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小冬先扬后抑，裘保刚心里没来由地一慌，两腿有些软了，战战兢兢道：“林书记，这是李市长安排的。”
在此之前，伊娃跟林小冬说起来这事，当时转这笔款项，常委会是有讨论并通过的，手续很齐全，不过唯一的疑点在于，这份会议记录的时间是在郁达江被双规之前，那么为什么这笔钱要等到现在才转？
林小冬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裘保刚，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来到皇明之后，林小冬虽然表现出了强硬的气势，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针对过哪一个人，裘保刚很荣幸地成为了出头鸟。
裘保刚嗫嚅着道：“这笔钱本来是早准备转了的，但是一直没转，直到前些日子李市长安排我，我才转了出去。”
林小冬这时才发了声：“转给谁了？”
裘保刚沉默了一下，正要说话，林小冬淡淡道：“假话我不想听，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裘保刚的腿又是一软，账面自然不会显示出这笔钱直接转到了科技公司去，而是先汇到了国资委下属的正信集团，然后由正信集团转了几个弯才到了科技公司头去，如果照实说的话，自己两面不是人了，这边对得住林书记，万一回头省纪委知道了，自己又怎么去解释？事实能解释得清，但自己撒谎的动机是什么？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把自己置于夹缝之，既不受林书记待见，还会受到李市长的置疑，里外不是人，与其腹背受敌，还不如死认一个理。从眼下来看，无论如何，自己都得背一个目无领导的黑锅，所以他的选择只能是李萍原。
“转给国资委下的正信集团了。”裘保刚的回答与纪委的并无两样。
林小冬冷冷地笑了一声，看着裘保刚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之色，缓缓道：“正信集团并没有资金需求，为什么要转给正信？”
裘保刚的心里格登了一下，咬着牙道：“我只是受命办事，不知道内情。”
林小冬忽然笑了笑：“财政局长的职责是什么？如果是管个钱，随随便便一个会计都行啊，好了，你出去吧。”
裘保刚猛然发现，自己为了撇清责任掉进了一个另一个陷阱，无论是哪一个陷阱，都足以摘掉自己财政局长的帽子，刹那间，他的心情灰暗了起来。
省纪委围绕着这条线追查了下去，很快一些疑点便浮出了水面。
从账面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钱转到正信集团，然后由正信集团把钱转了回来，但是在询问国资委以及正信集团的相关人员时，对这笔资金的用途却是说不清楚，最后得到的答复是，正信集团当时有一笔投资，但是在钱到账了之后，投资取消了，所以钱又转回到了市财政。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令伊娃信服，于是乎，正信集团的账目也在清查之内，很快便有了新的疑点，在正信集团的来往账目，出现了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影子。
这已经能够证明了市财政与生物科技公司之间的资金联系，对此，伊娃兴奋之极，只要再深入地查下去，很快便能够挖出更多的东西。
而在这个时候，风云突变。
林小冬忽然接到岑泽栋的电话，岑前突发风住进了医院，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林小冬吃了一惊，向省委备了案，便匆匆地赶往了京都。
医院里，岑前处于沉睡之，岑泽栋满脸的阴沉，林小冬沉声道：“泽栋，叔叔怎么样？”
“有恢复的可能性，不过需要时间，他的政治生涯提前结束了。”
林小冬的心跳了一下，对于岑泽栋此时的态度微微有些不满，到这个时候，人命第一，政治的事情在人命面前都显得极其微小，不过岑泽栋的考虑非常现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是要立足现实。
“小冬，不是我不孝，事实摆在面前。”岑泽栋吐出一口气道，“出了这样的变故，对我的影响倒不是太大，但是对于你来说不一样了，之前父亲曾经跟我聊起过，安东的局还没完全布好。”
林小冬淡淡道：“那个我管不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岑泽栋沉默了一下，道：“安东的新书记已经有了人选了，王家那一位。”
林小冬一怔：“王志华的老子？”
岑泽栋点了点头：“这个消息是不是可靠还不知道，不过一旦成为现实，对你又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林小冬默然片刻，苦笑了一声道：“这么说，叔叔为我走的这一步棋有些臭了。”
“小冬，这段时间有可能是你的黑暗真空期，你得做好思想准备。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不会有事。”
出了医院，林小冬趁这个机会回了融居一趟，回安东之后，去了一趟沧州，见了女儿一面。
岑前病倒的事情不是个秘密，刚回沧州，立便打来了电话，说起这事，林小冬无言以对，立这一次倒是没怎么说大话，只是道：“你该干嘛干嘛，有我在呢。”
