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自己来说,现阶段,不可能在国内有多么光明的发展前景,职务安排,多半便会一直如在滇南这般做些闲职杂役,若说想主政地方,只怕难如登天。暂时避去国外等待时间冲淡现今的一切,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这位老人家,殷殷期待下,是对自己的一番好意。
老妈,觉得这样也不错,比在国内谨小慎微的过日子要强。
想着陆铮又苦笑,若真这般走,怎么感觉,自己成了王昭君。
一路上,陆铮都在琢磨这些事,也在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大巴在澜江地委大院前停下,陆铮和苗武仁、余文兰等说说笑笑下车,行署办主任王荣洲等干部出来迎接,同王荣洲握手时,陆铮便觉得王荣洲脸色有点不对,果然,不一会儿,王荣洲便寻了个机会在陆铮身侧低声说:“昨晚小谢遇到意外,溺水身亡。”
陆铮怔住,谢洪文?溺水身亡?世事真是无常,想想这个小伙子,自己本来还想找机会和他好好聊聊,可是,就这样走了,想想,他这一生,委实很令人叹息。
可是转头间,见王荣洲欲言又止的样子,陆铮便知道,可能事情没这么简单,便低声说:“一会儿来我办公室谈。”
安排好了果邦代表团的住处,陆铮回自己办公室时已经晚霞满天,进屋不一会儿,王荣洲便摸了进来,顺手戴上了门,蹑手蹑脚的很是小心。
“小谢怎么出的意外?”陆铮见他样子,便知道肯定有隐情。
王荣洲叹口气,“应该是昨晚出的事,掉澜江里了,今天早上捞上来的尸体,公安那边的结论是酒后溺水身亡,是意外,他的尸体是在临江路大桥那捞起来的,那片有好几个酒吧,刑侦那边调查后认为,小谢最近心情不好,借酒浇愁,喝醉了,不小心掉进了江里。”
陆铮摇摇头,说:“小谢这辈子,有点苦啊。”
王荣洲嘴角抽搐着,默默点头。
陆铮知道,从他推荐小谢给自己做秘书来保护小谢,便可以看得出王荣洲对小谢的回护之情。
王荣洲深深吸了口烟,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洪文啊,他刚刚毕业进秘书科,就一直跟着我,也是我推荐他去了孙书记身边,虽然他和孙书记家有渊源,但没我的推荐,孙书记也不会用他,那时候的他,青春、开朗,和您见到的谢洪文,完全是两个人。”
陆铮沉默着,微微点头,想象着刚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的谢洪文的神采,再想想自己见到的那个整日埋藏在阴郁中的青年,心情,莫名的沉重。
他变成这样,谁之过?
“没想到,是我害了他……”王荣洲用力吸着过滤嘴,好像恨不得咬碎嘴里的烟卷,随即,呛了口烟,大声咳嗽起来。
“这也怨不得你。”陆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荣洲摇着头,痛苦地说:“陆专员,你不知道的,他和孙森林生活的圈子不同,如果他没有给孙书记做秘书,就不会和孙森林经常接触,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陆铮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其实感情的事情,谁说得准。
王荣洲掐灭手中烟蒂,很快,又点上一颗,大口的吸着,烟雾,慢慢笼罩住他的面庞,他好像梦呓一般,喃喃地说:“昨天晚上,我走的时候,还看到小谢在加班,和他聊了几句,小谢说,秦小龙让人给他打电话了,叫他去零点酒吧,给孙森林赔礼道歉,小谢说,他不会去的,但是他很痛苦,想辞职。我当时有急事,也没和他唠两句,没想到,他,他就出了事……,都怨我,我应该留下来开解他的,他有什么心事,爱跟我唠唠,怪我,没想到,他会走这条路……”
陆铮拍拍他肩头,说:“其实对小谢来说,最起码还有个心里尊敬的人可以说说心事,你不用太自责了。”
王荣洲垂着头,过了会儿,呢喃着说:“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小谢出事的地点,就在零点酒吧附近,他就算想喝酒,想忘掉痛苦,为什么会去那里的酒吧喝酒,他应该知道,去那里,可能会遇到不想遇到的人,可能会更不开心……”
陆铮慢慢皱起了眉头,问道:“洪文在零点酒吧附近江段出的事?”
