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则在旁边说：“我觉得，硬性医学鉴定存在种种不足，就好像我跟马卫国书记说的那样，如果，两个女孩是被人猥亵呢？这样从医学上，根本鉴定不出来嘛。”
“听外面流言那么多，我也担心是我没留意，她俩是不是被人欺负过？但去医院检查，对她俩的心理会有创伤，而且，只能检查出一些表象的东西。后来，我听一位朋友提起了刘教授，就抱着一线希望给刘教授打了个电话，希望能通过刘教授的专业判断来帮助老白家这两个小姑娘。我也只是试试看的心理，没想到，刘教授人特别好，又恰好来戴河开个研讨会，听到这么件事，就赶了过来。今天一上午，刘教授一直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就好似平常聊天一样相处了几个小时，不过刘教授，她俩是什么情况你肯定心中有数，我也就放心了，没被人欺负过就好。”
高志凯怔住，久久说不出话。
他身后的女警茫然地问：“高局，那，还带不带那两个小姑娘去县医院检查？”
刘子琼微微蹙眉，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好运动的，处女膜自然脱落的情况也很常见，并不能代表什么。反而通过心理疏导，才能真正对她们的生活状态有一个了解，这位小同志，你是不相信我的专业判断了？”
女警吓了一跳，也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教授会同她说话，脸涨红，连连摇头：“不是，当然不是，我，我就是执行命令。”
刘子琼身后，那位脖子上挂相机的眼镜男拿出个小录音机，举在高志凯面前，问道：“我想请问高局长，为什么一位捐资助学的好县长会被你怀疑呢？”
高志凯愕然，问：“你又是谁？”
眼镜男将胸前挂着的相机向旁边拨了拨，指了指本来被相机挡住的挂在他脖子上的证件，“我是中国青年报记者王翰林。”
陆铮笑了笑，补充道：“王记是刘教授的儿子，刘教授能来咱青龙，也多亏了王记帮忙。”
王翰林笑道：“是呢，陆县长给我家刘妈妈打电话，我听了就觉得新鲜，青龙，以前我没听说过，怎么还有县长求人办这事儿的？我就想来看看，说实话，我来之前，对陆县长是抱着抗拒心理的，准备来挖负面新闻，给曝曝光，可没想到，来到青龙，我失望了。不过没找到负面新闻，闪光点倒是找了不少，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王翰林又看向高志凯，说：“高局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很难理解，会有地方公安系统主管怀疑地方领导如此严重的罪行，是你们平日沟通不够么？”看来，王翰林属于新生代记者，对主旋律新闻没什么太大兴趣，发现一些负面信息他就会加倍兴奋。
高志凯很尴尬，含糊着说：“这，这个问题说起来很复杂，这样，我还有事……”转头对陆铮和刘子琼道：“刘教授、陆县长，那我们先走了。”
有些狼狈的，带着那名女警快步离开。
王翰林又想把小录音机送到陆铮嘴边，陆铮就笑：“得了，我也无可奉告。”
昨晚刘教授他们一行到的青龙，住在了县委招待所，陆铮和王翰林吃了顿饭，聊了聊天，倒是很熟络了。
王翰林无奈的收回录音机，说：“看来，还是特区周刊这种媒体适合我，我已经准备辞职去南方了。”
陆铮笑了笑，说：“不管在哪里都好，翰林，你都能是个好的新闻人，好的记者。”
王翰林笑笑，虽然这位年轻县长比自己年纪小，但行事说话，气度举止，委实比自己还成熟，倒好像，和母亲是一辈人一般。
是以这位年轻县长说这些鼓励的话，反而令人觉得理所当然。
三人往百货大楼那边走，刘子琼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陆县长，两个小姑娘确实挺可爱，但，你可别宠坏了她们，小小年纪，那个白素娥的打扮，有点出格，这么小就爱美爱展现自己，对她的成长不利。”
陆铮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这都是我女朋友，特宠着她们，每次来青龙，都瞎打扮她们，我那女朋友，是乌山人，经济改革的前沿阵地嘛，她现在的做派，有时候我也接受不了。”
刘子琼恍然，点了点头。
王翰林则在一旁笑着说：“不过拍出黑白照片来效果挺好，两个豆蔻年华求学的小女孩，那种得到资助后的精气神，健康向上，挺好的。”
