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谋 第10节

“别人耍无赖。”孟谨行咧嘴露出满口白牙。

雷云谣闻言咯咯直笑,笑完才说:“空口白话,你没证据没证人的,拿我奈何?”

“那就走着瞧喽!”孟谨行挑挑眉。

“懒得理你!”雷云谣瞪他一眼道,“大主任,你有心思算计我,还不如关心关心如何改变观山村的落后面貌吧。”

她说完一闪身溜了。

孟谨行笑着摇头,他一点都不担心她会不答应自己提出的合作方案。

他不相信如此聪明的雷云谣会不明白,人在利益面前会爆发出各种意想不到的行为,姜梁两家已经盯上了小凤山的未来收益,在不能分一杯羹的情况下,她根本不可能独自开发小凤山。

雷云谣只要想继续开发小凤山,平衡观山村各方的利益关系是她不二的选择,而乡政府的加入则有利于她与观山村之间关系的协调。

孟谨行正一个人想得出神,姜琴芳和穆添回来了。

穆添进门时嘴里不停地叨叨,“天色不对,像是有场暴雨要来,我们多准备点吃的,说不定有段日子会出不了门。”

被穆添这一说,孟谨行想起这两天的报纸一直在报道长丰县持续暴雨,几个乡不同程度出现洪涝。

他“霍”一下站起来,饭也不打算吃了,急急地说:“进村去看看,得把人转移出来,免得暴雨来了,我们来不及处理。”

家访的那些天,孟谨行看到观山村人的生活现状,才知道自己和穆添在村委的居住条件已经算是优越的,至少顶上有瓦,四壁有遮挡。

观山村人仿佛与外面的大千世界并不接轨,不仅没有照明用电,就连最基本的居住条件也是处处令人担忧。

他走到门口又对姜琴芳道:“琴芳,你去追一下小雷,让她暂时不要回山上。”

“下场雨而已,有必要弄得这么严重?”穆添咕哝着与姜琴芳对视一眼,苦着脸去追孟谨行。

姜琴芳与穆添都是在长丰生活久了,对山洪暴雨习以为常,包括乡里领导也是如此,尽管县里早就在全县通报了各乡最近的灾情,要求包括桑榆在内的各乡,近期都把防洪防涝当头等大事来抓,但丝毫没有让一直没下雨的桑榆上下引起重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态度。

孟谨行一家家劝说村民转移时,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态度的强大力量,不但破屋中的村民不能接受,村干部、姜梁两族的长者都觉得他小题大作,穆添和姜琴芳更是敷衍了事、出工不出力。

整个观山村,最大、最坚固的场所是姜家养殖场,但姜炳才、姜琴芳都以自己作不了主躲避,姜万才电话又打不通,孟谨行不能让受灾村民强行进入,只能把人员尽可能都安排在村委,但仍有不少人得不到安置。

孟谨行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为富不仁。

他暗暗赌誓,有机会一定要让姜万才把钱吐出来反哺给观山村。

无奈之下,他咬牙宣布,凡是从危房转移的人家,每家可以在一个月后按人口到村委领取每人十元的补助,接纳危房户的同村村民可按接纳人数领取每人二十元的补助。

当看到村民看在钱的份上转移和接纳乡亲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悲哀。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会用在这样一个场合,而且仅仅是为了每人十几二十元的钱。

随即而至的暴雨,让他连考虑将来从哪里支取一笔钱作为补助的时间都没有,因为还有一户住山腰的村民没有下来。

孟谨行独自冒雨敲开许力的家门,请他为自己领路上山。

许力看到浑身淌水的孟谨行,心里涌起感动,二话不说,与他一同往大凤山而去。

那是一户独居老人,两个儿子一个幼年落水而亡,另一个去外地当兵后一直未归。

孟谨行与许力到老人家里时,正看到棚屋的顶被刮飞,一对老人相拥缩在树下,阡陌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俩一人一个背起老人,在风雨中踏着泥泞下山。

