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指了指那个人：“这个小同志说的好！不过是真把式还是假把式，咱都要走着瞧，是吧？”
人群里，就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旋即，陆铮正色道：“事情我一定会公正处理！但是，你们在这里静坐了有小半个月了吧，阻碍交通、妨碍社会正常经济秩序！给广宁造成的影响极为不好！我希望，就到此为止了！我给大家了一个承诺，大家也还我一个承诺，好不好？！”
有些工人说好，大多数却不吱声，很多人心下盘算，若不是这么闹一闹，县委书记能换人？你会答应帮我们解决问题？如果我们真的散了，从明天开始不来静坐了，怕你又是另一个说法了吧？
陆铮看着沉默的人群，缓声道：“总之大家维权的心情我理解，前期的做法我也认同，但从今天下午……”抬手腕看了看表，随即抬头继续道：“从下午四点，也就是三个小时后，解放路，就是大家所在的这条路，解封！如果还有拦阻车辆通行趁机闹事者，一律以扰乱社会秩序拘留！严重的，将会追究法律责任！”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我的心情希望大家也理解！一个月后，如果大家觉得我没能实现承诺，可以去市里省里告我，我陆铮承诺，绝不拦访！但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希望同志们配合我、配合县委的工作！”陆铮说着，对大家合十做了个四方揖，说道：“谢谢大家！”
在工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陆铮转身走向了县委大院。
“陆书记，到了时间真清场么？”走在陆铮身边，谭强有些担心的问。
陆铮转头，对蔡明国道：“你去，挨个给那些说了算的工人代表做工作。”又对谭强道：“你现在，就开始做清场的准备。”
谭强心里一凛，默默点头。
或许，陆书记只是希望做样子能吓唬住这些举棋不定的工人和家属尽快散去；又或许，陆书记真的下了决心到时间要清场，对于这位经历过南疆血腥战场的书记来说，或许，一点点流血冲突，根本算不得什么。
陆书记到底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县委大院外，在一声声命令传达中，一排排绿军装武警士兵开始集结，肃杀之气弥漫，令那些县委大院前聚集的工人和家属都渐渐感觉到，越来越是不安。
第063章 东窗事发
县委办公楼五楼，看着县委大院前慢慢散去的人群，王同迪目光闪烁，转头问：“陆书记呢？”
“好像去化肥厂了。”旁侧政府办主任王涛也摸不大准这位新县委书记的行程。
王同迪嘴里嘀咕了句什么，王涛也没听清。
……
光柱忽明忽暗的闪烁，音乐，狂暴中好似有警笛长鸣，刺耳怪异。
舞池中央，几名穿着闪亮蝙蝠衫的小青年正踩着滑步扭着身子作出擦玻璃的动作，口哨声尖叫声不断。
陆铮坐在吧台前，咬着吸管喝饮料，他仍旧是一身浅蓝色列宁装，令吧台服务生很是诧异的盯着他看了几眼。
直等看到县局的候副局长等了半天的人就是这个土老帽，服务生才不敢再多看多听，挪到了吧台另一边招待客人。
“陆书记，咱们去包厢吧，外面太吵了。”侯建军指着自己的耳朵，大声地说。
陆铮微微点头，便跟在侯建军身后，上了二楼包厢区。
广宁的士高舞厅，二楼是中空结构，包厢外走廊上，便可以看到舞池中舞动的红男绿女。
茶色玻璃门包厢，从外面看不清里面情形，在包厢里，看外面却好似就隔了一层浅色玻璃。
随着玻璃门闭合，喧闹和狂躁好似也被一股脑的关在了外面，包厢的隔音效果，也相当不错。
“陆书记。”侯建军既惭且愧的看着陆铮。
昨天就听到了信儿，自己这位老领导被派来了广宁主持大局，侯建军只欢喜的心脏差点从胸腔中跳出来。
两年了，侯建军从高志凯在的时候就被打压，高志凯走后，他同样郁郁不得志，马跃武从来没信任过他，现今他在局里分管的工作，甚至还不如市局下来挂职锻炼的高副局长重要。
