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去打了狂犬疫苗。”岳松岭笑着道，“回去我一定将林书记对下属的关怀带到。”
“岳局长，你来得正好，河西派出所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林小冬话题一转，引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上。
岳松岭一直惦记着这事，他不相信林小冬会就这么放过，所以一直没敢让陈二虎复职，见林小冬问起，便道：“陈二虎还在停职，所里的工作暂时由指导员杨小乐主持。林书记，我也要向您检讨，是我疏于对下属的管教，请您批评。”
林小冬道：“这不是管教不管教的问题，而是个人素质的问题，跟你没有太大的关系。陈二虎的行为完全是目无法纪，知法犯法，这件事要彻查。”
岳松岭沉吟了一下，道：“林书记，我服从您的指示。”
“好，我等你的调查结果。”岳松岭是公安局长，这事绕不开他。这几天林小冬调研工作的时候，也偶尔会问一问关于公安系统方面的评价，虽然没有明确的负面评价，但是被问者遮遮掩掩欲语还休的反应还是让林小冬意识到了问题，只是没有任何的线索，思来想去，他决定把河西派出所当作一个突破口。
岳松岭离开后，林小冬陷入了思索之中。问题暴露得虽然不多，却有种泰山压顶般的压抑，像姚进军这样的情况绝非个案，完全是弱势群体，民不与官斗，道出了百姓的悲哀。
林小冬决定去走访一下姚进军一家，不过在走访之前，他需要先了解一下当时的拆迁背景。这么一了解，林小冬顿时有种要爆炸一般的感觉。
当时的拆迁工作居然有政法委的份，不仅如此，县法院和县公安局也都有份。这个拆迁由原政法委书记胡长河亲自带队，时任法院副院长的贾道德第一个上阵将姚进军制服。当时有很多拆迁户对拆迁方安不满，而姚进军被这些拆迁户视为领队，所以擒贼先擒王，在一个深夜拆迁大军进行了强拆。
林小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压了下来，这些都已经时过境迁了，他没有理由再去找后道，况且当时他也不在任。
午饭后，雨停了，整个县城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多了一些清新，林小冬的车子缓缓驶出了院子。
姚进军的家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在离汽车产业园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几间瓦房住着。林小冬去之前跟王芳通过电话，让他们在家里等着。
司机小丁有些不理解这位年轻领导的意思，在他看来，像这种事情自然是由下属去干，要是什么事都让领导亲自上阵，那还让不让人活了？还要下属干什么？
对于小丁的忿忿，林小冬笑着说：“小丁，群众无小事，在我们看来的小事，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要学会换位思考啊。”
小丁反驳不了，当然也不敢反驳，只是憨笑：“林书记是好领导。”
“好不好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还要看百姓怎么说啊。”林小冬的目光飘向了窗外，看到了一堵残缺的砖墙，问道，“小丁，这是什么地方？”
小丁道：“不就是那什么狗屁汽车产业园吗？”
林小冬心中一动，道：“给我说说。”
林小冬一直没怎么端架子摆谱，加上年纪跟小丁也差不多，所以小丁说话也没什么遮拦，讥讽地说：“当时拆迁的时候，号称打造全市规模最大的汽车产业园，结果拆的浩浩荡荡，建的就惨不忍睹了，除了拉了围墙，建了几栋厂房，就一天没生产过，现在这里就只能养蛇了。”
林小冬不由又看了那围墙一眼，衰败的气息笼罩在上空，林小冬心头不由一叹，项目出了问题，根本就没有问责啊。
296.上门拜访
越过汽车产业园，便远远看到有一排瓦房土屋，破败不堪，估计也没几家住户，所以林小冬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相对有些生气的姚进军家。
那是一排三间的瓦房，下了一天的雨，路泥泞不堪，车子下了石子路就没法往前开了，林小冬让车子停下，叫小丁在车上等着，自己则是步行过了去，等他顺着一溜脚印走到那瓦房前，两条裤管加皮鞋已经看不到本来的颜色了。
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哭泣声和一个男人低愤的骂声，林小冬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是姚进军家吗？”
一张肿胀的男人面孔显了出来，冷笑着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林小冬怔了一下，王芳也走了出来，拉了一把男人，强笑着说道：“林书记，您来了。”