陆铮转头，很认真地说：“翰林，你来也来了，我看，还是报道报道青龙需要解决的一些问题吧，我这点事，微不足道，你写了稿子，也必然选不上，除非你进行夸大，但这就不是你了。”
王翰林笑道：“陆县长，你放心吧，其实最近是这样，团委和青少年发展基金准备推动一个助学工程，我们青年报呢，会搞一个特刊，全是宣传捐资助学的事例，我这篇稿子就算被选中，也是进特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轰动效应。说实话，您的事迹，想上青年报的正刊版面，确实我得从中润润色，不过，那就没意思了不是？”
陆铮这才放心，微微点头。
……
周一，马卫国刚刚进了办公室，就听秘书念叨陆铮和几名常委去了小会议室，也早就来知会了一声，请卫国书记也过去。
马卫国微微点头，这个陆铮，又搞什么名堂？
但昨日听了高志凯的汇报，北京来了位心理学专家、儿童心理学奠基人，刘子琼教授，做了评估报告，证明老白家两个小姑娘不但没受过任何形式的骚扰，而且，心理健康向上，这些，还是陆铮的功劳。
更莫名其妙的是，跟着来的这个刘教授的儿子是青年报记者，好像要写稿子对陆铮捐资助学之事进行宣传。
这可真是，都什么事？！
马卫国阴着脸向外走，他的秘书王恒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王恒一大早就听说了，北京来了专家和记者，陆县长不但不是什么衣冠禽兽，而且，好像还要上报纸，而且，是国内影响力最大的几份报纸之一。
简直就是峰回路转、奇峰迭起。
王恒心里也叹息着，陆县长，实在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卫国书记够厉害吧，刘平南那么强势的一个人，都被他扳倒了，可遇到了陆县长，卫国书记同其较量起来，是真的举步维艰，自己都能感觉到卫国书记现在心里的失望和愤怒。
王恒想着，又不禁摇了摇头。
第038章 斗争吧，火鸟！
马卫国进了会议室的时候，陆铮正和秦家好低声交流着什么。
小会议室中，常委只有陆铮、政法委书记秦家好和纪委书记王宝刚，此外，还有两名穿着警服的县局干部，马卫国对其中一个面相很凶的公安干部有印象，县公安局副局长刘铁军。
陆铮脸色很严肃，见到马卫国进来，说道：“卫国书记，有很严重的情况要向你汇报。”
马卫国慢慢踱步到会议桌中央的宽大座椅上坐定，旁边，王恒便很快在他面前给摆上了大茶缸，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陆铮缓声道：“是这样，经过对李素英案的复查，我发现，县公安局局长高志凯，在这个案子上，欺上瞒下，掩盖真相，犯有很严重的错误！”
马卫国眼角一挑，向陆铮看过来。
陆铮微微点头，说：“我这么说当然是有证据的。”转头道：“刘铁军副局长，你来汇报下案情。”
马卫国和秦家好、王宝刚的目光就都看向了刘铁军，马卫国和王宝刚对其并不怎么熟悉，秦家好则因为职务关系同他接触较多，一直以来的印象，这人心黑手辣，做事情很绝，在青龙局一直是很有份量的干部。但可能因为长得太过丑陋，一直以来，没有获得过哪位上级领导的青睐。
眼见马书记在内的几个县委领导目光都看向自己，刘铁军额头微微冒汗，心里，更叫苦不迭。
本来，得市局一个亲戚指点，以为能搭上陆县长这条线，是以陆县长叫他做了些事，他就都照着做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陆县长会把他直接摆在台上直面马卫国书记。
但此时，懊恼惶恐已然无用，刘铁军心一横，拼就拼了吧，死就死，富贵本就险中求！
刘铁军慢慢的，尽量使自己的音调保持自然，说道：“马书记，各位领导，首先说明一下，在李素英这个案子上，为了复查，我做了一些事。我的做法应该是违反了纪律，但是，为了追求公正公义，不管受到任何纪律处分，我都无怨无悔！”他本就是个狠角色，很快，就光棍起来，患得患失的杂绪早被抛到了爪哇国。
咳嗽一声，刘铁军继续道：“是这样的，在高志凯局长授意将李素英的尸体火化时，我认为这个案子疑点太多，所以，私下和看管医院停尸房的工人协调，将李素英的尸体保存了下来，送去殡仪馆火化的，是一具无人认领的流浪汉的尸体，当然，这个流浪汉死因无可疑，是失足溺水而亡。”
陆铮这时候插了一句：“在这件事上，你没有违反纪律，而且，应该嘉许。高志凯不经上级部门复检，不经当事人家属签字，擅自决定将当事人尸体火化，这才是无视法律法规的违法行为！”
