个,青龙位列其中,也是乌山唯一一个国家级贫困县。

  全国贫困县农业改革和发展扶贫会议在北京京丰宾馆召开,参加会议的干部也大多安排在此住宿。

  陆铮住在宾馆605号房,和他同住的是跟随他来北京开会的县农委主任刘达才和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唐根水。

  汪嘉宾下基层锻炼后,原政府办副主任、县委招待所所长唐根水被陆铮提为政府办主任。

  从招待所副所长到政府办主任,半年多的时间,唐根水实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三级跳。

  不过唐根水自己清楚,陆铮县长,从心底深处定然是不喜自己的,重用自己,是觉得自己机灵,而且青龙的大事小情,自己都有办法打听到,也能做到很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其实通俗说,便是自己这个臭狗屎也有臭狗屎的用处。

  唐根水,对这位年轻县长又惧又怕,被调升政府办主任,来到陆县长身边工作,在外人眼里自是飞黄腾达、威风八面,心下也得意的很,老婆,就更是突然绵羊般温顺,再不是以前的母老虎了。

  但每次见到陆铮时,唐根水心里的那种荣耀感早就飞到了爪哇国,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实在是不如原来的工作岗位轻松自在。

  但唐根水清楚有得必有失的道理,现下只有一颗红心一手准备,使出浑身解数伺候好陆县长,那自己的前程必然也是一片坦途。

  房间是双人标准间,其中一张床肯定是陆铮的,另一张床刘达才和唐根水互相谦让好久,最后还是刘达才执拗不过唐根水,而唐根水则睡服务员送来的加床。

  房间内,刚刚结束下午会议的陆铮正伏案写着什么,唐根水不敢打扰他,坐在角落,拿着报纸看,翻页的时候异常小心,根本不发出一丝声音。

  刘达才好似在床上假寐,实则在观察着陆铮和唐根水的动静。

  刘达才今年四十出头,青龙部委办局的一把手里,算是在平均年龄线上,而他和政法委书记秦家好的表亲关系,在青龙消息灵通的干部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刘达才对陆铮,是很有些戒心的,虽然陆铮安排的工作他都按照吩咐去做,但毕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自要处处提防小心。

  这次来北京开会,是一个近距离观察陆铮了解陆铮的好机会,他希望能深入的摸摸陆铮的脾气,回青龙后,便可以对症下药。

  表兄,也就不用整天那么愁,夹在陆铮这么一个强势县长和机关摸爬滚打一辈子的党棍书记中间,实在是进退两难。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唐根水忙快步走过去,从猫眼向外看,门外站着一位中年列宁装干部,方头大耳,很是威严,也有些眼熟。

  唐根水便打开房间门,问道:“你是?”

  对方却已经笑着进屋,喊了声:“陆铮!”来人自有一股气势,一迈步,唐根水便不由自主的让开了。

  刘达才激灵一下就从床上滚落,手忙脚乱的,险些摔在地板上,来人他认识,但又可以说不认识,因为全国贫困县工作会议,这位大领导就在台上端端正正坐着主持会议,农业部(农牧渔业部)副部长尤金礼。

  而且尤部长应该在农业部很有份量,农业部一把手王部长同样参加了会议,作了重要讲话,而其余时间,会议便完全由尤部长主导主持。

  今年全国刚刚划定贫困县,这次更是第一次全国三百多个贫困县班子代表都要参加的扶贫工作会议,如此重要的一个会议,由尤部长主持召开,由此可见尤部长在部里的份量。

  这样一位中共高级干部,突然距离刘达才只有几步远,刘达才又如何不惊慌失措,大脑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陆铮已经笑着站起,同尤金礼握手,说:“尤叔叔。”

  尤金礼是父亲的老部下,父亲在地区任革委会一把手时,尤金礼便是父亲的秘书长,可以说,尤金礼是父亲一手培养起来的,是纯而又纯的京派干部。

第048章 京派太子爷

  尤金礼含笑拍拍陆铮的手,“怎么样,辛苦不辛苦,这几天。每天在台下听我念老人经,很无趣吧?”

  陆铮笑道:“怎么会,您讲的东西很给人启发呢,这不,我就在琢磨着农村收粮打欠条的事。”

  尤金礼微笑道:“哦?有什么心得,和我说说。”

  陆铮笑道:“就是胡思乱想,也不成熟,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免得贻笑大方。”

  尤金礼就笑着用手指点点陆铮:“你呀,越来越有陆书记的范儿,谦虚。”旋即,看到了陆铮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便走了过去,说:“怎么样?是这几天会议的笔记么?有没有个人私隐,没有的话我倒要取取经,看看我讲的怎么样?下面同志们听得怎么样,这才是最客观的东西呢。”

  陆铮笑道:“不是笔记,不过,您看看吧。”

  这边两人说说笑笑,那边唐根水凑到刘达才身边问:“这人是谁啊?和咱陆县长挺熟?”他见刘达才惊诧表情,觉得刘达才应该认识刚刚进来的这位很有气势的领导。

  刘达才被他捅了几下胳膊,才猛地打个冷战回神,压低声音道:“农业部的尤部长。”唐根水这才想起,他进过一次会议现场,给陆县长送材料去,怪不得觉得这人面熟呢,可不是,当时会议还未开始,就是这位尤部长,在主席台上刚刚就坐。

  等等,农业部尤部长?唐根水突然也打个激灵,再看那边陆县长和尤部长说说笑笑的样子,惊讶的再合不拢嘴。

  尤金礼看着陆铮的笔记本,神情渐渐凝重,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一页页翻下去,看到最后,笔记页一片空白,抬头问:“没了?”