“你就是姚进军吧？我是林小冬，特意过来看看你的。”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姚进军冷笑着说，他也是不久前才回来，并不知道情况。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是林书记帮忙你才被放回来的。”王芳扯了姚进军一下，说，“林书记，请进来吧。”
屋子里的光线很差，堂屋没有窗子，整个房子里似乎都有一股霉味，林小冬打量了一下，虽然不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是除了一些自制的桌子凳子以外，真没有什么装饰的东西。
王芳拿了张矮凳过来，有些寒碜地说：“林书记，您请坐。”
林小冬也不管上面是不是脏，接过来一屁股坐下，姚进军明显对林小冬充满了敌意，他也不相信林小冬会这么好心，要知道自己这张脸就是在派出所里被打的。
林小冬坐定，道：“姚进军，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也知道了一些大概。据我了解到的情况，你执意上访，并不完全是为了钱，是吧？”
姚进军看着林小冬的眼睛，好半天才道：“你是第一个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的干部，也是第一个能坐在我们家跟我说话的干部，更是第一个一个人来的干部，你就不怕我发神经？”
姚进军说着，脸上露出了悲愤的神情来。
林小冬没有跟他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淡淡地说：“有人说你有神经病，不过我又不是对你不利的，为什么要怕？如果一个干部走访群众还怕这怕那的，只能证明这个干部有问题。”
姚进军的敌意似乎有所降低，道：“你来干什么？”
林小冬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诉求，但是我希望听到的是合理的诉求，而不是絮絮叨叨的哭诉，因为哭诉并没有意义。”
林小冬很同情姚进军一家的遭遇，所以才会说的这么直接。
姚进军显然没有被林小冬的话所打动，这几年来他所遭遇的不公实在太多太多，完全是一部血泪史，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倒是王芳先开了口：“林书记，我们家进军其实也不是乱提要求，就是想争一口气。您是不知道我们当年遭的罪，大半夜的一群人把我们绑起来，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被拆了，哭诉无门……”
“行了，我又没死，哭什么？”姚进军粗暴地打断了王芳的话，“林书记应该也看到了，围墙里的就是汽车产业园，我想问的是，企业在哪里？自从这里被拆了，就没有建设过，给我们承诺的让我们进企业做工人也是打了水漂，这是政府不讲信用，为什么不给一个解释？”
林小冬不由肃然起敬，他真的没想到姚进军一直上访的居然不是为自己的个人利益，而是责问说好了的企业怎么根本就没有来过。
姚进军说完这句话，便定定地看着林小冬，冷笑着说道：“当官的都在捞政绩，哪里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动手打我的人，从法院副院长升到了院长，拆了这个村庄说要建设却到现在连企业的一根毛都没看到的人，当了市长。可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呢？”
林小冬的心陡然间变得沉重了起来，而姚进军那种肿胀的脸也变得充满了光辉。林小冬缓缓道：“这不是我能解决得了的问题，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向上级反映这个情况。”
姚进军忽然冷笑了起来：“有用吗？你知道这个项目是谁招引的吗？是市长李道明。别说是你，就是县委书记，也解决不了问题吧？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进京上访的原因。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们老百姓说话的地方！”
林小冬看着姚进军坚定执着的神情，半晌才沉声道：“以后你就不要再这么傻了，一个人最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王芳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进军，林书记说的对，我是不会同意跟你离婚的，我离不开你，孩子也离不开你，你就忍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吗？我是真怕，我怕哪一天你就会被人打残打死了。前天的事情，你还不吸取教训吗？”
