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挥挥手,说:“得了,小赵啊,你们去办正事,呶,安总你们见过了,他可是财神爷,你带安总去学校转转,看你们这儿的学校都需要置办什么?这是正经事,我这个老头子,你就别招呼了,我和老朋友见个面、叙叙旧,挺好!”又对陆铮挥挥手,说:“小陆也去,给出出主意,基层上来的,鬼点子多。”
都知道黄老说一不二,没办法,那名绿军装干部只好赔笑点头,领着安一鸣和陆铮出了屋,这才笑着对安一鸣道:“安总,可真是谢谢您了。”又对陆铮说:“陆秘,辛苦您。”显然,刚刚黄老只是随口说了个“小陆”,他便记在了心里,这官做的,实在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安一鸣笑道:“陆处,您不认识吧,这是马家营公社党委赵书记。”
陆铮就笑着和绿军装干部握手,绿军装干部笑道:“是副书记,赵平凡,陆处您好。”听安一鸣喊陆铮“陆处”,他便跟着也改了称呼,当然,也不过是认为圈外人对机关干部的一种尊称而已,浑没想到陆铮是名副其实的副处。
赵平凡看了看手表,“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去学校看看?这天,也快黑了。”
“学校远不远,我开车过去?”陆铮插了嘴。
“不远,就村那头,咱走着去吧。”赵平凡指了指西面。
看着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陆铮点点头,还真不如徒步而行。
青龙是乌山市唯一还未进行公社改乡的县,甚至,在冀东省,也不多见了。
马头营公社中心小学在村西头,说是中心小学,实则院墙都没有,就前后三排平房,操场就是一片平地,篮球框已经烂的就剩了个铁架子。
赵平凡边走便介绍情况,“安总、陆处,是这样,我们马头营公社比较小,这次撤社并乡后,可能会和青坨公社合并,但我觉得,这个小学不能撤,十里八村的孩子,都指着它呢,上学,改变命运啊!如果上学地点离得太远,我担心很多孩子都会辍学。”
天渐渐黑了,小学第三排平房中有一间房亮起了灯光,赵平凡道:“有值班老师,我们去看看。”
赵平凡在前,陆铮、安一鸣在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去。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有人问:“谁呀?”很清脆的女孩声音,带着些警惕,显然,听到了脚步声。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桔黄灯光洒出,一条苗条的倩影,在灯辉下显得甚是好看。
“啊,赵书记,你怎么来了?”女孩声音显得很吃惊。
赵平凡笑着开了句玩笑:“来看看不行啊?小梅,你是越来越霸道了吧?不怨你的学生都喊你梅超风!”随着去年83版射雕开始在大陆风行,《少林寺》带起的武侠风再次吹来,便是青龙这等偏僻山村,孩童们也对“靖哥哥”、“蓉儿”等等人物耳熟能详。
陆铮也笑,看来是位挺可怕的老师呢。
进了屋,才能看清不背光的“小梅”,挺清秀美丽的女孩儿,梳着长长的辫子,花袄布鞋,显得朴素而又苗条,带着清纯的乡土气息,陆铮心里一哂,这可不活脱脱邻家女孩小芳么?
“赵书记,你也取笑我!”小梅跺了跺脚。
赵平凡笑道:“好了,给你们介绍一下,小梅,这是市里来的安总、陆处,和黄老一起下来的。”又对安一鸣、陆铮说:“我们公社小学的教师,梅小芳。”
陆铮一口气差点憋过去,连声咳嗽起来。
梅小芳诧异地看了陆铮一眼,挑了挑秀气眉毛,显然,对这个市里人印象就不怎么好了。
第005章 打不死的小强
梅小芳介绍着学校的情况,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显然,她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刚刚趁着两个市里人出去找厕所,赵书记跟她说了,这个安总,大概会拿出几万块资助老区的学校,各个学校能拿到多少,就看自己的本事了。而黄老第一站就来了马家营,显然对马家营感情是最深的,我们可不能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不要反而被别的公社小学抢了先。
“其实学校的困难都差不多。”梅小芳刚刚讲到学校屋顶漏水,还好多要说的呢,陆铮便打断了她的话,更惹得梅小芳瞪了他几眼。
“安总,其实我觉得吧,修修补补倒不如推倒重建。”陆铮琢磨着,说,“盖个学校,也用不了几个钱,安总如果拨全款,这个学校就可以用你的名字命名嘛,就叫一鸣……嗯一鸣希望小学,怎么样?”
