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松岭没有多留，让林小冬早点休息，随后便退了出去。
虽说林小冬不让他通知县领导，但是岳松岭不可能这么做，事实上，林小冬并不知道，他在还没有到顺河的时候，他的任职已经在顺河这个小县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前政法委书记年纪到了，去了人大，这个位置其实早就有人选了，只是官场之中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没有铁板钉钉的可能，所以林小冬这个外地年轻的小伙子过来，很多人都在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有些人不屑一顾，有些人如临大敌，有些人冷眼旁观，不过有一点是摆在眼前的，一个根本没有在海安省工作过的人，从外地调到这个一无所知的地方，后台是肯定有的，唯一不明白的地方是，这是一次平常的人事调动，还是另有目的。
不同的目的决定着不同的态度，所以岳松岭这边出了金沃大酒店，那边就一个电话打到了县长唐少春的手机上了。
唐少春默不作声地听着岳松岭的汇报，然后指示道：“我知道了，先看一看他为人怎么样再说。”
林小冬并不知道这些，洗了个澡出来，拿起房间里的泡面泡了一碗对付了一口，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介绍信挪了位置，再联想到河西派出所指导员杨小乐的表现，林小冬已经明白了，这小子肯定是看到了自己的介绍信，才会一反常态地跟陈二虎卯着干，这小子也是个心机婊啊。
286.昆与昔
躺在柔软舒服的床上，林小冬并没有因为陌生而带来距离感，或者说，他的这种陌生已经被今晚所遇到的事情冲淡了。
总结一下，今晚遇到的有五个人。
第一个人，或者说是第一种人，是那个排档的老板。为了谋生，忍受屈辱，不敢反抗。
第二个人，或者说是第二种人，是大牛哥，混混的典型和代表人物。
第三个人，河西镇派出所所长陈二虎，既是大牛的姐夫，也是为这帮混混提供保护伞的重要人物。
第四个人，河西镇派出所指导员杨小乐。或许他的心头有正义感，但是迫于陈二虎的淫威——往大了说，迫于顺河县的环境，他唯唯诺诺，如果不是看到林小冬的介绍信，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头。不过林小冬虽然对此颇有些意见，但他也知道，杨小乐也代表了大多数干警的心态。在得知自己的身份能够挺身而出，这已经不容易了。之所以不容易，与第五个人有关。
那就是公安局长岳松岭。
河西镇的事情林小冬不相信岳松岭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这个公安局长要负主要责任，所以说，杨小乐站出来就难能可贵了，毕竟自己能不能站稳脚跟，能不能成为他的倚仗，这些都是未知数。
分析一下岳松岭这个人，林小冬觉得这个人还是颇有城府的。首先，去河西派出所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办公室，而是让司机先上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其次，对陈二虎的处理。表面上看来没有问题，但是深入一想，完全是高举轻放，完全是对陈二虎的一种变相的保护。第三，在离开金沃大酒店的时候，他说要不要向领导汇报一下，这完全是从侧面告诉自己，他与县里的主要领导关系不一般。
综合这三个方面，林小冬深感顺河县公安系统问题不小，思维延伸开去，公安系统有问题，县委县政府能不知道？
林小冬知道自己一上来就用否定的态度去看待顺河，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思维方式，但是他的心头却实实在在地被一些看不到的东西所压抑笼罩着。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门被砰砰地敲响了。
“谁啊？”林小冬问了一声。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先生还没睡吗？”
林小冬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个段子来，说是一个男子住在酒店，夜半有女子敲门，以为是搞特殊服务，没想到女子在门外说，有一个字只会读不会写，男子就问是什么字，女子回话说是昆明的昆，男子就说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比。女子这个时候才幽幽地问了一句，那，先生要不要昆？
当时看到这个段子，林小冬很感慨，小姐不可怕，就怕小姐有文化啊。
想到这个段子，林小冬就生起了玩笑之心，说：“你不是来问字的吧？”
女子在外面也笑了：“你怎么知道？”
林小冬又说：“你不是问昆明的昆怎么写的吧？”
女子说：“不是。哎呀，先生，外面好热的，能不能让我进去再说，你一个大男人的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我还真怕你吃了我。林小冬在心里说了一句，还真去开了门。如果是在安东，林小冬是绝计不会开门的，但这里是海安。
这个金沃大酒店就是县公安局开的，他就想看看，这女的是干什么的，难不成公安局自己的酒店还搞特殊服务？
开了门，跟想像中的不一样。女孩的确挺漂亮，不过却是不施粉黛，与那些风月之所的妖娆性感截然不同，衣着也没有那么暴露。
林小冬指了指椅子，道：“坐吧。”
女孩反手把门关上，林小冬倒也不惧她耍什么花样，自己重又坐到床沿说：“这么晚了，还在学字，很上进啊。”