刘铁军丑脸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县长同志的理解。”又继续道：“后来，我就找了局里的老王，王洪东对尸体进行复检。”伸手做了个介绍坐他身侧白发苍苍老民警的手势，“老王是局里的法医，在董伟忠走上行政岗位后，老王现在是县局的法医鉴定权威，很多争议性案子，都要老王经手，只有这一次，是高志凯局长下令，由老董也就是刑侦科副科长董伟忠亲自带队检验的尸体，老王并没有参与。”
刘铁军又看向王洪东：“老王，你汇报下复检结果？”
王洪东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但此刻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清清嗓子，拿起了面前的笔记本，照本宣科：“马书记、陆县长，各位领导，我汇报下对李素英尸体的复检结果。经复检，该尸体尸表征象：一，面部缺氧、淤血征象；二，尸斑出现块色浓；三，发现有大小便排出现象；四，……。内部征象：一，内脏淤血；二，肺、心等脏器外膜下有出血小点；三，呼吸道内有泡沫……”
陆铮摆摆手，说：“老王，你直接说经复检后，最可能的死因吧。”
王洪东放下笔记本，很肯定的说：“根据复检结果，综合尸体出现的征象，我判定，当事人的死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而且，我已经出了鉴定书，签了字，可以承担任何法律义务和责任！”
陆铮点点头，说：“嗯，同马头营计生办工作人员向我汇报的情况相符，计生办工作人员说了当时的情况，李素英数次被郭庄所民警用棉被捂头捂嘴，最后，从县城东大街，一直捂到了县医院，进了医院后，李素英人已经不行了。”
马卫国沉默不语。
现在，或许他终于明白了，当那日他接到电话说尸体被火化时，陆铮留下的话“这案子还没完！”
陆铮，早就布置好了一切，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王宝刚皱眉道：“高志凯匆匆忙忙的就叫人把尸体火化，这是消灭罪证么？我看，这里面很有问题啊！这可是徇私枉法，郭庄的民警，是不是对他行贿了？我看，要查一查。”
陆铮看着马卫国和秦家好，说道：“宝刚书记说的对。卫国书记，家好书记，鉴于事情的严重性，我认为应该成立调查组彻查，在调查期间，我建议对高志凯停职，以免调查结果受到不必要的干扰，因为通过李素英的案子，我们可以看到，高志凯这个同志，问题很严重，干扰司法程序是有先例的！”
说着话，陆铮目光落在了秦家好身上：“家好书记，你是政法领导，你说说你的看法？”
秦家好一直低着头，但此时，被陆铮目光盯着，更被直言询问，不得不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同意陆铮县长的意见，这个案子，有查一查的必要。”
马卫国脸沉的可怕，点点头：“那就这么办。”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
当刘铁军和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秦家好来到县局高志凯的办公室时，高志凯正在默默的收拾办公桌上的几本书籍，看来，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
“你们来了？”高志凯面无表情的看了秦家好一眼。
秦家好咳嗽一声，说：“我代表县委来通知你，从今天开始，你暂时停止行使青龙县公安局局长的职权，回家休假，等待县委进一步通知。”说着，把一张盖有鲜红章印的通知书，放在了高志凯的办公桌上。
高志凯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秦书记，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
秦家好本来还有些尴尬，听到这话就火了：“高志凯！你给我老实点！别胡言乱语！今天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
刘铁军走上两步：“高局，请交出你的配枪！”他身后的两名亲信民警，这时便紧张地盯着高志凯的一举一动。
