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这里是陆铮的地盘,一点也不为过。
欧阳荣大概知道陆铮呼自己做什么,晚上六点多在陆铮和矿业公司老总毛盛才用餐时,自己和市局的人带走了毛盛才,陆铮自然要问个为什么。
“欧阳,跟我说说实话吧,到底怎么回事?”陆铮品着咖啡,微笑看着欧阳荣。
聊了姚二柱的事情后,卫香秀说要回家研究那堆条款,陆铮琢磨了会儿今晚的事,便索性也出了门,出门前告诉了白素娥锁好门窗,自己晚上未必会回去了。
欧阳荣叹口气:“不瞒您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姚局亲自下的命令,叫我们查毛盛才,我们只能照章办事。”犹豫了下,说:“不过那个举报毛盛才耍流氓的矿上女职工,一向名声就不怎么好,用矿工们粗鄙的话说,是个破鞋,所以,这个……”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陆铮抿了口咖啡,说:“老毛和姚二柱好像有什么误会?老毛一肚子怨气,今晚我第一次和他吃饭,他都能跟我唠叨姚二柱如何如何,可见怨气之深。姚二柱刚来乌山一个多月吧?他们以前认识?”
欧阳荣说:“这个,我不太了解。”
陆铮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吧,不了解以后就不问你了。”
欧阳荣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苦笑,说:“我也是道听途说,姚局长的爱人调动工作,调来咱广宁了,就调去了矿业公司的财务部。不过嘛,听说姚局长清贫的很,他爱人有点适应不了咱乌山的高消费,和财务部的同事们关系也很紧张,老觉得别人瞧不起她。姚夫人我见过,怎么说呢,一直在老家农村,很朴素,也不太好相处,自尊心太强,太敏感。”说到这儿不经意的笑了笑,显然,潜意识里,欧阳荣也不大瞧得起这位姚夫人。
乌山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渐渐地看不起外地人,包括近在咫尺的皇城根子民,乌山人也不怎么待见,谁叫不管是平均收入、消费水平还是城市现代化程度包括理念上和思想上的,京城看起来都渐渐有些落伍呢。
陆铮虽然是别人眼里不折不扣的乌山本地人,但自也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只是潜意识感情中,倒是和乌山这个城市脉搏相通,也有着某些方面的乌山思维。
欧阳荣又说:“本来吧,姚夫人在老家小县城生活挺好的,调她来乌山工作是老毛瞎热心,主动给办的,姚局长一再说不用不用,但趁着姚局长出去开会,老毛就把事情办了。”
说着欧阳荣就摇头:“这可不拍到马蹄上了吗?听说姚夫人不但和财会室的同事关系恶劣,有一次还把亲自去做工作的老毛给臭骂了一通,说他回护财会室的乌山本地人,看不起她什么的。”
“反正把老毛搞的下不了台,关系最后恶劣的很,姚局长本来就对老毛把姚夫人调来乌山不满,可能潜意识里,也觉得姚夫人给他丢人吧,不爱带出来……”
说到这儿欧阳荣忙闭了嘴,这说顺嘴了什么都往外倒。
陆铮笑了笑,说:“那账目呢,到底有什么问题?”