安一鸣心下苦笑,心说你真是慷他人之慨,不过听到学校用自己的名字,倒是心中微微一动。
梅小芳惊讶地道:“这怎么行?怎么能用……”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心里嘀咕,怎么能用个普通人的名字当校名?他又不是革命家,也不是烈士,叫学生们学习他什么啊?
赵平凡目光在陆铮和安一鸣脸上转了圈,随即笑道:“如果这样,那可就求之不得了。”学校名字可是大事,他自然说了不算,但这都是后话,现在先应付着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总不能就满口拒绝,得罪了这位市里的财神爷。
而现在看,“陆处”可不是白叫的,在安总面前,陆处自自然然不卑不亢,比自己可强太多了,当然,如果是黄老的生活秘书,那自然见惯大场面,如此表现也很自然。
但前次跟黄老来的裴主任,难道不是黄老的生活秘书么?
……
赵平凡、安一鸣和陆铮回到王大爷家时,青龙县委刘平南书记、马卫国县长、公社张明生书记都到了。
刘平南正在作检讨,说是县招的服务员是新招的,什么都不懂,已经被狠狠批评云云。
黄老笑着摆手,说:“我看挺好嘛,也是按照你们的规矩来,不能怪她。不过我可听说现在市里,还有广宁吧,住旅馆用身份证就行了,这多方便?”说到广宁时,瞥了陆铮一眼。
马卫国本来随着刘平南的话,或点头微笑,或也做凝重反思状,突然见到陆铮进屋,一下就怔了,盯着陆铮,脸色阴晴不定,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赵平凡、安一鸣和陆铮都坐到了一旁,听着黄老和刘平南、马卫国谈话。
看屋子里人越来越多,黄老挥挥手,说:“还是去公社吧,别打扰了我的老朋友。”拍拍王大爷肩膀,笑道:“每次来,都给你添麻烦,下次,可不敢进你的门了。”
王大爷一翻眼珠,说:“你知道就好!”
从刘平南往下,众人默然。
刘平南等人都知道,王大爷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精神一直不大好,现在,整天一个人扛着锹去修便民路,实则,吃“五保”的他精神上出了问题,是战场留下的后遗症,这些年,越来越严重而已。
所以,不是王大爷脾气怪或者真的拿黄老不当外人,实在是脑子有些糊涂。
想想,也令人心下恻然。
出门的时候,陆铮好像注意到,黄老轻轻叹了口气。
浩浩荡荡一行人向公社走,黄老把公社张明生书记叫过去询问王大爷的情况,刘平南。马卫国、陆铮、赵平凡、安一鸣等人便落在了后面。
陆铮笑着对马卫国伸出手:“马县长,这么快又见面了。”
马卫国也笑,跟陆铮握手,语带双关的说:“我也没想到呢,铮子你真行!”
对陆铮的动向马卫国不可能不关心,但却没想到,昨天才接到市里熟人电话,说陆铮被安排去顾委办了,还正诧异呢,今天就见到了陆铮,而且,是跟着黄老下来的,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行,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马卫国突兀的想起了陆铮曾经一次会议上说的话,而听陆铮解释,这个小强,就是生命力极为顽强的蟑螂。
看来,张XX还是没放弃他啊!还是?裘大和背后那位,给使了力?马卫国闷闷地想着。他这么年轻,进了顾委办,如果发展的好,将来是必然会“复出”的,总不会在顾委办窝一辈子。
随即见到刘平南面露疑惑,马卫国笑着说:“刘书记,他就是陆铮。”
刘平南恍然,乌山地区的县级党政主要领导,哪有不知道陆铮的?若不是陆铮窜起的时间短,早早晚晚,刘平南也会在一些会议上和他碰面。
刘平南忙伸出手,和陆铮握握手,不失恳切地道:“你的一些改革思路我获益良多啊!”