姚进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垂下了头不说话，可是紧紧攥着的拳头却表示他不会放弃。
林小冬沉声道：“关于这块地的事情，我向你承诺，我会向上级反映，虽然未必能够解决问题，但是我绝不会让这里再这么荒弃下去。另外，关于打你的那些人，我也会责成公安部门进行调查。”
林小冬的眼神坚定而执着，姚进军终于脱下了伪装的老茧，向林小冬敞开了心怀：“我相信你是个好干部，可是，不是我悲观，在富安市，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也无法追责。”
林小冬淡淡道：“那不是你考虑的问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你的老婆孩子离开这里，好好对待他们，给他们一个幸福的家，至于其他事情甚至于其他的牺牲，没有任何理由由你来承担。”
姚进军看向了王芳，泪珠自眼角流下，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跟着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297.吃惊内幕
从门外涌进了六七个人，眨眼间便将整间屋子给填满了，最前面的一个人嘴上叼着牙签，一脸凶相：“姚进军，你皮痒了是吧？不给点厉害给你瞧瞧，你还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哥几个，给我砸！”
看着几人对本就没有几样的家具又打又砸，姚进军下意识地就要阻拦，却是被林小冬拉了一把。
“你们这是违法行为知道吗？”林小冬不动声色道。
“哎呦喂，这是谁的裤子拉链没拉好，把你给放出来了？”牙签男嘿嘿冷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林小冬的鼻子威胁道，“小子我告诉你，少他妈多管闲事，不然……”
话没说完，林小冬一探手，捏住了那根手指向下一折，那家伙就跪了，林小冬淡淡道：“不然怎么样？”
“啊，我的手。”牙签男叫得嘶声力竭，几个正又打又砸的家伙顿时放下了手头的活，向林小冬涌了过来。
姚进军操着一张凳子，向着那跪倒的牙签男，厉声道：“谁动一下我砸死他！”
牙签男倒是有几分骨气，虽然跪在地上，嘴还是很硬：“小子，敢动我，你他妈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林小冬的手又是一紧，那家伙又是一声痛叫，跟着林小冬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了110，淡淡道：“我是政法委书记林小冬，在汽车产业园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歹徒袭击，情况危急。”
110的接线员一听林小冬报出的身份就先吓了一跳，当听到他的电话内容时脸都吓白了，赶紧把这个情况向公安局长岳松岭作了汇报，岳松岭漫不经心道：“林书记怎么会在那里？胡说八道，给我查一查手机号码，看看是什么人报假警，抓到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接线员很快将号码报了出来，岳松岭看了号码，大惊失色，冲着电话那端发愣的接线员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安排出警？”
且说那牙签男听的清楚，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要说这些人可能不知道组织部是干什么的，但是绝不可能不知道政法委是干什么的，那可是管着公安局的，而他们跟公安局打的交道也最多，顿时矮了半截，求饶道：“政府，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悄悄地向门口挪。
林小冬也没拦着，只是扬了扬手机，道：“我已经拍下了你们，留下来的从轻处理，想溜的自己掂量。”
那几人哪里还顾得上林小冬的威胁，风紧啊，赶紧扯呼，顿时就只剩下牙签男一个人了。
林小冬讥讽道：“你这些兄弟一点也不讲义气嘛。说吧，谁让你们来的？”
牙签男叫唤着说：“我说，我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林小冬又是一使力，牙签男杀猪一般欢快地叫了起来，林小冬道：“还不老实是吧？你是不是想十根手指头都断了？”
“啊……我说，我交待。”牙签男再也抗不住了，“是杭哥让我过来的，要我收拾姚进军，让他别乱说话。”
“杭哥是谁？说名字。”林小冬微微松了松手。
“杭一鸣。”
林小冬吃了一惊，杭一鸣？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杭一鸣？