话说得有些轻佻，连林小冬自己都吓了一跳，真是环境造就人啊。
女孩抿嘴一笑：“我觉得你挺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一个关于昆字的段子。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哎，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林小冬点了点头：“我坐了一天车，累死了，准备休息，你想问什么就赶紧问，事先说明，一两个字可以，如果多了，麻烦你自己查字典。”
女孩又是一笑，两个酒窝显露出来，确实挺好看，说：“其实我是想问，今非昔比的昔是怎么写的。”
林小冬愣了一下，这个字很生僻吗？一边在空中写着一边说：“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一，最下面一个日。”
话一说完，女孩就笑了，飞了林小冬一眼说：“那咱们昔如何？”
林小冬顿时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艹一日的意思，不过他倒是没有翻脸，也没有笑，淡淡道：“你这么漂亮，干什么不行？非得干这个？”
女孩似乎没想到林小冬会来这么一句，她见识的人多了，只要这么一说，男人的反应无外乎以下几种，一种是急吼吼地就过来动手动脚了，另一种比较理智一些，会谈一谈价格，第三种就是一口拒绝，倒不是他们洁身自好，只是要么担心会染上病，要么怕遇到仙人跳敲诈勒索，但是像林小冬这样不说干也不说不干反而是问起这个来，还是头一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小冬的颜值比较高容易获取别人的依赖，尤其是女人的亲近，女孩居然回答说：“我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全身上下除了这具身体就没什么值钱的了，你说我能干什么？”
林小冬没有再跟她去探讨这个话题，这个话题太沉重，也太说教，林小冬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人，路是自己选的，没有人逼着你这么干，于是他改变了话题：“干这个，会不会被抓啊？”
女孩笑了起来：“这个你就放心吧，这个酒店就是公安局开的，你说会不会被抓？”
林小冬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来：“你没骗我吧？”
287.被骂无能
女孩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是不是男人？前怕狼后怕虎的，干还是不干，说句痛快话。不过我告诉你，本小姐陪聊也要收费的，收费标准一小时两百，没满一小时按一小时计算，要是干的话，陪聊的钱就不收了。”
女孩生的很漂亮，话说出来却是豪迈得很，显然在这一行已经有些年头了，林小冬想多挖点东西出来，拿出皮夹子抽出两百块钱放到茶几上，道：“那就聊聊天吧。”
“神经病。”女孩嘀咕了一声，抓起钱塞进小包里，说，“说吧，想聊点什么？”
林小冬想了想，说：“你陪聊收费两百，那别的呢？”
女孩又笑了：“你又不干，打听那么多干嘛？”
林小冬道：“我帅不帅？”
“帅。”女孩拍了拍包，“不过没毛爷爷帅。”
林小冬有些哑然，随即道：“所以我这个人眼光很高，不怕打击你，你长得不错，就是气质差了些。”
女孩几乎要吐血，要不是看在毛爷爷的份上，她真想脱下高跟鞋敲打一下这个不会说话的帅小伙。
林小冬接着道：“所以嘛，我打听一下行情。”
女孩光火道：“无可奉告。喂，你要是再说这些无聊的话题，我就闪人了啊。”
林小冬笑了笑，说：“其实我是来这里投资的，说实话，你说的挺让我担心的，公安局自己开酒店还有特殊服务。”
“怎么了？你们这些投资商不就是好这一口吗？”女孩鄙夷地说，“不好这一口，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性无能，你该不是性无能吧？”
林小冬感觉跟她已经没法子再交流下去了，反正最起码的情况他已经知道了，再多问下去，恐怕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便说：“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
“真是个性无能啊。”女孩摇了摇头，冲林小冬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很优雅地离开了。
林小冬关上门，想了想，又把门外“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这才反锁上门，沉沉睡去。
第二天林小冬起了个早，天空居然飘起了零星的小雨。他并没有去酒店的餐厅去吃早饭，而是走出了酒店。
这是林小冬第一次看到这个县城白天的样子，虽然是全省的贫困县，但也不像想像中的那样那么破败，虽然没有多少比较像样的高大建筑，但是老式的楼房还是告诉人们，这是顺河县的中心。
走在街道上，雨丝点点飘过，空气中荡漾着一丝清凉，好几个小卖部已经开张，豆浆包子油条，不少早出的人正在摊点上匆匆吃饭。
林小冬也不着急，随便找了一家坐下，要了两个包子一碗豆浆两根油条，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这个县城。
吃完早饭，时间还早，慢悠悠地回到酒店，正遇上公安局长岳松岭。一见到林小冬，岳松岭便笑着迎上来：“林书记，我一直在找你呢，吃早饭没有？”
林小冬笑了笑：“我习惯早起，去外面转了转，已经吃过了。”