欧阳荣犹豫着,终于还是说道:“去年老毛出国,带了老婆孩子,给她俩都买了机票,算在公费里了。其它的,还在查。”
陆铮微微点头,便不再问。
第013章 知我者,白纱包也(上)
市委副书记、市纪委书记马华的办公室,陆铮正同马华闲聊。
陆铮还在市计经委的时候,马华便是市委副书记兼计经委主任,说起来,马华也算陆铮的老领导了,更是这五年来各种政治风暴后乌山市委常委班子唯一屹立不倒的实力派。
听着陆铮说起会计协会同纪委建立对口单位关系的构想,马华只是微笑。
陆铮喝了口茶水,说:“当然,这是很长远的一个想法,而且在将来,同级党委和同级纪委互相独立再无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我觉得也是可行的。”
马华笑着点了点头,并不表态。
陆铮又说,“比如最近矿业公司老毛的案子吧,如果财会制度有相对的独立性,这种漏洞完全可以避免发生,现在有人说会计师事务所会解决我们财会制度的种种问题,但这种拿来主义的方式太理想化,很多时候,我们的问题出现在内部财务制度上,尤其是我们机关行政单位和国企,内部财务制度的独立性也应该有一定的保障。”
马华听陆铮提到毛盛才,慢慢放下茶杯,微微点头,“毛盛才的案子,我心里有数。”
陆铮叹口气,说:“这几年,老面孔是越来越少了,让人心里难受啊。”
前次班子调整,马华同样身处巨大的政治漩涡中,听了陆铮的话,他眼皮不经意的跳了跳。
“能保住的,我一定会保。”马华说着话,拿起茶壶,给陆铮斟茶,慢慢说:“不过贵平书记私下跟我谈过,咱们有的乌山干部,身上有骄娇二气,他很看不惯。希望,这只是他眼里的个别现象吧。”
或许是从进来办公室后陆铮一口一个老领导令他微微动了感情,或许是对这位年轻实力派,他早就有些想法,聊天聊到最后,马华终于给陆铮透了透底儿,同时,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
没等毛盛才的案子出个结果,陆铮便接到家里的电话,在四月中旬的一个周六,陆铮回了北京。
本来,今天是江海燕调研结束回乌山的日子,陆铮还希望给她接接风,借机化解下过去的隔阂呢,毕竟江海燕在下面调研本来说只是半个月,结果这一下去就是一个多月,很难说不是心里有些疙瘩解不开。
按老妈电话里所说,陆铮驱车直接到了友谊宾馆,每次经过这个充满东方神韵的建筑群,看着楼墙里隐隐露出的绿色琉璃、飞檐流脊,陆铮都不由得想起和卫香秀的第一次,人生,就好像一次冒险,有着太多的偶然,所谓命运,很多时候,都是你自己作出的选择。
西楼605房间,陆铮敲门的时候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多钟,这是他的一种习惯,精确时间概念的习惯。
开门的是大姐陆佳菊,这些年的滋养,大姐现在俨然就是一位珠光宝气举止优雅的贵妇人。
“你来了。”大姐的笑容略带神秘,令陆铮隐隐猜到了什么事,来之前,虽然老妈只是说急事,并没有透露什么信息,但现今爷爷、外公身体尚好,又是叫自己来友谊宾馆,那么,最大的可能也就那一件事了。
“妈呢?”说着话,陆铮进了客房,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跟人谈事情呢。”陆佳菊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陆铮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是山德鲁家里又来人了吧?这次谁来了?”
陆佳菊笑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先洗把脸,拾掇拾掇,看你开了一路车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别人家看不上你。以前觉得我弟弟挺精神呀,今天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和人家比起来,跟小土老帽儿似的,看来人就是不能比。”
陆铮无语,说:“谁啊,是不是她堂哥来了?那家伙被我暴揍过一顿,有那么帅吗?”
陆佳菊抿嘴笑,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隔壁,606。”
陆铮说是这么说,还是洗漱过,休息了下精神,毕竟,长辈都答应订婚了,就得有礼貌,不能当儿戏吊儿郎当的,显得不尊重人。
在大姐催促下,陆铮出屋,和陆佳菊一起,踩着厚厚的红地毯,来到隔壁606房间门前,陆佳菊轻轻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白人女汉子,肌肉虬结,看起来孔武有力、彪悍异常,应该是个保镖。
陆佳菊轻轻推了推陆铮,对那女保镖比比划划的说:“这是我弟弟!”
女保镖操着生硬的中文说:“请进!”让开了路,倒令陆铮一怔,不知道什么时候,国语这么流行了。
陆铮慢慢踱步进屋,转头间,大姐却没跟进来,那女保镖,则慢慢关了门。
这里是一间豪华套房,外面是客厅,器皿华丽,纱幔飞扬,雕花沙发椅,家俬处处,弥漫着欧式风情。
只是房间内却空无一人,女保镖跟在陆铮旁边,说:“刚刚飞过来,小姐睡午觉休息一会儿,您稍等。”
陆铮点点头,本以为女保镖会去喊那位“小姐”,谁知道对方却是去吧台,泡了杯茶,送到了自己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这个女保镖就站在了一旁,好似监视自己一般,总之便是挡住了去往卧室的路线。
陆铮笑笑,便慢慢地品茶,又问:“是艾瑞斯的堂姐还是艾瑞斯自己过来了?”
