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强咧着一嘴黄牙嘿嘿的笑。
陆铮摆摆手,“不过嘛,你想歪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咱俩住对面屋,也算一场缘分,有时候啊,我就觉得你跟我亲叔叔一样。”不管怎么说,也算前岳父,这声叔叔叫得上,虽然,心里多少有点憋闷。
白二强就兴高采烈的:“是吧,铮子,我也感觉跟你特投缘。”
陆铮点点头:“老白,我听说小霜以前成绩一直挺好?在班里就没考过第二?”
白二强这时就一翻眼珠,说:“铮子,咱话得说明白,咱俩再投缘你也别管我的家事,我身子骨不好,干不了农活,小霜要不辍学,我们爷俩不饿死么?小霜校长、班主任都找过我,小霜她姥姥也跟我闹过,你呀,就别说了!”
一直怯怯站在一旁的白小霜,听到父亲的话,脸色一黯,小脑袋耷拉了下去。
陆铮真想一嘴巴把白二强抽得嘴角吐白沫,可这事儿,用暴力终究不是解决之道,若说该有的耐心,陆铮比谁也不差,可面对这么个无赖要耐着性子和他磨牙讨价还价,却也实在锻炼人的忍耐力。
陆铮笑了笑,说:“其实我挺喜欢小霜的,这么的吧,我认她当妹妹,以后她的学费书费什么的都我出,你家的农活呢,可以雇人来干,工钱也我出,可以了吧?”
白二强狐疑地看着陆铮,显然觉得莫名其妙,看陆铮,也不像个傻子,能白白的叫人占这么大便宜?
天上掉馅饼,从来就没什么好事。
白二强又看了看自家越发亭亭玉立的闺女,突然,就是神秘一笑:“铮子,你是不是看上俺家小霜了?也是,俺家小霜再过个一两年,也就可以嫁人了。”
白小霜一直听着这边说话呢,听了父亲的话,立时小脸通红,看了陆铮一眼,慌忙垂下目光,秀美脸蛋仿佛火烧云一般,再不敢抬头。
陆铮无奈地说:“老白,你想哪儿去了,我有女朋友了好不好?”
有女朋友啊?白二强脸上微微有些失望,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陆铮心说,也幸亏现今二奶、小蜜并不流行,若不然,还不定白二强会说出什么没下限的言语来。
陆铮琢磨着说:“我是觉得小霜这孩子真不错,就这样一辈子在农村锄地,可惜了,送她读完学业,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你们老白家可不就出息个人才么?老白,那你下半辈子可不用愁了。留她在家种地,过两年结了婚,在农村,那可就是泼出去的水,你那未来姑爷再混球点的话,也就没你什么事了!这笔帐,你算算,是不是这么回事?”
白二强眼珠子转了转,摇摇头:“还是不行。你嘴上说的好,什么雇人干农活你给我出工钱,什么我闺女上学学杂费都你出,这都空口无凭的事儿,回头等你哄的我真把闺女送学校去了,你再赖账,我找谁说理去?我跟别人说,人家也不信啊?”
陆铮慢慢皱起了眉头,盯着白二强,缓缓道:“那你说,怎么的?”可真有些上火了,自己这前岳父也太不是东西了,真特么想抽他!
白二强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安,不敢和陆铮目光对视,但还是奓着胆子说:“你,你要不这样,我闺女就当给你干保姆了,你一个月给我点钱,你爱叫她读书、爱叫她干什么都行,我不管……”
陆铮突然回头对白小霜道:“小霜,回屋去,把门关上,别听我们说话。”怎么都感觉好像跟白二强讨价还价买了白小霜一样,被小孩子听到,那得多难受?
白小霜现在恨不得堵上自己耳朵呢,听了陆铮的话,稍一迟疑,便进了屋,轻轻关上了门。
“铮子,你……,你要干什么?”白二强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
陆铮笑笑,说:“说吧,多少钱,我雇了!”
白二强离得陆铮远远的,眼见陆铮并没有动手教训自己的意思,心里盘算了好半天,咬了咬牙,有些迟疑的吐出了个狠价:“四……四十!”自要漫天要价,心理底限,能拿三十就算发达了,十五二十的也能接受,毕竟是大风刮来的钱一般,现在市里和广宁听说工资水平很高,但在青龙,便是收入最高的一线工人,刚刚上班没工龄的话,也不过三四十的工资。
陆铮微微点头:“行,我一月给你50,可话说前面,我要再看见你叫小霜干农活,你一月得倒找我100,而且,我说到做到,肯定能叫你把钱吐出来!你不信,就试试!”