王荣洲叹口气,点了点头,说:“尸体是在那里找到的。”
“验尸结果出来了没有?”陆铮知道,临江路附近江段为澜江支流,江水特别平缓,和湖泊差不太多,尸体并不会被冲太远。
王荣洲说:“出来了,我跟洪文的大哥打听过,说是酗酒造成的意外。”
陆铮微微颔首。
王荣洲旋即摇摇头,叹口气说:“心里堵得慌,我出去走走。”
起身送了两步,看着王荣洲心事重重的身影,陆铮慢慢地摸出根烟,点上,心里,突然也有些堵。
第025章 诸侯之威(二)
零点酒吧内,烛光闪烁,音乐轻扬。
陆铮和杜小虎坐在靠窗座,要了瓶马提尼,慢慢的饮着。
虎子是陆铮打电话叫来的,实则在澜江,想查什么事情,实在感觉无从下手,虎子在身边也是如此。
“哥,我叫老板过来问问?”虎子的耐心在音乐中渐渐耗光,他觉得,这样坐下去,不是办法。
陆铮摇摇头,直接问老板,只怕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反而会打草惊蛇。
看着不远处的包厢区,陆铮若有所思,随即掐灭了烟蒂,说:“走,去包厢里坐坐。”
外面是散台,穿过蓝水晶瀑布似的珠帘便是包厢区,走廊两侧,便是一间间包厢,壁灯散发着柔和光芒。
珠帘后走廊旁的沙发上,坐着个挺秀气的小青年,正翻杂志看呢,见陆铮和杜小虎进来,忙迎了上来,领着陆铮和杜小虎进了一间包厢,又殷勤地说道:“两位先生没有女伴?要不要我请两位女客人来和你们聊聊天,人多,热闹点。”
陆铮微微点头,他知道,所谓女客人就是酒吧里陪酒的服务生,但如果你问她,肯定是来消遣的,和酒吧没有任何关系。
小青年出去不大一会儿,包厢门便被轻轻敲响,进来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离远了看还行,但到了近前仔细看,浓妆下的相貌很一般,甚至说不上中人之姿。
两个女孩儿要了瓶“金伯乐”,售价八十,杜小虎看着酒牌就皱眉,说:“这什么酒?从来没喝过?还是啤酒?要八十块钱?”
陆铮虽然没进过澜江的酒吧,但略一琢磨便知道,这就等于变相给小费了,属于打擦边球,陪侍服务在国内刚刚起步,很少娱乐场所敢直接收小费,收费方法也五花八门。
所以金伯乐应该就是普通啤酒,进价几块钱甚至几毛钱,专门给陪酒女结算小费的,如果一瓶都不要的话,这俩女孩肯定走人。
“来两瓶吧。”陆铮无所谓的说,两个女孩儿立时喜笑颜开,对陆铮越发热情。
陆铮笑着说:“出来玩,玩的就是开心对不对?你们经常来零点么?”
两个女孩儿都摇头,说是今天才知道的零点酒吧,第一次来。
陆铮开始以为是她俩装纯,酒吧女也好,小姐也好,在客人面前永远说自己是新来的。可谁知道聊了几句,才发现这俩女孩真是新来的,甚至从乡下来澜江都没几天。
陆铮立时没了兴趣,说道:“你俩陪陪我虎子兄弟,我去洗手间。”说罢起身,看到虎子愁眉苦脸的样子,陆铮心中一哂,这要真是来酒吧消遣的话,自己这个老大有点不像话。
走廊尽头便是洗手间,陆铮进来洗手时,恰好那秀气的领班服务生也在,陆铮洗着手,正琢磨如何找借口换人时,突然就听外面一阵吵嚷声,秀气青年忙快步跑了出去,陆铮随后跟出来,却见靠近洗手间的包厢,几名男子正拉扯一个女孩儿,拉扯之间,其中一个面相很凶的高瘦男人动了真火,劈手就给了那女孩一巴掌,骂道:“臭婊子,给脸你不要!”