侯建军不是不想和马跃武搞好关系，但马跃武一直就不喜欢他，主持县局工作的常务副局长王玉国，曾经是陆铮在县局的办公室主任，和侯建军一度走的很近，但现今，两人的关系几乎可以用水火不相容来形容。
侯建军正准备过阵子去一趟青龙，看能不能请老领导想想办法，把自己调去青龙呢。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陆铮来了广宁。
昨天陆书记到了广宁，今天，周大清就来送信，说晚上陆书记要见他，在广宁的士高舞厅，虽然不知道陆书记为什么约在这里，但侯建军自欣然赴约，而且，有人也想见自己这位老领导。
只是周大清，这次见到周大清，侯建军心里真不知道什么滋味，很羡慕，也隐隐有些嫉妒。
本来只是县局的小科员，可几年过去，跟着陆局到处走，这次来广宁，周大清被任命为了县委办副主任（副科），同时，也应该类似于陆书记专职秘书的工作吧？
自己呢，还在原地踏步，甚至，越活越回去了。
想想，还真是令人郁闷之极。
“建军，来，坐。”陆铮拍着身旁的沙发，打断了侯建军的臆想。
侯建军忙走过去，坐下，开啤酒。
“建军，化肥厂，最后怎么给万德武包了？”陆铮昨天才知道这事儿，印象里，万德武还是那个因为投机倒把被收拾的小商人，却不想，现在好像生意做得挺大。
侯建军笑笑，说：“他有实力呗，这家的士高，也是他开的。现在的万老板可不是以前的万老板了，听说，搭上了市里的关系，以前见到谭强都三孙子一样，现在，谭强求他办点事，他都爱答不理的。”
陆铮就笑了笑，说：“嗯，现在是万老板了。”
侯建军说道：“您最后见他是三年前他在黄金海岸开音乐茶座吧？”
陆铮点点头，还记得，在那小小的音乐茶座，发生了很多事，还同马卫国的儿子马文革爆发了冲突。
侯建军说：“后来吧，有一年多没他的消息，等他再回来，就了不得了，听说有了几百万身家。至于他怎么发家，外面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他和中央领导的公子搭上了关系，倒手卖批文就几十万几百万的赚，他拿小头，也赚了不少。也有人说他去香港了，在香港和特区间走私货，这才发了家。不过这些都是传闻，具体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陆铮点了颗烟，没说什么。
“他现在吧，离婚了，找了个小的，还是明星呢，管婕。”
“谁？”陆铮怔了一下。
侯建军道：“管婕啊，就演红楼梦里王熙凤的，感情，听说还挺好呢。万老板追她很是费了些心思，管婕为了他闹的离婚，跟他来了乌山，这事儿，万老板处理的低调，可好多人都知道，还有人在咱广宁见过这位大明星。”
陆铮这才意识到，万德武真的不是以前的万德武，更不是广宁地面上的土包子了。想想也是，现在身价几百万的男人，那都是极为成功的人士，自有成功人士的吸引力，下决心追求，有结婚的承诺，再承诺帮着拉投资拍片之类的，影视圈的女星动心一点也不稀奇。
“对了，陆书记，万老板今晚想见见你。”侯建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干涩。
陆铮微微一怔，皱起了眉头。
侯建军也实在没办法，却是，陆书记刚刚来广宁第二天就约自己见面，自己呢，却帮万德武传话，这事情办的太不讨喜了。
可是，侯建军也没办法，万德武，抓着他的把柄呢。
侯建军犹豫着，终于还是道：“陆书记，您还记得赵明邦吗？”
赵明邦？陆铮微微点头，虎子枪击高志凯案的目击证人，后来翻了供，两年多前，就辞职离开了广宁，有人说，他现在在南方经济特区做生意呢。
“赵明邦的事儿，万德武知道一点。”侯建军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这事儿自己没办利索，可又必须要跟陆书记说，若不然，万一陆书记不晓得其中利害，和万德武发生冲突，可就糟糕透顶。