  陆铮笔记本上,是对于农村打白条现象的剖析。

  陆铮写道,农副产品收购资金问题一直是农村资金矛盾中的突出问题,也是关系到农业发展与农村稳定的全局性问题。而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已研究多年,措施办法也提了不少,但是农副产品收购资金问题仍未得到解决,收购资金缺口年年增大,收购资金占压严重,循环不畅,问题一年比一年严重,不仅抑制了对农业和农村一些重点有效需求的资金投入,而且给农业银行资金营运也造成了极大压力。

  更严重的是,“白条子”如果屡杜不绝,愈演愈烈,对政治局势的稳定也会有一定影响。因此,现今研究解决农副产品收购资金问题可以未雨绸缪,不要等局势恶化临时抱佛脚。

  陆铮的笔记本里写道,对主要农副产品购销资金实行银行专户管理应该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将从事粮、棉、油以及糖料、烟叶、茶叶、蚕茧、生猪、羊绒毛等大宗农副产品购销的国营商业、供销、外贸、农垦系统的企业及其开户银行,列为专户管理的对象。实行计划单列,多方筹措,专户立帐等办法,对专项资金进行管理。

  同时陆铮也粗略写了写这种专款专户的具体试行办法,当然是一种粗线条似的概括。

  尤金礼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微微点头:“有陆书记之风,看来,你平时思考的不是一隅一地之得失,而是纵览全局,胸怀天下,好,好啊!”

  举了举手里笔记本,尤金礼笑着说:“我拿回去再看看?”

  陆铮笑道:“我就是天天瞎琢磨,您别笑话我就成。”

  尤金礼就哈哈一笑:“瞎琢磨么?”笑着深深看了陆铮一眼。

  “好了,我走了,不耽误你们休息了。”尤金礼说着话,倒也转头微笑对刘达才和唐根水点了点头。

  直把正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刘达才和唐根水吓了一跳,都忙不迭赔笑,点头哈腰。

  陆铮送尤金礼出门后,刘达才和唐根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吃惊。

  “你说,陆县长到底是什么人?”刘达才小声地问。

  唐根水摇摇头,说:“不知道。”

  其实两人平素根本尿不到一壶,更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但此时都是心中惊骇,都不知不觉忘了各自的隔阂,竟然聊起了私密之事。

  莫怪他们如此惊骇,实在是这位尤部长和陆铮说话行为太过亲密,而且,隐隐约约的,有笼络讨好之意。更莫说,堂堂一个大部长,这个时间,主动来看陆铮,这本身,姿态就放的太低了。

  “反正啊,老刘,你以后再阳奉阴违的话,可要小心了!”唐根水渐渐回神,突然就兴奋起来,看着刘达才,幸灾乐祸的说。

  怎么也想不到,陆县长在京里能搭上部委高官的关系,而且看起来,还关系匪浅,这说明,陆县长的根儿,可不知道多深。京城的红顶大员,盘根错节的政治集团,一种窒息的感觉涌上唐根水脑际。

  这些东西,想想都令人敬畏的透不过气。

  唐根水现在琢磨着,自己当初靠上陆县长这个码头简直就是这辈子最英明神武的决定,如果当初和陆县长执意作对,现在,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达才听了唐根水的话,却是猛地打了个寒噤,是啊,唐根水这王八蛋虽然幸灾乐祸,可恶至极,但他说的话,却未尝没有道理。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唐根水小跑两步过去接了,话筒里,是标准的京片子,“铮子在吗?陆铮。”

  “陆县长,刚刚……,啊,来了,您稍等。”唐根水正要说陆县长出去送人的时候却见陆铮回了屋,忙捂着话筒,谄笑道:“您的电话。”

  陆铮走过来接过话筒,原来是大姐陆佳菊,“铮子,你下来,回家一趟,我在大堂等你。”

  陆铮本来是准备会议结束回家看看的,毕竟会议期间,住宿上,还是有一定纪律的,但听大姐的话,好像是有什么事儿,便答应一声,挂了电话,对刘达才和唐根水道:“我出去下,今晚也许不回来,不过明早的会议肯定能赶上。”

  刘达才和唐根水都笑着说是,您忙您的,今晚给您留门等等。

  ……

  坐着大姐的车回到家,路上问大姐到底什么事,大姐直说不知道,就是父亲要她来接小弟回家。

  看大姐神情,应该不是作伪,而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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