泥沙、石块和着雨水从大凤山的东坡倾斜而下,形成来势汹汹的泥石流,若非许力经验丰富,听到异响就果断改变了路线,四个人很可能就此被埋在大凤山。

花了四个多小时,直至第二天凌晨,他俩才背着两位老人到达村委。

此时,姜琴芳早已回家,穆添鼾声如雷,雷云谣反倒忙里忙外照顾受灾的老人小孩。

这场暴雨足足瓢泼了一周,观山村大量农田房屋被淹,雷云谣在小凤山上的茅屋也塌了半边。

第008章酒风端正

雨停后,县乡领导下来视察、慰问,何其丰、梁敬宗、姜庆春等乡领导,跟在县领导身后,关切的神情后面隐隐带着自豪——观山村无人员伤亡、村内秩序井然、村民在自发救助点安然生活、孩子们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刘爱娇作为宣传干事,终于也找到一个机会来观山村看孟谨行,并在刘明学主任的指导下,写了一份洋洋洒洒的灾后总结,准备交往县防灾办。

她第二趟专程来观山村,将稿子交给孟谨行过目的时候,表情有点期艾,“刘主任说,任何工作成绩的取得,都是乡领导正确领导、细心布局的结果,个人在服从组织指派的过程中,不惧艰苦的精神值得表扬,但不宜过于突出。”

孟谨行呵呵一笑说:“你的文笔真好。”

他心里雪亮,刘明学能让刘爱娇给他看这篇总结,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也是间接告诉他,不要事后争功劳。

县里的灾后总结大会重点表扬了桑榆乡,尤其是观山村这次在抗洪涝工作中的突出表现,并由县财政从救灾款中拨出两万元专项资金,用于灾后建设和灾民扶助,孟谨行代表观山村跟着梁敬宗到县里开会,并上台领取象征专项资金的大红牌子。

当晚,县里举办庆功宴,刘明学陪梁敬宗参加,让孟谨行赶快回观山村,做好灾后安抚工作。

孟谨行终于想到自己承诺村民的补助款还没着落,更不要说那些冲垮的桥梁、房屋的修缮资金,都需要乡里有个态度。

县里既然有钱拨下来,孟谨行又是上台领大红牌子的人,他自然觉得这钱该有观山村一份,临走前悄悄问刘明学:“主任,救灾款什么时候能到村里?”

刘明学觉得孟谨行在这个问题上很不懂事,斟酌一阵才说:“这是专项资金,必须由乡里统一安排,具体什么时候发放,乡里到时候会通知。”他停了停又补充一句,“不过,你是个人材,这种时候更应该多动动脑壳,想想怎么为乡里分忧,而不是依赖乡里帮你。”

孟谨行心里顿时瓦凉瓦凉的,又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幼稚。

观山村民在可能来临的洪涝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麻木,是长期各种天灾**令他们失去希望所至,孟谨行虽然为他们难过,但同时也能够充分理解他们的行为。

他也能无视乡里各级领导灾前无动员,灾后抢功劳的官僚行径,但当刘明学说出这样一番话,向他暗示观山村拿不到救灾资金时,他心底便有一团火熊熊烧起来,燃得他浑身发烫,焦灼不堪。

他很想马上冲到梁敬宗面前要个说法,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令事情变得毫无余地。

而且,他心里对梁敬宗还存着希望,不相信乡长也会如刘明学这般冷血。

不过,强压在胸腔深处的火苗难免令人懊丧,他没有按刘明学的要求马上回观山,而是打电话约徐旸喝酒。

“哟,抗洪先进,不去庆功宴,倒来约我喝小酒?”长丰地方小,一点事就满城皆知,徐旸身居组织部,有的是消息来源。

不等孟谨行再出声,他已发出邀约,“我和几个朋友在香韵楼吃饭,你也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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