侯建军还想往下说，见陆铮摆了摆手，便将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
两年前，为了摆平赵明邦，侯建军下了血本，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姘头。
就在高志凯和赵明邦等人在洞蜜园喝酒的那天晚上，调戏洞蜜园老板娘被勾的欲火上头的赵明邦，在回家的小巷子里，自行车撞到了一个漂亮女人，当时他自然不知道，这个女人便是侯建军的情妇。
赵明邦下自行车去扶，那女人撒娇撒痴的，肌肤不经意的碰触，很快就令本就有了七八分酒意的赵明邦失去了理智，旋即便尾随这漂亮少妇去了她家里，成就好事。
却不想正胡天胡地之时，侯建军冲了进来，拍了照片，威胁赵明邦翻供，不然，就将照片贴的全县城到处都是，看他妻子儿子如何做人。
赵明邦无奈之下只得屈服，事后，全家搬离了广宁。
侯建军同样给了姘头一笔钱打发走了她。
本以为事情就此完结，谁想不知道怎么着，那个烂货就在广宁成了万德武家的保姆，但手脚又不干净，偷东西被万德武逮住，被万德武打得昏过去几次，最后，把这事儿说了出来。
万德武便奇货可居，有一次，单独请侯建军吃饭时提了提这件事，不过侯建军在县局并不如意，万德武也没提过什么要求和交换条件。
这一次，陆铮来广宁，万德武昨晚便找了侯建军，说要见一见陆铮，侯建军，自然不能拒绝。
“陆书记，见见他吧，万德武，现在真不比以前了。”侯建军小心的劝说，如果一拍两散，只怕陆书记，也麻烦的很。
陆铮终于点点头，“行。”看了看表：“给他半个小时。”
侯建军大喜过望，忙飞奔出去，陆铮只是，静静的吸烟。
大概几分钟后，就听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包厢门一推，万德武走了进来，西装革履的他皮肤却是白净了许多，微笑着，走过来和陆铮握手：“陆书记，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陆铮没和他握手，只是笑着点点头：“万老板，听说你是越来越神通广大了。”
万德全就是一笑，顺势坐在了陆铮身边。
第064章 士别三日
自己倒了杯啤酒，万德武惬意的抿了口，说：“陆书记，我跟您汇报下我承包化肥厂后的工作吧。”说着叹口气，“做实业难啊，但我老万，一直心系家乡，为了家乡的建设，我回来投资，可谁知道，家乡人不理解不说，还到处扯我的闲话，说我的钱是走私来的啊，是抢来的啊，还在厂子里给我造谣，说我做假账，弄公家的钱！背后还有人叫我万扒皮，陆书记，您说我冤不冤？”
陆铮笑了笑，说：“嗯，听起来，还是一肚子苦水呢。”
万德武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啤酒，说：“可不是嘛，就说化肥厂吧，我觉得，那些老工人就是看不得有钱人，他们眼红！又说我剥削啦，又说我做假账啦！就说烟煤吧，非说我的进价比市场上高一倍价钱，他们懂什么？我这两年可没少做煤！他们难道不知道今年国家把褐煤到无烟煤重新划分标准了？无烟煤，也分好几类的，我进的都是一类煤，价钱能不高么？我也是为了厂子好，为了厂里机器设备好，不然我是承包者，用劣质煤，机器磨损高，可这和我有关系吗？我这就叫一片好心换来了驴肝肺。”
“还有啊！又说我把机修车间拆了后不建，里面设备卖了十几万也是低价卖出，陆书记，你说我在乎这几个钱吗？这不我准备上尿素新生产线，技术人员说了，原来的机修车间根本派不上用场了！你说，我不拆留着它生蛆吗？”发着牢骚，万德武一瓶啤酒很快就咕咚咕咚喝完，随即，他又开了一瓶。
“虽然老工人里也有支持我的，可架不住得红眼病的人多啊，两边还动手打起来了，实在闹得我没办法，才向县里反应，县里就暂时解散了委员会。厂里出了这么大事，我总得有个姿态吧？一碗水端平，委员会里的工人我就暂时和他们解除劳动合同，可也答应了以后会有说法，但他们就闹起来了，陆书记，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一瓶啤酒很快又被万德武喝了进去，他见陆铮一直微微点头听他说话，便也开了一瓶酒递给陆铮，说：“陆书记，你也喝。”