岳松岭笑着道：“你们城里人没来过乡下，什么都稀奇，我们呀是在这里待得腻了。”
林小冬纠正了一下：“我也不是什么城里人，自小也是在农村长大的。”
岳松岭笑了一声：“昨晚睡得还好吧？”
林小冬似乎听出了一丝歧意，道：“坐了一天的车，又在河西派出所折腾了，又困又累，一觉到天亮。岳局长，你先去忙你的吧，不用招呼我，一会儿等上班时间到了，我自己去县政府。”
岳松岭倒也没有强行表现，又说了几句话，径直下了楼去。
把被子叠好，林小冬把昨天换洗的衣服装进包里，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便打开了电话随便看看，正好开的是顺河电视台重播昨天的新闻。屏幕中的人物他自然是不认识的，不过听播音员的介绍，出镜比较多的都是县长唐少春，县委书记徐云锦露面比较少。
这绝对是一个信号。
过了上班时间十分钟后，林小冬终于到了县政府。
这是一座三层的老式建筑，应该有些年头了，外墙的面砖缝隙很大，更多的是被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所包围。
县政府的前面是一个巨大的草坪，里面零零散散地修着几条蜿蜒的小路，在草坪的正中间有一道喷泉，远远看过去，池水已经呈绿色，显然喷泉已经很久没有喷过水了。
政府办公大楼与草坪之间被一片水泥路面所隔，前面停着不少公车，白色的停车线已经斑驳不堪，看不清线条了。两棵枝繁叶茂的玉兰树分立左右，遮住了一大片阳光，一走到门口，一股浓浓的阴凉之意便迎面袭来。
大厅里靠左放着一张桌子，一个穿着制服戴着老花镜的中年门卫正坐着，跟来来往往的人打着招呼，熟络得很，桌子上摆着一个来客来访登记簿。
一见到林小冬，中年门卫便站了起来，带着强烈的优越感招着道：“喂，你找谁？过来登记一下。”
这种口吻是政府人物见到老百姓惯用的，效果也非常好，只不过林小冬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卑微，神色淡定地走了过去，这份从容让门卫有一丝诧异。
林小冬淡淡道：“我是来找徐书记的。”
“你找徐书记？什么事？”虽然口吻仍然强硬，但门卫给人的感觉却是有些色厉内荏，或许他是想通过这种居高临下的询问方式来获得自尊吧。
林小冬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况且这也是对方的职责所在，拿出了自己的介绍信，放在桌子上。
门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扫了介绍信一眼，再看向林小冬的时候，目光里就充满了畏惧和尊敬，方才的高傲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卑微：“啊，林……林书记，徐书记在三楼，要不我带您上去吧。”
“不用了，谢谢。”林小冬收起介绍信，在准备上楼梯的时候，扫了一眼放在楼梯边上的楼层示意图，徐云锦的办公室就在三楼的最东边。
288.办公条件
踏上三楼，好几个办公室的门都关着，林小冬向着最东边走过去，经过一个开着门的办公室，一名年轻人听到林小冬的脚步声，快步走了出来，低声道：“请问你找谁？”
当看清林小冬的面孔时，年轻人不由道：“您是政法委林书记？”
林小冬点了点头：“徐书记在吧？”
“在的，您跟我来。我叫周学农，是徐书记的秘书，您叫我小周就行了。”周学农匆匆去了徐云锦的办公室，敲了一下门道，“徐书记，政法委林书记过来了。”
徐云锦生的很高大，即便是坐在办公桌后面，也比平常的人高出一头，目测身高超过一米八，浓眉阔目，很有气势。
林小冬被周学农领进来之后，徐云锦摘下了眼镜，道：“林书记，请坐。”
林小冬将介绍信呈上，徐云锦也没去看，笑着道：“听说林书记昨天就到了，怎么今天才过来？”
林小冬心头微微一惊，看来昨晚的事情徐云锦已经有所耳闻了，不过脸上却是宠辱不惊：“昨天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就没惊动领导，徐书记不会怪罪吧？”
徐云锦微微笑了一笑：“我还没那么小心眼。小周，请蔡主任过来一下。”
周学农匆匆出了办公室，徐云锦道：“林书记，顺河县的条件比较艰苦，你可得做好思想准备啊。”
林小冬道：“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享受的，只是对顺河一点都不了解，还要靠徐书记指明方向。”
徐云锦的眼睛里忽然间闪过一丝莫名的亮光，随后笑了笑，说：“工作还是靠大家啊。”
正说着，又有脚步声传来，县委办公室主任蔡仕晋进了来，徐云锦介绍道：“老蔡，这是新来的政法委书记林小冬同志，林书记，这位是县委办公室主任蔡仕晋。”
两人握了手，徐云锦道：“老蔡，林书记刚刚到，你安排一下生活问题。”
蔡仕晋四十多岁，却是满脸皱纹，头发也掉了不少，呈现出地方包围中央的态势，双鬓的头发比较长，从左面一直梳到右面，将中间缺少的部分盖住，却怎么也盖不全，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些头皮，不过他的目光很有神，绝不是那种老学究，聪明绝顶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显得很贴切。
“林书记，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初次见面，大家都是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
林小冬道：“有，一定要有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