白二强呆了呆,50?旋即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也话说前头,你可不能欺负小霜,你要敢占她便宜,可就不这价儿了!”
“滚蛋!”陆铮终于,憋了好久的两个字骂了出来。
白二强却全不在意,嘿嘿笑着,进屋找闺女说话去了,想来是交代以后她就给陆铮做保姆的事。
第010章 在台上任我唱未必风光更好
铅块似的乌云,鹅毛大雪沸沸扬扬好似一朵朵白絮飘落,青龙县城渐渐淹没在漫天的雪花中。
办公室中极为暖和,窗台上,两盆虎皮蕉翠绿欲滴。
郝白山坐在待客的长沙发上,有些迷惑不解地翻阅着桌上的材料,这是陆铮叫他看的,市委对青龙县撤社建乡工作报告的批复。
马卫国书记等人据说从市府直接去了省城,这份报告是陆铮县长打上去的,市委的批复也极快,在市委正式批复的铅体字下面,段中原书记那亲笔书写的龙飞凤舞的“同意”两个大字,特别苍劲有力。
甚至,材料里还夹带了段中原书记写给青龙党政干部的一封信。
陆铮县长报告原文也在,主要便是对马头营、青坨两公社撤社建乡工作的建议,在报告中,对马头营、青坨两公社的现状进行了深刻的剖析,提议可允许这两个公社中个别生产大队继续发展集体经济,作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下探索农业经济发展道路之一环。
看着这份报告,郝白山也不由得微微心惊,陆铮县长,背后莫非有高人幕僚?这笔杆子,不是一般的硬啊?哪里像一个初中毕业便参军的大老粗能写出来的?
报告中的内容也颇为尖锐,对过去公社经济模式的利弊进行了系统总结,认为公社运动失败根本原因有两点,第一,便是没有遵循客观经济规律,盲目追求高速度、高指标,以政治运动指导经济发展,形成了浮夸虚报、上行下效的种种恶果,令中央统筹部门不能对全国经济有一个客观的认识,盲目乐观下,卫星越放越高,终于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恶果;第二,没有遵循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客观规律,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客观条件下,强行改变生产方式的社会关系,为了实现公有制而公有制,这种人为强加的生产关系必然会以失败告终。
至于公社内部未能形成竞争机制、成员由于机会主义而产生的偷懒行为普遍存在;为发展工业过度压榨农村合作社剩余价值等等原因,也是合作组织最后难以为继的重要因素。
报告更破天荒对人民公社的一些功绩作出了肯定,如报告中提到,从58年到78年的20年间,这种集体经济组织为城市贡献了数千亿人民币的农业剩余,为共和国重工业战略作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
报告最后认为,虽然三十年前的人民公社化运动被历史证明是错误的,但随着农业技术发展,如种子工程的进步、各种农业机械和新型肥料的出现等等,生产力水平已经在飞跃提高,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合作集体化经济的先进性将会得到体现,效率低下的小农经济,终将会被历史淘汰。
所以,在乌山经济特区保留农业合作集体经济试点,是很有必要的,也是我党在社会主义建设新的历史时期进行各种探索的一种实践。
这份材料,郝白山慢慢地翻看着。
郝白山知道,现今从全国来说,保留大队集体经济的村落并不罕见,郝白山便知道有一个叫南街村的地方便是如此,但集体经济存在不假,也仅仅是因为现今改革到底怎么走,从中央层面便没有个明确的结论,是以地方上,往往便是以党政领导人的意志来决定地区的一些政策。
至于理论层面,则是一片混沌,也很少有人敢去触及,像陆铮这般一二三四的进行剖析,剖析的对象更是公社经济这个现在几乎成为禁区的名词,这不仅仅需要一定的理论水平,更需要非凡的勇气。
但这份报告,郝白山不得不承认,确实水平很高,至少,这篇文章自己是写不出来的,也不敢写。
中原书记,听说很强势,对新鲜事物也同样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更是坚定不移的推动改革的实践者,所以,才会被寄予厚望调来乌山掌舵。
在全国农村实行联产承包的热潮中,陆铮独树一帜的提出保留大队为单位的农村集体经济合作组织,并且,洋洋洒洒数万字进行论证,也难怪,会引起中原书记的兴趣,甚至写来一封亲笔信,要求青龙全县干部学习讨论该工作报告中涉及马头营、青坨撤社建乡的部分。
对报告中涉及公社运动的剖析大章,段中原书记认为公开发布不妥,以内参形式进行学术性的讨论为宜。
当然,段中原书记在信中同样指出,他对陆铮同志的种种观点未必认同,他认同的是陆铮同志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希望青龙全县干部立足基层、深入基层,以人民群众利益为根本出发点,多调研,密切联系实际,为青龙为乌山的发展献计献策,希望青龙能涌现越来越多的“陆铮式”干部。
看到段中原书记这封信,郝白山突然敏锐的意识到,中原书记,喜欢的,或许便是陆铮这样的干部吧,胆子大,甚至敢于做出些出格的事,如果陆铮在广宁折腾时中原书记便已经在乌山当政,说不定,当时陆铮也不会被打倒靠边站。
陆铮见郝白山翻到了材料的最后一页,便说道:“白山,你怎么看?中原书记的这封信,我的意思,就不往下传达了。”
郝白山愣了下,愕然看向陆铮,这可是这位新任县长尽快在全县干部面前树立威信的绝佳契机,为什么要放弃?