“打电话给他。”林小冬忽然觉得自己选择报警就是一个错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杭一鸣的介入，他现在最想弄清楚的就是这个杭一鸣到底是不是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杭一鸣。
“政府，饶了我吧。”牙签男对杭一鸣似乎很忌惮，哀求道，“杭哥很牛逼的，还是别碰他了。”
“叫你打你叫打，少废话。”林小冬手中又是微微一使力，疼痛的感觉再次袭来，牙签男忙不迭地道，“我打，打，打。”
牙签男哆嗦着从兜里摸出手机，找到了号码，拨了过去，林小冬淡淡道：“用免提，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电话接通了，牙签男冲林小冬卖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来：“杭哥，事情搞定了。”
“搞定就好，老地方来拿钱。”杭一鸣的声音透过送话器传了出来，虽然微微有点变声，但林小冬还是听得来，这个声音正是来自于林小冬最不愿意是他的杭一鸣。
“政府，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放了我吧。”牙签男显然也是个见风使舵惯了的主，放下电话，充满谄媚地看着林小冬。
林小冬淡淡道：“急什么？你的事情还没完。”
抽了两根烟，县公安局的民警亲自赶来了，而且还是在局长岳松岭亲自带队下，人还没进来，岳松岭便大喝了一声：“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出来投降。”
林小冬的嘴角抽了抽，走了出来，岳松岭一见林小冬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喜出望外地快步迎上前来：“林书记，你没事就好了，可吓死我了。”
林小冬淡淡道：“岳局长，不多说了，刚刚有一伙人过来又打又砸的，我已经拍了视频，人都跑了，就抓住了一个，在里面呢。”
岳松岭厉色顿时显在了脸上：“这些混蛋，敢当着领导的面放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小冬纠正道：“你的意思是不在我的面前就可以放肆了？”
岳松岭赶紧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牙签男就在里面，岳松岭打算带回来审查，林小冬却要求民警现场办案，他旁听。
政法委书记带头强拆，法院院长亲自做急先锋，公安局全程配合，在他们的眼里，法律已经成为了一纸空文，林小冬已经深深地意识到，政法委以及所分管的“公”与“法”有很严重的问题，他已经决定，整顿就从这件事开始入手，所以为了避免被人钻了空子，牙签男再变卦。
这样的审查还是头一回，好在来的民警有不少，符合审查程序，所以当场就拉开了架势，拍照的拍照，做笔录的做笔录。
在林小冬亲自“旁听”下，牙签男倒也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298.我能相信谁
牙签男所说的事实让岳松岭暗暗有些吃惊，这小子受杭一鸣的指使对威胁、殴打上访户，这事要是捅出去，可是要掀起大风流的。
做完笔录，正准备带走牙签男，林小冬发了声，向岳松岭道：“岳局长，这件事由于涉及到公务人员，所以我希望这件事情就在座的几人知道，如果有人泄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岳松岭肃然道：“那是肯定的。”
林小冬点了点头，道：“光凭这小子的口供还不够，所以我的建议是让这小子按照刚刚电话的约定去拿钱，捉贼捉赃。”
“林书记，借一步说话。”岳松岭在林小冬耳边低声说了这句话，走出了屋子。
林小冬跟了出来，岳松岭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林书记，杭书记可是你的下属啊，确定要这么做？”
林小冬淡淡道：“那你的意思呢？”
岳松岭笑了笑：“事情并不复杂，根据案情来看，办倒杭书记的可能性不大，最多也就一个处分，为了这么个事吃罪人，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了？您刚到顺河时间不长，他又是政法委的常务副书记，工作还得靠他配合支持，您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林小冬的笑容里有些愤怒：“你是暗示我就这么算了？”
岳松岭又笑了，不过这一次，笑容里并没有下级对上级的恭敬，反而带了一丝其他的味道：“林书记，这么说吧，顺河的水很深很浑，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平静。姚进军上访的牵涉面很广。拆迁的时候，唐县长还是常务副县长，这项工作就是由他推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