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陆铮便拿起火机,将小本子点燃,然后,放在了虎皮蕉的花盆里,看着小本子慢慢燃成灰烬。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汪嘉宾走进来,“县长,车备好了。”在他身后,跟着县审计局局长周方正。
周方正四十出头,生得也方方正正,很有些书卷气息。
审计系统从乌山整个地区来说,刚刚从计经系统独立出来,相对于内地,乌山地区的审计系统算是发展比较早、比较快,但相对来说,审计局仍然是个小衙门。
但陆铮甫一上任,便在政府党组成员分工上,将审计、监察和财政抓在手中直接负责,审计和监察都是刚刚建制,这实在令人有些不可思议。
而周方正,见到陆铮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见两人进来,陆铮站起身,做个手势,“走。”
今天在工人俱乐部礼堂,将召开全县审计工作会议,会议由纪委书记王宝刚主持,由审计局局长周方正作报告。
会议将会传达贯彻全市审计工作会议精神,下发《青龙县1986年审计项目工作计划》。各乡乡长、财政所长、审计站长,县直各部门、省市直驻青单位主要负责人、财务和内审大概超过150人参加会议。
县长陆铮亲自莅临会场,更会将这次审计工作会议抬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方正看起来微微有些不适,毕竟一直以来,审计工作都在计划经济部门领导下做些可有可无的工作,而现在经济放开,市场放开,好似突然间审计工作就被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陆县长,更是极为重视,令周方正从可有可无的角色干部突然间跃升为众人瞩目的县直要员,这种地位的变化令他感到压力很大。
往外走的时候,陆铮侧头说:“方正,你就按章办事,一切都有我。”
陆铮语气很淡,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位新任年轻县长在青龙的表现已经告诉了青龙的干部,他这个县长,干的是多么的硬气!
“一切都有我”,周方正听到耳中,也不由得精神一振,点点头,一语双关的道:“县长,您放心吧,您交代的工作,我一定尽心尽力办的明明白白。”
显然,周方正虽然是学究派头,但多年沉浸官场,自也是个心明眼亮之人。
陆铮看着他就微微一笑,伸手,就扔给了他一根烟,说:“知道你也好这个。”
周方正接住,心里,竟然微微有些激动,他听说过,陆县长这个扔烟的动作代表什么。
三人下到一楼,却见县委办公楼台阶下,苍松翠柏之间,曲辖侻正厉声训斥着监察局局长杨楠,从其旁侧经过的干部看也不敢看一眼,均是急匆匆而过。
曲辖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几乎没有干部看到过他发火,如此声色俱厉的训斥人,简直和昔日曲老的形象天差地别,谁敢多看?
杨楠是个小矮胖子,四十出头年纪,此时被曲辖侻威势所迫,面红耳赤的,但也不敢反驳什么。
监察部今年一月恢复组建,随即各省市县纷纷设立监察厅(局),青龙县监察局十天前挂牌。
局长杨楠是纪委系统王宝刚手下原四大金刚之一,本来已经靠边站,借组建监察局的机会,经陆铮争取,又把他提了起来,而且由副科提为正科,任县监察局局长兼纪委副书记。
陆铮慢慢踱步过去,笑着问:“老曲,怎么了?一大早的就发火。”
杨楠也是需要参加本次审计会议的干部之一。
曲辖侻冷哼一声,指着杨楠:“你再这样下去,很危险!跌的会比上次重,你自己琢磨琢磨吧!”说完,转身就走,理也没理陆铮。
杨楠脸色煞白,凑到陆铮跟前:“陆县长,他……”
陆铮摆摆手,“好了,我明白。”
汪嘉宾看着曲辖侻背影,若有所思的说:“县长,我可听到点风声,曲老在搞串联呢。”
陆铮点点头,没吱声。
……
晚上回到家,却没想到艾芳来了,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精致的绿呢子大衣,咔叽布蓝裤子,白袜小黑皮鞋,整个人显得淑婉俏丽,县城风格的时尚美女,别有一番风味。
陆铮回来的时候,艾芳正和白小霜一起给他收拾屋子呢。
“在外面吃的啊?”艾芳回头,温婉一笑,手上却没停。
陆铮点点头,问:“大哥呢?”
“啊,他没来,你的事,我也没告诉他。”艾芳的黑皮鞋翘起好看的弧度,擦拭着电视柜。
陆铮就笑:“也不是什么秘密,家里小萍就知道,翠红姨和国斌叔也听说着,就是不信吧?”