高志凯盯着刘铁军看，刘铁军则毫无畏惧的和他对视，刘铁军心狠，从不介意打落水狗，此刻，更不会有兔死狐悲的人生感悟。
高志凯就讥诮的笑了，说：“铁军，以前真看不出呢，一直都小看你了，我这次，不冤枉！”
刘铁军冷冷道：“你经常干徇私枉法的勾当，有什么冤枉不冤枉的？我劝你一句，回家认真反省！”
高志凯冷笑道：“大言不惭！”指了指书柜，说：“配枪在里面，这是钥匙。”
刘铁军身后的民警便走过去接了钥匙，打开书柜翻看。
高志凯盯着秦家好，冷声道：“陆铮现在应该很得意了，是吧？”
秦家好铁青着脸，并不理他。
第039章 给脸不要，就往死里办你！
青龙县招待所三楼302号房，外面，高高的柳树上，知了没完没了的嘶喊着，令人在这个闷热的初夏更加心情烦躁。
302房间内，高志凯慢慢地踱着步，他已经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县委就他的问题向上级公安机关进行了说明，现在，县委班子，应该正就要不要以“渎职罪”将他移交法办展开激烈的讨论。
两名列宁装干部正坐在门口桌子旁下象棋，他们两个都是县监察局的干部。
桌子，本来是放在窗台旁的，被他俩搬到了门口，娱乐之余，防备高志凯跑掉。
24小时看守被软禁的干部，又不能打不能骂，专人送饭，平时都不好出去转转，实在是个枯燥的苦差事。
两人每天下棋，下的都腻味透了。
外面轻轻传来敲门声，个头略高的纪检干部老陈，站起来从猫眼向外看了看，外面，站着的，是来送中午饭的老丁。
老陈开了门，而将目光投注在门口的高志凯，转开头，眼神微微有些失望。
“高局，等着谁看你呢？还是，指望着谁把你接出去？”矮个子纪检干部一直盯着高志凯的动静，此时便笑呵呵的问。
他曾经和高志凯接触过，还挨过高志凯的训，此时风水轮流转，高志凯成了没牙的老虎，虽然余威尚在，但小小讥刺几句却是免不得的。
高志凯不说话，坐回了床沿。
老陈瞪了矮个子干部一眼，毕竟现在高志凯的事情没有个结论，到底县委会怎么处理他尚未可知，现在得罪了他，如果他最后毫发无损的继续去干他的公安局长，日后秋后算账，那麻烦可不小。
“高局，吃饭了。”老陈略带尊重的把一个铁饭盒送到了高志凯面前。
……
此时，讨论李素英一案的县委常委会仍在紧张地进行着。
会议除了青龙县委常委，只邀请了政协主席曲辖侻列席会议。
现今青龙县委常委会有八人组成，但人武部部长李玉峰请假缺席了会议，是以，今天的会议只有马卫国、陆铮、秦家好、王宝刚、王震生、郝白山、王泥浜七位常委出席。
经过纪检、政法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经过近一个月的调查，基本认定李素英确系在暴力抗法过程中被出警警员过度控制身亡，而县公安局局长高志凯和县局刑侦科副科长董伟忠隐瞒真相，出具尸检虚假鉴定书，违反程序，意图将李素英尸体焚化来掩盖真相，已经违反了党纪。
今天的常委会，便是讨论如何为这个案子善后，以及，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
对郭庄所所领导以及两名出警警员的处置上，常委会成员达成了一致，所长郭红红给予行政记大过、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分管纪律的指导员被撤职。出警警长李默海开除公职，联防队员王茂巴予以辞退，同时责令县局对案件进行补充侦查，调查两人在执法过程中应该承担什么责任，以及需不需要移交检察机关进行起诉。马头营乡妇联主席朱大英等一干计生干部，分别予以记过等处分。
但在如何处置高志凯和董伟忠的看法上，常委会成员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有成员坚持要移交法办，也有成员认为两人虽然违背了党纪，但出发点是好的，应该理解两人的苦衷，予以从轻处理。
就在王宝刚和王震生进行激烈辩论的时候，马卫国慢慢放下了茶缸，说道：“我说说我的看法？”
两人面红耳赤的争吵这才落下帷幕。
马卫国叹口气，“高志凯这个同志，是我从广宁要过来的，对于他的错误，我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将高志凯调离县公安局局长位置，看来大家也都认可，市局也基本便是这么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