陆铮摆摆手，说：“这样吧，明天你带齐材料，来我办公室找我。”
万德武大咧咧点点头：“好，我叫小李给送过去，明天我要去乌山呢，约了个导演，拉了点钱，给小婕拍部剧。”
陆铮微微点头，说：“听说管婕嫁给你了？”问起这话，心里还是不禁有些怪异，这个擅长扮演古装妩媚贵妇的明星，前世时，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很迷恋她，可谁知道，竟然会突然就成了万夫人。
自己，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啊。
陆铮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提起管婕，万德武圆脸浮现出自得的笑容，说：“陆书记也知道她？看过她的戏吧？是，我和她感情现在好的很，陆书记来乌山，我们两口子一定虚席以待，叫她也和陆书记喝两杯。呵呵，就是市里的刘副市长和我吃饭，管婕我都不舍得她出面的。不过没有你陆书记，就没有我万德武，这，我还是知道的，对你陆书记，我老万绝对没话说。”
侯建军微微皱眉，从一进来，就见万德武大咧咧的全然好像和陆书记平起平坐甚至还高陆书记一头，最后这句话，看似说了句人话，可那语气，委实令人反感，又提到刘副市长什么的，可不就是在显摆么。
陆铮只是笑了笑，说：“万老板不比以前啦，现在结交的都是大人物。看来也很宝贝自己的夫人，是个好男人。”
万德武啤酒有些急，喝的微微有些兴奋，摇摇手：“哪里哪里！”一抬头，却发现侯建军瞥着自己的目光里有鄙视之色，他脸色就微微一沉，说道：“好男人我算不上，但我家管婕就是被谁看一眼，我心里都不舒服。”说着就一笑：“这点我就不及侯局了，两年前那事儿，把自己女人都搭上了……”说着就哈哈、哈哈笑了两声。
陆铮怔了一下，侯建军则脸涨红，猛地站了起来。
玩万德武却是不屑地看着侯建军，说道：“侯局，还想拘我啊。”
陆铮起身，“好了，老万，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万德武这才起身，说：“行，那陆书记，改天见。您甭送，甭送。”笑呵呵，迈着方步出了包厢。
“这王八蛋，有俩糟钱，越来越不是东西！”侯建军咬着牙，恨恨地说，心里，真恨不得就追出去宰了他，可是，现在的万德武早已不是以前的万德武，只怕陆书记，都动不了他吧？
听万德武的口气，市里刘副市长好像他都不是特别巴结的意思，很明显，这家伙的后台老板另有其人，而且应该是大人物，说不定，就是传闻中那位他结识的中央领导的公子。
这样的商人，只怕陆书记都惹不起。
侯建军一肚子火气无处宣泄，拳头握得关节咯吱咯吱响。
陆铮拍拍侯建军的肩膀，没说话。
……
礼拜六，阳光明媚，刚刚早上八点钟，窗户玻璃上郁郁葱葱树林似的冰花已经散的无影无踪。
陆国斌很早就来到了县委大院门口等陆铮，可是，等到八点钟，也没看到陆铮的车进院，他跟门卫老头打听，才知道陆铮昨晚一晚都在办公室熬通宵。
当他想进大院时，门卫老头立时如临大敌，警惕地看着他：“你找陆书记？那不行，肯定不能放你进去，想找陆书记的人多了，我要各个都放行，咱这县委大院还盛得下这些闲人吗？”
陆国斌说：“我，我是工人代表。”
门卫老头白眼一翻：“那更不行了！陆书记前几天不是见过你们了吗？现在啊，你们就回去等信儿，催也没用！陆书记想好处理你们的办法，自然会通知你们。”
陆国斌怔了下：“处理我们？为什么处理我们？”现在他对这事儿委实有些敏感，因为从还在化肥厂上班的工友反馈的消息看，万老板露了一面，得意洋洋的宣称事情解决了，闹事的都不会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