秀气青年已经快步走过去分开他们,连连赔笑:“哥几个,哥几个,别闹,别闹,有话好好说。”
“小五,你来得正好,这臭婊子,偷了我的钱,你说咋办吧?怎么着,要不我给老严打个电话?”动手抽女孩耳光的瘦高个男人看来是常客,认识酒吧的老板,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小五低声问了女孩几句,女孩子挨了打,却没有哭,看来性子很倔强,只是恨恨盯着打人的主儿,又回了小五几句。
陆铮耳朵灵,听得清楚,小五问她怎么回事,女孩子说是那几个客人想请她吃宵夜,她不去,说着说着就说僵了,这几个人借酒装疯,故意找事儿。
陆铮旋即瞥到,杜小虎也出了包厢,向这边看了眼,就快步走过来,自是怕自己出什么事。
“生哥,要不我陪您喝两杯,咱进去说。”小五陪着笑,态度很谦卑。
瘦高个冷笑道:“你给我滚一边去,这没你的事儿,你想当和事佬?不够班!”说着对那女孩招手,“你进来,咱们再唠唠!”
女孩儿不屈的看着他,咬着嘴唇道:“我什么时候偷你钱了?好,你说我偷钱,那咱们报公安,叫公安来……”话音未落,小五已经喝道:“小青,别乱说话!”
陆铮看得出,小五看向这个叫小青的女孩儿时,目光有着关心。
那边的瘦高个冷笑道:“报公安就报公安!”对身后一个跟班努努嘴:“去,给刘所打电话。”
小五忙拦着,陪笑道:“生哥,别,你看这么多人都看着,咱先进去说。小孩子不懂事,我叫她给你道歉。”对小青使个眼色:“来,进来说。”
小青站在那,胸脯剧烈的起伏,显然,不愿意低头。
陆铮略一琢磨,笑道:“她怎么可能偷你钱?我看她,连个包都没有,钱在哪呢?要不就找个女的来给她搜身?”
陆铮声音不大,但当事人和看热闹的客人都听得清楚,有人低声议论,看样子觉得陆铮说的有道理。那位“生哥”凶狠的目光就盯过来,打量着陆铮,说:“她刚刚去过洗手间,外面能没人接应?再说,你谁啊?”
陆铮微微点头,说:“也算你说得过去,那这么着,你丢了多少钱?”
“两千!”生哥的话立时令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叹,这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个生哥看来是做大生意的,没有几十万身家,谁会随身带这多钱来酒吧消费?
生哥语调越来越高,盛气凌人的道:“这要严打的话,偷这么些钱,够枪毙的!”他看向陆铮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问:“你是干嘛的?过来,聊聊。”
他身后便有跟班想向陆铮身前凑,却被杜小虎铁塔般的身躯挡住。
陆铮琢磨着道:“就算你带了两千块钱吧,可现在不见了也不见得是这个女孩子偷了不是?这样吧,你也别管我是谁了,你不没了两千块钱吗?我给你补上,这事就算了,当交个朋友。”
陆铮的话出口,不但旁边客人都倒吸口冷气,生哥也愣住了,看陆铮的眼神就变了。
“虎子,数两千块钱给他们。”就在有的客人还以为陆铮可能是疯子的下一刻,陆铮已经叫杜小虎数钱。
虎子便是心里多么不情愿,这时候也不会逆陆铮的意思,拉开陆铮的手包,数了二十张百元大钞,拍在了面前生哥跟班的胸口,说:“孙子,看清楚了,两千块,接着!”