“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林小冬苦笑了一声，立并不是在他面前装逼，算起来，立与王家的关系摆在那儿呢，听他的话音，还真是王志华的父亲王国庆来安东主政了，自己逼得他儿子辞了职，又变相地逼死了儿媳妇，这笔账肯定是要算在自己头的。
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默然挂掉了电话。
怀着一种未知的忐忑，林小冬回到了皇明，到皇明的当天下午，便得到消息，新任一把手王国庆任了。
1662 自保之力
伊娃从省纪委回来，第一时间找到了林小冬。
“这个案子紧急叫停了，不再查下去。”伊娃阴沉着脸反馈了她从省纪委得到的指示。
林小冬不由一呆，这意味着什么？
伊娃见林小冬不说话，低声道：“小冬，你别难过。”
林小冬笑了笑：“我没难过，只是这个案子不查下去，意味着你之前的努力都是无用功了。”
“天底下稀里糊涂的事情多了，哪能每件事情都能有个结果？”伊娃微微有些遗憾，道，“这是现实，改变不了，我马要带队离开，晚不能请你吃饭了。”
林小冬吐出一口气道：“我也不送你了。”
伊娃笑了笑，又道：“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其实我一直有个怀疑，郁达江死活不肯说出那四百万的来由，我曾经跟你一起分析过，郁达江没有理由承认大头，而不承认尾巴，而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四百万极有可能是市财政拆借资金给科技公司的好处费，但是问题来了，郁达江为什么不承认？”
林小冬的眉头拧了起来，这其的原因还真的很难猜，要说牵涉到更大的案子，郁达江在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忌讳？
伊娃的声音更低：“这个案子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林小冬悚然一惊道：“你别乱来。”
伊娃笑了笑：“作为纪检人员，这一点原则性还是有的，况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放心好了，不过有什么情况，我可能会找你帮忙，怕到时候你会害怕。”
伊娃根本不知道林小冬与王国庆之间的矛盾，林小冬也不便于向她挑明，只得道：“有些事情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没事多跟你叔叔交流交流。”
伊娃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沉声道：“小冬，你跟新来的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林小冬微微一笑：“这个跟你没关系，做好你自己的事行了，总之，现在一切都要留心一点。”
伊娃噘起了嘴，林小冬忍不住在她的手背拍了拍：“自保的能力我是有的，现在你唯一要做的是，抽身事外。”
送走了伊娃，林小冬心头微微一叹，世事多变啊，人无近忧，必有远虑，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近忧远虑同时袭来，还真应了“祸不单行”这句老话，不知道王国庆会怎么对付自己。
纪委调查组的撤离，让精神一直紧绷着的李萍原等人松了一口气，他们真有些怕，纪委还真不是吃素的，差点接触到了核心了，幸好佛祖保佑。
看着李萍原的气色转变，林小冬淡然一笑，现实摆在这里，再坏的结果也不过于此，先且静观一切。
常委会，通过了打黑除恶的方案，林小冬指示，要求全市公安系统深入排查，绝不手软，还皇明一个晴朗的天空。
李萍原心情大好，破天荒地顺着林小冬的思路强调了这项工作的重要性，表面看来，他是与林小冬高度一致，但任谁也能看得出，这是他心情好罢了。
又提了其他几项工作，常委会草草地散了，林小冬的心情有些郁闷，下了班便回了来。
车子还没停下来，便看到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嫂，另外还有个男的，看年纪跟自己差不多，林小冬微微有些惊讶，将车停下，下了车来，笑着道：“刘嫂，站外面干什么？这位是……”
“这是我儿子。”刘嫂跟林小冬说话向来无拘无束，不过此时却是多了一份拘谨。
林小冬琢磨着可能是有事情找自己帮忙，笑了一笑，拿钥匙开了门：“进屋吧。”
进了屋来，林小冬让刘嫂多做几个菜，然后才笑着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刘嫂的儿子叫刘自力，在江陵市政府办工作。自我介绍了之后，刘自力试探着道：“林书记，这次冒昧登门，确实是有点事情想麻烦您，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
林小冬笑着道：“刘嫂在我这儿，我们跟一家人一样，你有什么事直说，不用绕弯子。”
其实在得知刘自力的身份之后，林小冬还是有些惊讶的，虽然不知道在江陵政府办负责哪一块，但也不至于将老娘一个人放在家里，从这一点看，这个刘自力在做儿子的方面可能有点问题。
刘自力沉吟了一下，道：“我以前也在皇明工作过，孙市长是我的老领导，他儿子确实有些顽劣，在江陵犯了事进去了，我知道，我来得有点唐突，不过还是厚着脸皮，借着我妈在您这儿的关系，向您求个情。”