女保镖还未说话,卧室门轻轻一响,被人拉开,陆铮转头望去,不禁微微一怔,却见红色基调色彩的卧室中,走出一个金发碧眸异常漂亮的芭比娃娃,没错,陆铮的第一个感觉,走出来的,就是个漂亮到妖异的芭比娃娃。
超级炫丽的白金色长发可爱的夸张,令人不敢直视,好似看多了便亵渎了这份华丽丽的可爱,清澈的碧眸,微微上翘弯曲出特可爱弧度的长长睫毛,睫毛轻轻眨动,水汪汪碧眸中那种无比纯洁无比童真的无辜味道令人恨不得为了保护她而和全世界对抗。
芭比娃娃穿着一袭雪白的半袖蕾丝裙,雪白刚刚过膝盖的蕾丝长袜,粉红色小皮鞋,服饰可爱绚丽到极致。而很容易便看出来,她纤细无比的长腿和上身的超级比例,妖异到人类很难达到,只有梦幻世界中的芭比娃娃才能生出这般给人强烈感官刺激的身材和令人不敢亵渎的可爱。
亦真亦幻超级可爱的芭比娃娃,那绚丽的色彩,甚至令陆铮都不得不转目他顾,自惭形秽。
“怎么不敢看我呢?”芭比娃娃得意的在茶几对面来回踱了两圈。
这一刻,令陆铮马上知道,自己不能被她纯真可爱的绚丽外表蒙蔽,她是谁?她是白纱包,把跨国公司当成猎物一般捕杀的白纱包,一个小魔头。
可是,当陆铮抬头,面对这个绚丽无比的芭比娃娃,却不禁又转开了目光,如此怯场,对于他这个重生者来说,简直难以想象。
芭比娃娃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盯着陆铮,说:“你的胆子变小了,你忘了?你以前可是把我的头都打破了!”
陆铮这时才愕然发觉,白纱包说的是中文,而且很熟练,简直和中国人说话一模一样,完全没有西方人说中文的生硬和那种一听便有所不同的说话风格。
陆铮咳嗽一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说完,便有些无奈,怎么真的便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般了,在白纱包面前,完全没有往日的挥洒自如。
琢磨着,问道:“你自己来的中国?应该不是吧?和你父亲?”
白纱包说:“我和爷爷一起来的北京,我爷爷现在,应该和你爷爷还有你爸爸妈妈在一起呢。”
陆铮默然,看来,是真的来订亲了?不过以前不是说过一两个月才来吗?
好像知道陆铮在想什么,白纱包说:“29号是昌明集团两周年庆典,我想来看一看,跟你学习发展公司的思路。所以,就提前来了。”
陆铮默默点头。
白纱包突然一笑:“我现在总算放心了。你也觉得我挺好是不是?来之前,我还真担心你傲气的很,不理我呢。你可是把我打败了,我应该拜你做老师呢。”
陆铮微怔,想了一会儿,又见自己和白纱包说话时女保镖已经避开,便很认真地说:“其实商业金融,我觉得我没资格做你老师。嗯,怎么说呢,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一种,有一种未卜先知的感应吧,对国际金融市场,我能预知一些变化,不过,现在这种预知能力越来越弱。”这话倒是真的,随着自己和白纱包两个不该出现的人物活跃在国际金融市场上,未来的世界将会越来越偏离原本的轨道,自己的“预知能力”自然越来越弱。
不过对于商界金融,自己还是拥有无与伦比的自信的,就算不及白纱包,差距也不会太大,当然,如果是同样的年纪,那委实太汗颜,实在是没得比。
第014章 知我者,白纱包也(下)
陆铮琢磨着,又道:“所以,如果你认为输给了我,是我能力多么强,眼光多么好,这才要和我订婚,那大可不必。”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但面对面坐着,陆铮却完全将她看成平等对话的对象,白纱包,委实便有这种令人忘掉她年纪的本领,话说回来,白纱包个头很高,身体也正在发育,说她是十五六的少女,也未尝没人信。
白纱包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盯着陆铮看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我又多了解了你一点。”
陆铮笑了笑,说:“是吗?”
白纱包碧眸轻轻眨动,异常的认真,而当她认真起来的时候,碧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好似有了一种直穿人心的魔力,说:“这段时间我看了很多关于中国的书,是你们红色中国出版的书籍,社会、政治、经济等等我都有涉猎,因为我想通过你的角度来认识中国,这样,就能更快的了解你。”
陆铮笑笑,低头品茶。
白纱包继续道:“你参加越南战争的经历我不大清楚,只是知道,你很勇敢,曾经带领你的士兵杀死了很多敌人,但是,为了更多的歼灭敌人,你和你的部下用鲜血和生命完成了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很多士兵都牺牲了,我想,你也不愿意再回忆这段历史,是吧?”