陆铮笑了笑,说:“至于不宜传达的原因,我会向中原书记汇报。这事儿,就算到你这儿了,不要扩散。”悄无声息的保留几个大队倒没有关系,可若大张旗鼓的闹出来动静,说不定,青龙撤社建乡工作就会成为政治集团意识形态之争的焦点话题,而自己,就会深陷这场理论斗争的漩涡中,现在自己这小身子骨,实在经不起这等大风浪的折腾。
郝白山此时,也只能默默点头。
陆铮点了颗烟,又说:“马头营和青坨公社撤社建乡的前期工作已经开始进行,群众们情绪都很平静,这里面,马头营几位基层干部耐心细致的工作功不可没啊!我提个人,叫赵平凡,一直以来,跟那几个不同意分地的大队保持联系做工作的就是他。”
郝白山“啊”了一声,眼前浮现出一个长相平凡但目光炯炯有神的年轻干部形象,“我知道他,马头营公社的副主任是吧?”
陆铮微微点头,说:“我的意见,是提名赵平凡任合并后的马头营乡乡党委书记,不然,我担心,那几个大队会出乱子。”
郝白山此时才终于明白,陆铮为什么打电话叫他来了,一时沉默不语。
陆铮也不说话,起身,来到了窗台前,默默的向外看着。
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进来两名列宁装年轻干部,走在前面目有凶光的小平头郝白山认识,县纪委纪检监察科科长雷永胜。雷永胜是纪委书记王宝刚手下四大金刚之一,文革中就是学校的造反派头头,听说把大学老师批斗的死去活来的,是以,身为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后更进了京城组织部,正是前途光明之时,突然便被打发回老家,下放到了这个偏僻的农村。
但在青龙,雷永胜仍然以喜欢整人著称,很多干部都怕他。
现今王宝刚手下其余三名干将都已经靠边站,唯有雷永胜屹立不倒。
表面是王宝刚死命保他,实则郝白山听说,是这家伙手里握着某些县委领导的把柄,动了他,怕牵涉甚广,是以,他才能在这次政治风浪中全身而退,这人虽然级别不高,却委实是个鬼见愁似的干部,谁见了,都头疼。
“县长,我们来请凃盘石同志跟我们去纪委核实一些问题,您看……”在陆铮面前,雷永胜眼里的凶光好像也消散了很多。
陆铮微微颔首:“嗯,宝刚书记给我打过电话了,去吧。”
凃盘石?郝白山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凃盘石出问题了?
郝白山比谁都清楚,政府办主任凃盘石是常务副县长谭悟思一手提拔起来的,是谭悟思在政府口的一枚钉子,有了凃盘石掌控县府办这个办事机构,加之各部委局办负责人的屁股所向,谭悟思对政府口的操控,只怕远胜于陆铮这位新任县长。
郝白山也听说了,凃盘石对新县长阳奉阴违,背地里在办公室还曾经讥笑新县长的学历和傻大兵出身,给陆铮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现在卫国书记和谭悟思、王震生等几名常委均在省城,怎么凃盘石就突然出事了?
难道,凃盘石背地里干的事陆铮都清楚?他在青龙,同样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不是两眼一抹黑?
现在,趁着马卫国等人不在,陆铮县长,这是要在后院点火么?
甚至,郝白山突然想到,从高尔夫球场工程被叫停,到卫国书记去了省城求援,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不是也跟面前这位年轻的新任县长有关?
