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谋 第2节

夏明翰把孟清平父子迎进门后,话说得很客气,却连茶也没有泡一杯。

孟清平堆着笑催促儿子将礼物放到桌上,又讨好地递了根烟到夏明翰面前,“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犬子谨行参加选调生招考过了。放在过去啊,他这就算是你的门生了,我今天带他来认认门,以后还请夏处多加教导了!”

孟清平说得极为谦逊谨慎,孟谨行甚至有一丝错觉,此刻的父亲才是一名处级干部,而夏明翰却是一位厅级干部。

“孟谨行?”夏明翰露出思考状,“啊,好像是有这么个名字!老领导太客气啦,有您在前,小孟哪还需要别人来教?”

“我能教他什么?我有的只是错误教训啊!”孟清平叹口气道,“明翰,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你多关照,让他去个有利于锻炼成长的地方就成!”

夏明翰看过孟谨行的档案,知道他是孟清平的儿子,心里也曾想过,这个年轻人行事作风会不会如他的档案一般漂亮?与他的父亲会不会有所不同?

孟清平亲自带着儿子求上门来,令夏明翰有一丝意外,心中也因此暗生感叹。

曾几何时,孟清平在都江就是权力的象征,有谁会想到,孟清平也会为儿子找人求情?

夏明翰端起自己的细瓷杯子抿了一口茶,理了一下思路,才慢条斯理地说:“去处倒是有一个,也算是有人可以照顾,不过……”

“明翰,但说无妨。”孟清平清楚,夏明翰还没说出来的才是正题。

夏明翰想了想说,“为了响应中央号召,我省这两年选调生待遇政策虽然优厚,但具体工作安排都是面向基层偏远或经济落后地区。这就使得许多高学历人材到基层后产生严重的心理落差,不能体会到党和政府为他们提供广阔锻炼平台的深层意义。”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即便是有人照顾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和吃苦的精神,我的建议还是放弃为好,毕竟都是些穷山恶水的地方啊!”

孟清平觉得夏明翰之所以说这番话,就是要端足架子,让他们父子承他人情。

他略有迟疑地从裤兜里掏了个信封出来,推到夏明翰面前,“明翰,这应该能充分体现小行去基层的决心,还望你成全。”

夏明翰眼中有诧异一闪而逝。

孟谨行从进门开始,看一向高高在上的父亲为自己拉下老脸陪小心,心底已是极为不忍,再看父亲竟然为了让自己获得照顾,连送钱这样的事也做了,心底更是涌起一阵悲哀。

如果,这就是父亲用政治生命换来的教训,他绝不需要!

“夏叔叔,我不需要任何照顾,也不怕吃苦,只恳求你给我一个真正锻炼的机会!”

夏明翰闻言审视孟谨行良久,才道:“老领导,你们回吧,小孟的事,我心里有数。”

离开夏家,孟谨行一直沉默不语。

孟清平并不心疼送出去的钱物,却不能不为如此倔强的儿子担心,忍不住又以自身感悟教导儿子:“小行,爸爸也不想低声下气,但这就是官场,你要想走好、走踏实,必要的时候就得学韩信,把尊严踩在脚下!”

第002章临危受命

拜访夏明翰不久,省委党校选调生培训班开课。

孟谨行白天上课,晚上跟着父亲接连拜访了几位长辈。

培训班结束,到省委组织部办理组织手续的当天,夏明翰单独找他谈话,态度远较那晚亲切,殷殷嘱咐他不要辜负省委期望,发挥所长为长丰发展做贡献。

次日他便告别家人,和另外三名选调生从都江到申城,又从申城到长丰。

但他们到长丰县委组织部后,却迟迟得不到接收。

孟谨行每天都去县委组织部,帮着倒水擦桌,敬烟端茶的,几天下来就和工作人员都混熟了,尤其是干部科的徐旸,似乎天生与他投缘,俩人很快称兄道弟,时不时一起喝个小酒。

徐旸告诉孟谨行,他们不被接收的官面理由是长丰所有的部门都超编了。

但他私下又玩笑说,省里下来的选调生多半有门路,与其待在长丰这个穷地方,还不如动用自身的关系去其他县工作,等在这里玩不转。

半个月后,的确有人想打退堂鼓,报告刚递上去,市委突然下文,允许长丰县将该批选调生超编安排至乡镇。

当晚,县委组织部长钟敏秀亲自找孟谨行谈话。

她很客气。

先说了省市哪些领导为孟谨行的事情来过电话,表明省市两级领导对选调生、以及孟谨行个人的重视。

接着又对孟谨行的学业、在校表现等等个人情况充分肯定,一再声明长丰需要他这样政治进步、拥有高学历的年轻干部。

然后又说了一大堆县乡两级的难处,以及长丰各地的艰苦环境,表示肖县长和她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安排孟谨行的工作,以至于接收工作整体延迟了这么久。

最后她才说组织上已经决定将孟谨行派往桑榆乡政府,县委考虑到孟谨行刚从学校毕业不熟悉当地情况,必要的实习期还是需要的,与市委沟通后决定,给桑榆乡增加一个副科编制,但目前不作具体安排,孟谨行一年实习期满工作出色则予以提拔到副科实职岗位。

她希望孟谨行下去以后,无论生活工作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多多向组织汇报,坚定信心,争取在实习期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

临走,她请孟谨行有机会代她向夏处问好。

孟谨行在电话中与父亲聊起此事,孟清平便道:“请夏明翰帮忙既对又错啊,你刚去就被打上标签了。她亲自找你足以说明两点:一是她和肖县长是你的后盾,二是县乡两级情况都很复杂。”

父子俩没有聊太多,孟清平临了让儿子思考两件事。

一是读柳宗元的《敌戒》,想想,为什么柳宗元认为有敌人是件好事?二是想想西汉以来,各朝各代都有朋党、派系,其社会根源是什么?

……

次日,孟谨行在县委组织部见到了前来接他的桑榆乡党委副书记——姜庆春。

夏末秋初,暑气依然肆虐。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孟谨行拖着行李,风尘仆仆地跟在姜庆春的身后,从五菱面包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破旧的三层青砖楼,难以想像这栋五十年代的旧建筑就是乡政府。

“小孟,走吧,我带你见见何书记和梁乡。”

姜庆春打断孟谨行的思绪,站在低矮的台阶上,看着这个像飞蛾一样扑进桑榆乡的年轻人。

位于长丰东部的桑榆,是一个人口不到六千的贫困乡,经济总量一直排在全县末位。

桑榆乡的领导班子对贫困有着高度共识,始终把争取各种扶贫款作为重中之重,几十年未曾改变过。

这种不变,让桑榆乡的领导班子牢牢地结成了一个板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

市县两级近几年一直想改变这一状况,但无论派谁来桑榆,不是灰溜溜地走人,就是被无奈地同化,现任党委书记何其丰就是众人眼里被同化的典型。

姜庆春暗道,连何其丰这只狐狸都拿桑榆没辙,一个嘴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又能搅出什么境界来?

他只要想想市里最后发的那个文,就忍不住想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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