“好了,忙活的差不多了,有事吧?来,坐。”陆铮坐到了沙发上。
艾芳坚持把电视柜、电视机、录像机擦了个遍,这才出去洗了抹布,洗了手,又给泡了壶茶,才走过来坐在陆铮身侧,香水的味道飘入陆铮鼻端。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的合同制解决了。”艾芳说着,就古怪的一笑,“这事儿,一直折磨的我吃不好睡不好,唐根水跟我谈话说帮我争取了名额还当场把合同拿来让我签了后,我可开心死了,可是回家和你大哥说,他根本就没当回事,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陆铮笑道:“大哥是个实诚人,你不说,他怎知道这件事对你是多大的惊喜?”眼见嫂子孤零零一个人跑来找自己,明显刻意打扮过,又突然指摘大哥的不是,陆铮心里不免觉得怪怪的。
转而一想,或许艾芳是真的很开心需要跟人倾诉吧,偏偏大哥不解风情,只能来跟了解事情始末了解她这个合同制多么来之不易的自己来分享快乐。
想想陆铮也就释然,只是看来,大哥陆学有和嫂子艾芳,在沟通上肯定有些问题。
“改天我做东,和哥哥嫂子吃个饭,也算给嫂子庆祝,我呀,也点点大哥,夫妻嘛,总得互相了解,总得讲究个情调。”陆铮说着话想想自己,不禁也有些汗颜,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自己做的,可比哪个男人都不如吧?
就说卫香秀吧,从年后,自己就没去找过她。
艾芳展颜一笑:“好啊,说定了,你哪天有时间,给所里挂个电话,我好提前准备准备,就在家里吃吧,你尝尝我的手艺,上次的,不算。”
陆铮点头,看看外面天色,说:“天可是黑了,你怎么来的?”
艾芳起身:“骑车子,嗯,我也该走了,本来,是想来给你煮个饭谢谢你呢,可听小霜说才知道,你今天在外面吃。”
陆铮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吧,天黑了,别遇到坏人。”
艾芳忙推辞:“不用,这么短的道儿,也就骑十分钟,不麻烦你了。”
白小霜在旁边脆生生说:“哥,我送姐姐吧,我胆子可大呢,不怕坏人!”清澈稚嫩眼神,有些期待,铮子哥对她这么好,她每天就帮铮子哥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很是觉得自己像个吃白食的,自然想能帮上铮子哥一些小忙。
陆铮莞尔,说:“你不怕坏人?遇到坏人你怎么办?”
“我踢他!”白小霜握了握小拳头。
艾芳笑得花枝乱颤,陆铮也不由笑,可旋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孩,很认真地对自己说:“你以后敢始乱终弃,我踢死你!”
可是自己,最终提出分手时,根本就没有给她见面的机会,做的是如此决绝。
而这些记忆,本来,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陆铮默然,摸了摸白小霜的小脑袋,说:“走吧,咱俩一块送你艾芳姐,你也很久没坐汽车了,想坐不?”
柔顺秀发传来温暖感觉,又被陆铮炯炯目光一直看着,白小霜秀雅小脸突然涌上两朵红云,垂头小声说:“没什么想不想的,你带我坐,我就坐。”小心思里,自然是不该提出任何要求的。
“那行,走吧。”陆铮又对艾芳道:“车子就先放这儿吧,明天白天你再来取,看来,我也该换个三厢的大轿了。”
艾芳嫣然一笑,轻轻点头,心说你想换就换,谁能管得了你了?
第025章 新生力量
晚上八点多钟,县城很多区域已经黑漆漆一片。
回家的路上,陆铮瞥了眼白小霜摞补丁的花衣裳,“以后啊,穿新衣服去上学,没事。”虽然卫香秀给小霜买了许多衣服,但她只是偶尔在家里才换上,上学时还是和过去一样,穿着打补丁的袄裤。
陆铮也知道,现在在农村的小学和初中,孩子们穿的太“洋气”的话,是会被同伴排斥和取笑的。
小霜显然担心被同学们排斥在外,是以上学时,怎么也不敢穿卫香秀给买的漂亮衣服。
“嗯。”小霜听话的点了点头。
“怎么样?我没回家,晚上又对付了一口吧?想不想吃夜宵?”陆铮微笑着问。
白小霜说:“我不饿。”
陆铮想了想,说:“小霜,你以后就把我当亲哥一样,受了什么委屈,都跟我说,行不行?”
刚刚送艾芳回家的路上,听艾芳说才知道,小霜的堂姐刚刚跑来骂小霜了一顿,好像是丢了个耳环,便说是小霜拿的。
小霜大伯家开代销点,是全乡数一数二的富户,加之白二强又不提气,小霜在大伯家一直便被欺负,现在小霜挤去和堂姐一屋睡,虽说前提是白二强把以前记在小卖部的帐都还清了,但想来她堂姐才不会管这些,自然不喜欢有人和自己挤一个屋。
车进了郭庄,陆铮没有拐下南边的土路,而是径自沿着柏油路,一直开到了小霜大伯家的小卖部前。
小霜大伯家,本来的院门给拆了,盖了间房做门市,穿过门市,便是小霜大伯家的大院和正房,正房南边的院子,便是白二强所说的“后院”,两家,其实是相通的,只是小霜大伯一直锁着南边院子,有时白二强从小卖部捎点东西舔着脸央求,小霜大伯才会开了南院任他通行。
陆铮也没走过这条路,不然按道理说,每次下班回来,把车停在小卖部前,他穿小卖部和小霜大伯的院子回家,更为方便快捷,车,也是走的一水柏油路。
陆铮停车进了小卖部,各种点心糖果的甜香之气扑面而来。
明亮的灯泡下,玻璃柜台和货架上,摆着各种日用百货、油盐酱醋、罐头白酒,小卖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柜台后坐着两个妇女,正在闲唠嗑,其中一个肥胖中年妇人见有人进屋,便笑呵呵说:“随便看,啥都有。”随即,看到了跟在陆铮身后的白小霜,肥胖妇人诧异的咦了一声,“丫头,你咋来了?”