想着,郝白山突然,就出了一身冷汗。
第011章 进城
窗户外,积雪如棉,院子里,还堆起了两个雪人,应该是团委那帮小姑娘的杰作,倒是为县委大院的肃穆庄严平添了几分顽皮的生活气息。
县长办公室里,县委副书记、政协主席曲辖侻皱眉,端起茶水,一口口喝着。
组织部部长郝白山则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汪嘉宾认真地做着笔记,他刚刚二十九岁,凃盘石昨天被纪委的人带走后,陆铮找他谈了话,由他暂时主持政府办日常工作。
办公桌后,陆铮收拾着抽屉,说:“今天周六了,我一会儿得早点下班,明天乌山机电学校还有课呢,今天就得赶过去。”
郝白山笑道:“县长学的都是技术活,说了我们也不懂,您这是正规中专,比在一些大学混出来的文凭可强太多了。”
陆铮笑笑,没吱声。
曲辖侻脸上的皱纹好像更加深了,说:“我认为,对赵平凡的任命还是要慎重,最好,等卫国书记回来再说。”
现在马卫国不在,陆铮名正言顺主持县委日常工作,今天把分管组织口的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喊来,竟然便是要提名任命赵平凡为马头营乡党委书记。
凃盘石出事,曲辖侻便想打电话和马卫国沟通,谁知道,乌山到省城的线路好像特别不好,往往说不到两句,电话筒里便是嗞啦嗞啦的杂音,到现在,曲辖侻也不知道马卫国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有没有接到自己拍去的电报。
“老曲,马头营的情况很复杂,领导班子要尽快确定,若不然,出了问题,这责任算你老曲的,还是算在我陆铮头上?”陆铮也不知道从抽屉里找什么,一边翻文件,一边慢悠悠地说。
每次听陆铮喊他老曲,曲辖侻眼角都会抽搐一下,马卫国,还一直毕恭毕敬地喊他曲老呢。
“陆铮县长,咱们干部的任命,不能急啊!急则容易出错。”曲辖侻缓缓地说。
陆铮笑笑,说:“老曲,组织口的工作,好像你不怎么上心?”
郝白山不失时机地笑道:“曲老,对赵平凡的考察,部里去年就下去过考察组,那时候平南书记还在。赵平凡,也一直是部里挂号的年轻后备干部,我对他的了解,这个人,可堪大用。”
曲辖侻怔了下,目光立时盯向了郝白山,浑浊的眼神,突然就有些尖锐。
郝白山只是对他微笑。
“好了老曲,就这么定了,别的常委我会去沟通。”陆铮摆摆手,又说了句:“您啊,也该回家享享清福了,我看您眼睛,好像有点问题,没去医院认真检查过吧?”
曲辖侻眼皮又是一阵抽搐,深深看了陆铮一眼,没有作声。
……
小轿车颠颠簸簸的,从青龙到广宁,就走了三个来小时,进入广宁境内,拐上205国道,视野陡然开阔,而前方宽阔公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令刚刚在坑坑洼洼小道上同路况艰难搏斗不敢松懈半分的司机,心胸为之一畅。
陆铮,同所有司机一样,此时长长吐出口气,就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长征。
“好了,这下就快了,一个多小时吧,就能到乌山。”陆铮看了眼后视镜,后座上坐着,白二强和白小霜。
马头营初中的校长和老师都很好,白二强领着白小霜去学校后,校长二话不说就帮着白小霜办理了复学手续,只是白小霜去年辍学,当时读初一,现今,她原来的同学都升了初二班,白小霜还要从初一重新读起。
刚好明天是礼拜天,要去乌山学习,陆铮便说带上白小霜,给她从市里新华书店买些参考书、学习资料,还有白小霜初一的课本也有些不全,青龙新华书店买不到,刚好去市里给找找,要依陆铮的意思,干脆就全买新的。
说起来陆铮又有些想抽白二强的冲动,白小霜的好几本课本,都被白二强撕掉糊窗户缝了。
一听说陆铮要带白小霜去市里,白二强立时双眼冒光,说什么都要跟着来,陆铮想了想,也就带上了他。虽然现今社会风气对成人幼女在一起并没有那么敏感,但能避免的麻烦还是避免的好。
“怎么样,你们没晕车吧?”陆铮问了一句。
“没事,这点富贵我还吃得住。”白二强强笑着说,他脸色惨白,刚刚一路颠簸,实在颠的他七荤八素的,就好像五脏都移了位。但如果坐车都晕车,那不成了天生穷鬼么?自要强撑着。
白小霜倒是没什么事,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甚至一棵棵的数了起来。
四点钟出青龙,快九点轿车才进了郭大里小区,市里路灯如织,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和其比起来,青龙县城委实便是乡下的小山村。
白二强六七年前来过乌山一次,那时候便觉得乌山如天堂一般高不可攀,此时,更看得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