马卫国笑了笑,没吱声。
但陆铮能敏锐的感觉出,马卫国在青龙,又和这位一把手不怎么对盘。不然,刘平南不会突兀的夸自己这么一句。
走了几步,陆铮突然笑着说:“刘书记,来你们青龙啊,我就想起个老朋友,叫刘汉山。”
刘平南就笑:“怎么,还是我本家呢?”
陆铮叹口气,说:“他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可惜了,可能因为咱们地区间政策理解的偏差吧?他在广宁是合法经营,来青龙后,暂时被调查呢,我看,他也该受点教训,这个人,有时候思想太活跃。”说着就摇头。
刘平南微微点头,说:“刘汉山?回头我问问吧。”
马卫国一声不吭,就那样听着两人唠嗑,好似从来没听过“刘汉山”这个人。
陆铮从离开广宁,除了寻找虎子,另一件事便是琢磨着怎么把刘汉山捞出来,毕竟,这次刘汉山是无妄之灾,多少受了自己的牵累。
就算刘平南和马卫国不对盘,就算刘平南本来知道马卫国在利用刘汉山整自己的材料,搁以前,他也不可能会插进来。
但今天自己面对面求情,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或许,还真能把刘汉山保出来。
官场上,本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没有利害冲突,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做做顺水人情都很正常,更莫说,或许能给对手制造些难堪了。
而且,自己被免职后又闪电般被安排进了顾委办工作,任谁都能知道这说明,上面的领导并没有想就这样把自己一竿子打死,那些黑材料、告状信也就都成了过去式,帮刘汉山开脱,也就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所以陆铮感觉,刘平南没准,真会送自己这个人情。
前面,黄老回身招手:“小陆,你过来!”
陆铮忙跑了过去,黄老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
刘平南和马卫国看着两人背影,都是若有所思,只是,表情不同。
第006章 快顶不住了!
黄老从青龙回来后,又去武乡地区走了走,在春雨淅沥中,由武乡地委书记、行署专员陪同下乡调研,陆铮,便也跟着沾光,上了省台电视新闻,当然,是没人会怎么注意镜头最边缘处这个打伞的年青人的。
跟了黄老后,陆铮在党校的学习便名存实亡,黄老跟党校那边打了招呼,陆铮也乐见其成。
不过周日的机电班,陆铮是肯定要去的,只是黄老周日好似也闲不住,为此两人终于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上周六的时候,黄老要陆铮准备一下,周日跟他去省城参加“关心下一代协会”的会议,陆铮便委婉地说,周日自己要上课,可话还没说完,黄老就大手一挥:“按我的安排走。”
陆铮还想说话,黄老已经挥手叫他出去,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下班时间,陆铮又跟黄老说第二天自己要去机电学校上课,是函授班的集中授课,不能不去。
黄老没多说什么,但这一周,出去便不怎么叫上陆铮了。
此时,陆铮才知道为什么顾委办的同事没人“顶得住”黄老,可不是,他老人家精力旺盛,争分夺秒的“为革命做贡献”,可旁人,谁能一周七天连轴转的跟着他东跑西颠?
想想,陆铮也不由得头疼。
委实,领导的司机和秘书等等角色本就没有私人时间,天大的事,也没有领导吩咐下来的事情大。而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可能对此就更为敏感些,你不按他的路子走,便可能会认为你觉得他退下来了,便对他怠慢了。
黄老虽是革命前辈,但同样也是个普通人,对此,怕亦不能免俗。
又是周日,陆铮在机电班上课的时候,还在琢磨黄老的事,若不然,从周一起,继续去党校上课?