陆铮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了一丝痛楚。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段往事的。”白纱包轻轻的,伸出雪白稚嫩的小手,轻抚陆铮的头。
陆铮立时有些无语,躲开了她的手,说:“少跟我装小大人!”
白纱包噗地一笑,绚丽可爱的笑容令人心旷神怡,说:“心情好多了,是吗?”
陆铮笑笑,说:“勉为其难,算好了些吧。”
白纱包说:“那我继续说,你从转业到广宁后,一直到上个月的经历,我都知道,所以我想,我已经对你有些了解了,只是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陆铮慢悠悠品着茶,说:“那你说说,都了解我什么了?”
白纱包说:“在我眼里的你,虽然是政治人物,在红色政坛发展,但我觉得,你现在并不在乎会不会升官,也不在意会不会下野,我说的对不对?”
陆铮猛一怔,抬头看向了白纱包。
白纱包继续道:“其实中国官场的潜规则,我有所了解,对你来说,便如小儿科一般吧?比如妥协,比如平衡,这些所谓你们中国官场的艺术你其实都了解,如果你想做,你能比谁做的都好,只是你不在乎,因为你志不在此。”
“在广宁,看起来你很毛躁、激进,但我认真的了解过,虽然你最后黯然下野,但你牵头搞的一些变革却保留了下来,比如罚金刑,比如工人委员会,都在那位江县长的手里发扬光大。我在想,当时你的想法就是尽快将这些变革落实,如果你能继续做下去,固然好,做不下去,模版也要先立起来。”
“甚至我怀疑,你是故意离开广宁的,你努力争取的话,也不会下野。因为你知道,这些新生事务,由你来做,绝对没有那位江县长做效果好,因为江县长的父亲,是那里的省长,由她来做,阻力会小很多很多。”
“你好像总有一种紧迫感,好像担心发生什么大的变故,所以,你要不计任何代价的树立一种改革的模版,为变故来临做准备?”
陆铮呆呆地听着,白纱包除了对国内官职职务仍显生疏外,竟然对自己了解若斯。
是啊,现在不尽快树立起某种改革模版,等真的国企改制大潮来临,那么国有资产的流失不可逆转,工人监督委员会也好,罚金刑的探索也好,自己都希望在未来对遏制国有资产流失和遏制贪腐能起到一定作用,要一步步完善,自是时不我待,越快起步越好。
如果等自己能真正发出声音再来探索这些东西,那就太晚太晚了。
白纱包又继续道:“我总觉得,你在地方上进行的变革环环相扣,罚金刑、监督资产的委员会、会计制度甚至小公社,都有着内在的联系,你的野心很大,大到要树立一条你们中国改革的新路线,是不是?”
陆铮沉默不语。
白纱包微微一笑:“看来我没有猜错。你一直留在乌山,也是为了这条路线,你要在乌山树立起一条改革路线的模版,用来影响你们中国,若不然,你只是想做官的话,现在回北京,总比在乌山容易得多。”
“总有一天,当你的力量积蓄完毕,当这些模版你用各种手段影响着发展、摸索成熟,你就准备在乌山,挑起这场战争,对不对?”
白纱包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微微有些激动,很明显,她是个喜欢猎奇的家伙,而商界上的捕杀,远不及红色中国政治集团之间剧烈的碰撞更令人热血沸腾,尤其是,自己面前这个男人,或者说自己的未婚夫,就将是未来这场激烈碰撞的中心人物之一。
陆铮笑笑,说:“你这话就跟我说说,如果跟别人说,人家肯定以为你疯了!”
白纱包神秘一笑,“我当然会为你保密的。”
陆铮慢慢端起了茶杯,看着白纱包,说:“所以说,在你眼里,了解的我,就是个疯子?”
白纱包捧起面前可爱的兔子图案小茶杯,很小口地喝了口茶水,悠悠道:“像我们这种疯子,自当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陆铮就笑,举起茶杯说:“那,为了两个疯子真正认识干一杯。”心里,却是震撼的无以复加,实在想不到,自己很多心思,爷爷不知道,父母不知道,兄弟姐妹不知道,卫香秀不知道,这小小的白纱包,竟然便知道了?
人生路漫漫,得一知己足矣,世人,又有几个有幸能有一真正知己的?自己这个重生者就更不可得,但自己又是何其幸运,冥冥中,竟然有白纱包这种小友得以结识,若能一路相伴,此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