生哥的跟班本来是想凑过去给陆铮点颜色看,此时被突然的变动弄的头有点晕,有些傻,又赶紧的接住了虎子拍在他胸口的那叠钞票,倒好像应了杜小虎“孙子”的称呼。
周围客人有人忍不住笑,可想想如果换了自己,碰上这种事,只怕表现的更为不堪。
“生哥,给个面子?!”陆铮含笑看着瘦高个。
生哥脸色变了又变,旋即,就笑起来,说:“行,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兄弟,咱进屋聊两句?”同样都是要“聊聊”,但和刚才的意思已经截然不同,毕竟,能随随便便拍出两千块钱给陌生人出头的人物,必然不简单,人家面子给的足足的,咱若是还不要这脸,那这辈子也算白混了。
陆铮笑道:“改天吧。”转头对小青说:“小姐,我请你喝一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生哥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年青人也是看上小青了,所以才为她出头,千金博美人一笑,可惜瞎了眼,看上个陪酒的,真他妈是个败家仔。
小青看来有些迷茫,却也依言点头,跟在陆铮身边,走向陆铮的包厢。
“好了,没事了,散了吧。”小五对着围观客人拱手,瞥着陆铮和小青背影的目光,有些伤感,有些不安,很复杂。
……
最开始的两个陪酒女也跟着出去看热闹了,再进包厢时陆铮便婉拒了她俩,两个陪酒女倒也看得开,这样的大老板不是自己等的姿色可以维持住的,现在不用陪着喝酒虚与委蛇就拿到了双份小费,也算运气不错。
给小青倒了杯酒,陆铮笑道:“先压压惊。”
小青怔怔拿着酒杯,突然抬头问道:“你是不是认识生哥?”
陆铮无奈地道:“你觉得像吗?”显然面前的女孩经历的事情挺多,总是把人往坏里想,现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和“生哥”串通好了做一场大龙凤,实则别有居心。
小青想了会儿,摇了摇头,旋即又看向陆铮:“那,那你这是为什么?”
陆铮拿起酒杯轻轻和她碰杯,说:“我这人就爱瞎出头,就这脾气,没那么多为什么。”
小青满脸狐疑,旋即又苦笑道:“算了,不管为了什么,我都得谢谢你,也是,我有什么东西好被骗的,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陆铮笑笑,说:“喝酒吧。”
闲聊了几句,问起小青籍贯、亲人、年纪,这是客人的老三套,小青不知道回答了几百几千次。
陆铮自也不会在意她答案真假,又叫她拿了骰子,摇骰子喝酒聊天,渐渐的,便熟络起来,话题也多了,天南地北的闲聊。
小青不怎么问陆铮的身世工作单位等等话题,很多客人不喜欢谈论这些,来喝酒就是放松的,小青很明白这个道理。
“你认识秦小龙么?”陆铮突然问。
来零点酒吧,自然是想先搞清楚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再定行止。
从小青和小五的谈话可以推断出,小青应该在这里干很久了,就是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她知道不知道。
“当然认识,他经常来,在这酒吧还有干股呢,我们都认识他,但是,他不认识我们。”小青俏皮的一笑。
陆铮说:“这几天他来没来?”
小青随口说:“前天晚上还来了呢。怎么,你认识他,找他?”说着就笑:“陆哥,你不是找他寻仇吧?”
陆铮笑道:“怎么会,我要和他有仇躲还来不及呢,还能往他跟前凑合?”
小青点点头,说:“这倒是,那是想和他认识?”
陆铮顺杆下驴,说:“是,想和他谈笔生意,但打电话他不接,我想当面和他谈。”
小青表情就严肃起来,很认真地说:“陆哥,沾上他,也好,也不好,既然他不接你的电话,我觉得,你就别再找他了,这个人听说喜怒无常的,你总找他,他要觉得烦就糟了。还有你想打听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就是这钱,陆哥你花的不值,他来我都躲出去,他太恐怖了,我们都怕他,所以他的事,我不清楚,都是听别人说的。”
陆铮笑了笑,说:“没什么值不值的,当交个朋友。”这个女孩子在风尘打滚久了,眼睛很毒,七窍玲珑,已经大概猜出了自己的来意。
陆铮喝了口酒,又问:“你刚才说前天晚上他来了?和谁一起来的?”听小青刚才直言不讳说秦小龙前晚来过,便知道她应该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小青皱眉回忆了一会儿,说:“我当时陪隔壁包厢的客人,他们来了一大帮人,后来有几个喝多了,搀着走的,那里面的人我都不怎么认识,他们也没找陪酒的。”
陆铮微感失望,点了点头,小青突然说:“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来的人里面,有个女孩子我认识,郝晓玲,我初中同学来着,她没看到我,我可看到她了,陆哥,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天和秦小龙喝酒的都有谁,要不,我找郝晓玲帮你打听打听,我们过年聚会来着,挺多年没见了,要不是这次聚会,我还真认不出她了,比上学时漂亮多了,女大十八变,就我,是越变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