跟齐叔叔打听过黄老,齐叔叔听到自己被安排协助黄老工作,也是错愕了好半天,虽然没明说,但陆铮听得出,黄老在省里时可能还和齐叔叔有些矛盾,所以,在黄老面前,还是莫提他的好。
下课的时候西方天空晚霞满天,火红火红的,远方的高楼轮廓好像也隐隐披了层金色光晕。
陆铮开车回家,想起黄老,又一阵头疼,别看这位老人好似不拘小节、不摆架子,但脾气太怪,心里的想法,有时候真的难以揣摩。
从机电学校到郭大里,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路上经过几处饭店,陆铮几次想停车又作罢,还是回家随便煮点饭吧,只是没有小虎在,孤零零一个人在家用餐,未免太过孤单。
郭大里小区是去年新落成的小区,市第一建筑公司为了满足青年人结婚需要而建造的乌山第一处商品楼,小区环境尚好,花圃点缀其中,在小区最中心地带,还有一处喷水池,到了夏季,离得远远的便可以感受清凉。
只是小区没有围墙更没有门禁,四通八达,喷水池附近,倒成了整个郭大里一带的休闲中心,到了晚上,临近小区家属院热恋中的青年男女,便喜欢来这里遛弯谈情。
陆铮的小轿车绕过大喷水池,驶入他所在单元楼下,旋即便微微一怔,却见三号门洞旁,左右各站了一个人,而且,都是熟人。
站在门洞左边的一名面相略显猥琐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装、旅游鞋,显得土里土气的,一看,便是乡下出来又想赶时髦的主儿,这人正是出身广宁的投机商人刘汉山。
门洞右边的,是位极漂亮的女人,粉红色女士西装优雅大气,是今年北京时装展后最流行的职业女性款,穿在面前时髦女郎身上更多了几分妩媚,带小蝴蝶结的敞口西式制服上衣,掩不住她傲人双峰,宽大飘逸的粉红西裤中,随着她轻轻迈步,修长美腿轮廓尽显,弥漫着说不出的诱人之意。
打量着这个更显洒脱时尚的漂亮女人,陆铮愣了好一会儿,却没想到来了市里,卫香秀更会打扮了,不去干模特,实在屈才。
只是,这俩人怎么凑到一块儿了,他俩应该不认识吧?
陆铮下了车,刘汉山和卫香秀便都迎了上来,随即他两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有疑惑。
陆铮就笑:“都是找我的吧?”看来两人只是碰巧赶上了,实则并不相识。
“陆局……”刘汉山随即便住了口,觉得这称呼不妥。
另一侧卫香秀笑了笑,说:“前几天侯建军来市里开会,我才打听到你住处,陆处,最近还好吧?”
刘汉山听到卫香秀这么说,便忙跟着改了称呼,“陆处,我是来谢谢您的,我,我真该给您磕几个头……”说着话,突然就开始抹泪。
他在青龙看守所被收拾的不清,办案的民警更恐吓他,说他这案子大了,最轻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然后,他的口供在那办案民警引导下,就开始乱交代以前的事,而且,也牵扯到了陆铮。
最近这一个月,倒是没民警提审收拾他了,但看守所里的犯人“管号”,特看不上他,整天想着法儿的欺负他,在里面他受尽各种屈辱,度日如年,甚至,想过自杀。
谁知道前几日,他的案子突然就判了,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缓期三年执行。
有人提点了他,说是县委刘书记过问了这个案子,而刘书记,则是受人所托,这个人,和你有些渊源,便是以前广宁的陆铮。
刘汉山做梦也没想到,最后,还是陆局保了他。
是以刚刚被放出来,刘汉山回家洗了洗霉运,便急急地赶来乌山见陆铮,现在他痛哭流涕的抹泪,实则,虽有假装的成份,但更多的,委实是太过内疚和难堪,觉得实在对不起陆局,自己忘恩负义,良心都被狗吃了!
“好了好了,咱去吃个饭,都是好久未见的老朋友了!”陆铮笑着拍拍刘汉山肩膀。
卫香秀斜瞥着眼看刘汉山,也实在有些受不了他,挺大个老爷们,跟孩子似的,就差嚎啕大哭了,和他站一起,也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