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谋 第278节

孟谨行的确很焦虑。

从白天想到天黑,他始终沒能找到万全之策,随着时间一分分地流逝,这种焦虑越來越沉重,就像大山一般压着他。

他不可能一直把青坪钨矿的事压着,但不能帮钟敏秀从这件事中脱出來,又让他有一种撕裂般的痛苦。

这种痛苦让他更深地体会到,钟敏秀当时这么做是冒了什么样的风险。

直到近午夜,他终于下决心冒个险,找夏明翰坦陈钨矿真相,然后把这件事承担下來。他这么做,是等于拿葛云状、夏明翰的政治生命一起冒险,但他别无选择。

他走到桌边摁灭手里的烟,然后拿起桌上的手机和钥匙包,走到门口关灯、关门,迈着沉重的步子下楼离开。

胡四海一直等在院子的停车场,远远看到孟谨行从办公楼出來,立刻下车拉开车门,等待孟谨行近前上车,替他关上车门。

才坐进车里,孟谨行的手机很突兀地在黑夜中响起。

电话是比康岳他们晚一天到蓝利县的冯林打來的。

他告诉孟谨行,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在冯林到的前一天,康岳和莫柏在蓝利县委宣传部碰了一鼻子灰,当地的那位女部长明知有非法拘禁小人质的事,但她照样还是极其冷漠地表示问題出在长丰县,如果不是长丰欠了耒河镇农民的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不仅如此,女部长对于康、莫二人提出见县委书记,商议解救小人质的意图时,她竟然冷冷地表示,康、莫不应该因为这样的小事惊动县委书记。

康岳拍案而起,据理力争,但都如同重拳砸在棉花上。

冯林与他们碰头后,三人第二次找到县委宣传部,终于有一位副部长同意带他们去了政法委,见了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

冯林在电话里说:“……绑架马文龙的事在这里沒人不知道,但是所有人都一边倒地认为错在长丰,他们虽然对马文龙的遭遇表示同情,但问他们孩子的下落,他们却说去查了沒线索。经过再三交涉,他们才派刑侦队的一名同志陪我们一同去了耒河镇。”

孟谨行右手揉着太阳问:“见到孩子了?”

“沒有!但是见到了绑孩子的人。”

“哦?”孟谨行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真是农民?”

“对。领头的就是耒河粮油食品厂的厂长吴光玉,这个人当过二十多年的村支书,很有群众威信,跟他一起來的有七、八个人,都是同一个村的村民。”

孟谨行头皮有点麻,又是这种宗族关系。哪怕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面对过这种事情,最后也都顺利解决问題,但那都是在本省,是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像这种跨省的情况,谁都能想到,问題绝对比当地更难处理。

冯林接下來的话立即证明了他的想法,“吴光玉和他带來的人都很张狂,既不怕刑侦队的警察,也不怕书记、镇长,甚至还说他们知道这么做犯法,但既然讨债无门,走投无路了也只有赌一把,只要把钱讨回來,就是坐牢也值,要是讨不回來,他们就抱着孩子一起投湖死了拉倒。”

孟谨行听至此处,愁眉深锁,“有沒有问他们,來长丰要钱和上访的过程?”

“沒等我们问,他们自己就说了。”冯林突然叹口气,“如果撇开孩子的事,独立來看他们的遭遇,也真的很让人同情!许建国跑了,马振云又付不出钱,他们也是上天入地都无门了。”

“你们沒提出來见孩子吗?”孟谨行问。

“提了,但他们就是推三阻四不让见,除非我们能当场砸十万给他们。”冯林道,“按吴光玉的说法,他们就是故意让马文龙写信的,目的就是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尤其是新闻单位的注意,而且最好这件事捅到越上面越好,使得长丰县不得不重视这件事,拿出钱來还给他们。”

孟谨行愣了一下。

如果这是对方的真心想法,那就足以说明,整个事情的发生,是被当地政府默许的,所有这一切行动都是在当地政府睁一眼闭一眼的方式中,堂而皇之地上演。

孟谨行这时看到汽车已经开进县招的停车场,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后,问:“现在谈到什么程度?”

“对于我们要见孩子的要求,他们答应明天再给我们答复。”冯林说,“我和康、莫两位记者现在已经回到沙口,他们正连夜赶稿,打算让新闻上明早的头版头条!”

“辛苦你们了,替我问候两位记者。我马上会把你们在那边的情况汇报给夏书记。”孟谨行说完合上手机,下了车。

他直接去了夏明翰的房间,來开门的不是夏明翰本人,竟是钟敏秀!

走进房间,孟谨行才发现,何淼也在座,心不由得“倏”一下沉到谷底。

他只顾着自己闭门思考,全然忘了何茂山会不会在他走后与钟敏秀联络!

夏明翰脸上阴云密布,看到孟谨行沉声问:“你又是什么事?”

就凭这句简短的问话,孟谨行就从头凉到脚,钟敏秀肯定自己扛下了整件事!

他嘴还沒张开,钟敏秀就已经抢道:“小孟,夏书记和何书记正在与我谈话,你的事能不能缓缓明天再汇报?”

夏明翰目光犀利地瞥了钟敏秀一眼,问孟谨行:“你想说什么?”

钟敏秀抬头紧紧地盯着孟谨行,目光中带着警告,令孟谨行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然后对夏明翰说:“绑架马文龙的事,会登在明天曙光报的头版头条。”

夏明翰审视孟谨行少顷,面色微有缓和,口气却依旧严厉,“你找的记者?”

“去的是秦婉华的学生,我们这边冯林也过去了。”孟谨行说。

夏明翰轻哼一声,良久才道:“还有别的事吗?”

孟谨行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堵得难受,不敢再去看钟敏秀,木木地朝夏明翰摇摇头,转身往门外走去。

从站的地方到门口,不过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但他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很远的路,当他的手握住门把的时候,终于还是转过身,冲着夏明翰道:“我想跟三位书记说说青坪……”

“孟谨行!”钟敏秀一下站了起來,脸色苍白,杏眼圆睁怒视着他,孟谨行从里面清楚地读到了绝望。

夏明翰冷冷地看着孟谨行道:“有事明天到办公室來,现在我沒时间听你汇报。”

孟谨行内心充满了悲哀,猛然转身冲出夏明翰的房间。

胡四海放倒了驾驶位在车上打瞌睡,模糊听得车门被拉开的声音,立刻警醒坐起,就听孟谨行的声音从后座传过來:“海哥,找个地方喝酒!”

胡四海愣了数秒才“哎”了一声发动车子驶离县招,并问道:“要不要叫其他兄弟?”

“不用,我俩就成,不醉无归。”孟谨行将头靠在后座闭上了眼睛,只一会儿,他就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淌在脸上。

胡四海驾车兜了半天,才在小街沒有打烊的店子,俩人就着搁人行道上的小桌子,要了一箱啤酒几碟小菜,起了瓶盖子,也不用杯子,直接就喝。

借着点菜的工夫,胡四海偷着在店堂内给徐旸打了电话,让徐旸最好过來远远看着点,以防他陪着孟谨行一起喝醉了。

随即,他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今晚陪领导可能不回了。

安排妥当,他回到外面放开了怀陪孟谨行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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