白小霜怯怯跟两个妇女打招呼:“大妈,五婶儿。”
看来胖胖的妇女便是白小霜的大伯母了,陆铮以前和白二强大哥一家,都没有接触过。
陆铮笑着说:“大嫂,小霜和我一起来的。”
白大嫂立时满脸笑容地站起来,热情的招呼:“啊,你就是铮子吧,早听说过你。”虽说白二强喜欢吹牛,说什么这个叫铮子的租客每个月给他五十多块钱,这话谁听了也不信。
但这个铮子,有汽车,花钱也阔绰,还能逼着白二强叫小霜去上学,看起来,应该是做生意的能人,最近白二强不但不赊账了,还还清了以前的欠账,这些,都是拜这个叫铮子的年青人所赐。
所以白大嫂对这个以前只闻其名的年青人,从心里是有好感的。
“那啥,小霜,想吃什么?”陆铮指着柜台里的各色点心,也有果盒。
旋即陆铮也知道小霜不会挑挑拣拣,便指着果盒说:“这个,这个,里面都有蛋糕是吧,要这两个。”又指了指散装的点心,有一种上面盖着大红章、里面夹青丝花生豆馅儿的说:“这个来半斤。”
“好嘞!”白大嫂笑眯眯的,把点心称了,码好,对角草纸折起,从吊在房顶的坨懔上,拽下草绳,麻利的系了个井字,挽个花扣儿,放在一旁,问:“还要别的不?”
陆铮说:“吃完再说吧,还有,汽水,来两瓶,瓶子得要押金是吧,多少钱?”
“行了,你就不用押了,回头喝完把瓶子送来就行。”白大嫂笑呵呵的,又去拿了两瓶青瓶子汽水,放在柜台上,看起来,她挺会做生意。
“都是给丫头买的?你对她倒好。”白大嫂赔着笑,在郭庄,还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人,好像一块钱两块钱的,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陆铮说:“是啊,谁叫我和小霜投缘,她就跟我亲妹妹一样。再说了,这么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我女朋友宝贝她的很呢。”
白大嫂干笑两声,“那是,那是。”
陆铮又说:“以后谁再欺负她,可别怪我不客气,我准备过些天就带她回我老家,和我拜干亲呢。”
白大嫂尴尬笑笑,没吱声。
陆铮又叹口气,说:“我来了,把小霜的房间也给占了,怪对不起她的,还好大嫂你们对这个小侄女不错。”
白大嫂含糊着说:“我们是亲戚嘛,应该的,应该的。”
陆铮想了想,说:“过几天天也暖和了,小霜家还有个厢房,白老二准备收拾出来给小霜住,不然总叫她和她姐挤一个屋,我还真过意不去,我这人,不爱给别人添麻烦。”
这时陆铮指了指玻璃柜台里的一些小饰品,说:“这些戒指耳环都是塑料的吧?糊弄小孩子的?”
白大嫂讪讪笑道:“是了,咱乡下就这样。”
陆铮就对白小霜招招手:“来,你看看,把你素娥姐弄丢的耳环是不是这里面的,是哪种,买了赔给她。”
白大嫂呆了呆,她倒是知道晚上的事,因为她家闺女还跑小卖部这儿嘟嘟囔囔的,想再拿个耳环去,结果,被她给了一巴掌。
白素娥比白小霜只大了几个月,性子却是迥异,贪慕虚荣、好吃懒做,白大嫂常心下叹息,怎么自己闺女就这么不济,简直跟不上小霜半个犄角。
但毕竟是自己女儿,白大嫂自然偏心,而且,说起来,女儿也是苦日子过惯了,家里虽然有点钱,但他爹抠门的紧,一分钱能掰八瓣花,长这么大,女儿也没正经吃过几次炖肉,昨天女儿都馋哭了呢,说白小霜家吃排骨呢,她也想吃。
本来白大嫂还挺怜惜女儿,可看到这丫头片子竟然馋的哭鼻子,立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给了俩巴掌,把她关进房间,爱怎么哭怎么哭,就是不理。
白大嫂也大概知道女儿为什么最近喜欢欺负白小霜,以前白小霜生活特别苦的时候,白素娥对这个妹妹挺好的,还偷偷从家里给她拿过果子吃,最近一反常态,那自然是嫉妒这个妹妹有好吃的有好穿的,这才没事总找茬欺负她。
“不用了,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白大嫂赔着笑说。
白小霜走到柜台前,漂亮的长长睫毛眨呀眨的,指着里面一双翠绿塑料珠的耳环说:“啊,就是这个,哥,我买吧,我有钱。”今年年后,白二强总算善心大发,给了小霜两毛钱当零花钱,小霜一直攒着呢。
陆铮就笑:“你不就两毛钱吗?算了吧,我看你能不能留到明年过年,这小日子过的,可真行,太节俭了,以后谁娶了你,准保能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