林小冬恍然，这孙国立也算有点能耐，居然能够查得到儿子的事背后有自己的影子，那么肯定也知道他儿子触犯的谢天的背景了，他在谢仕平那儿递不话，只得退而求其次了，可是考虑到与自己不对路子，便找到了昔日的老部下了。
“你既然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多事情不说你也明白的，是吧？”林小冬不想跟刘自力兜圈子。
刘自力听得出林小冬的弦外之音，笑了笑道：“我明白林书记的意思了，这事本来我也是尽个人事，毕竟是老领导找到我了。”
林小冬微微一笑：“能明白好，刘嫂在我这儿，我挺轻松的。”
“其实我一直有把我妈接到江陵的意思，可是我妈死活不肯。”刘自力很善意地接受了林小冬的转移话题，扯起了家常来，“年纪大了念旧，我也犟不过她，倒是麻烦林书记了。”
林小冬笑着道：“麻烦的是刘嫂，帮了我不少忙，我感谢都来不及呢，既然她不肯跟你去江陵，还留在我这儿吧。”
“那麻烦林书记照顾我妈了。”刘自力笑着道，“前两天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把林书记形容成大魔王了，本来我还在忐忑呢，原来传言真的大多都是流言啊。”
林小冬笑了起来：“原来我这么不得人心。”
刘自力也是一笑：“领导的苦衷能有多少人能够明白呢？皇明不简单，林书记要多费心了。”
1663 个中缘由
林小冬没有去问刘自力皇明不简单在哪里，这样也显得他这位市委书记还丢份，而且刘自力这番不请自来，却又蜻蜓点水，看去显然不是为了孙坚的事情那么简单，那么冒然登门的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林小冬不得而知，至少从目前看不出来什么。
吃了饭，刘自力便起身告辞，并邀请林小冬去江陵的时候知会他一声，以便于他一尽地主之谊，像这种场面的事情，林小冬自然是轻车熟路。
作势送了送，林小冬只是站到了门口，倒是刘嫂将儿子送到了门外，几分钟之后，刘嫂这才回了来，脸仍然带着那么一丝拘谨。
林小冬道：“刘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刘嫂怔了一下，浅浅地笑了笑，摇着头：“没有没有。”
林小冬并没有追问，只是道：“刘嫂，我把你留在这里，证明我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如果有什么难处，你不妨跟我说一说，能帮忙的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你瞒着我，误了时间，到时候，我是想帮，也未必能帮得忙了。”
刘嫂神情不由一滞，垂下了眼睑，期期艾艾道：“其实，其实……”
林小冬见她吞吞吐吐，微微一笑：“进屋说吧。”
进了屋来，坐到沙发，刘嫂叹了口气道：“家丑不能外扬，本来我是不想请林书记帮忙的，可是我那个儿子不争气，做不了主。”
林小冬道：“刘嫂，不着急，你慢慢说。”
“是这样的。”刘嫂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刘自力跟孙国立之间并不完全是下级关系，还有另外一层较深的亲戚关系。
刘自力的老婆叫孙娟，是孙国立的侄女，在江陵国税局工作，孙坚在江陵被抓进去之后，刘自力得到消息，便去市公安局捞人，不曾想市局局长根本不松口，却又不说理由，孙娟急了，骂他没有用，硬逼着他去想办法。
刘自力没有辄，只得侧面去打听，这一打听之下，刘自力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孙坚没长眼睛，居然打了谢副省长的公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江陵纨绔啊，这种人别说挨打了，是受了气也是要想方设法冒坏水的，尤其是最近省里出现了重大的人事调整，前一把手岑前风住院，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正常工作，所以很快来了一位新书记，而政府一把董学信年纪大了，谢仕平的呼声很高，可能接替董学信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刘自力真是没那个能耐把孙坚给捞出来。
孙娟虽然在国税局工作，勉强也算是在体制内，但是对于这些她根本不懂，固执地认为不是起了个冲突吗，哪有那么严重，非逼着刘自力想办法，不然离婚。
刘自力被逼得没法子，只好采取迂回战术，想从市局入手是不可能了，但是谢仕平又不是他这个层次能够接触到的，所以只能把切入点放在当事人谢天身。
皇天不负有心人，刘自力打听到，谢天的老婆叫白忘男，是沧州市副市长，而他们夫妻俩与时任市长如今的皇明市委书记林小冬关系极好，而自己的妈妈为林小冬做保姆，所以刘自力才有了这么一行。
刘嫂担心儿子真的离了婚，之所以没有跟儿子去江陵，是因为这个儿媳妇刁蛮不讲道理，不过林小冬的理解却是刘自力想抱自己这条大腿，他的政治嗅觉还是很灵敏的，要不然也不会最后提醒自己皇明不简单，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算盘可能是打错了，要是他知道新来的王书记跟自己水火不容，恐怕要花容失色了。
“刘嫂，这事啊，你别操心了，我也不瞒你。”林小冬缓缓道，“换了别的人，这也算不什么大事，但是孙坚这个人，我想既然你们两家是亲戚，多多少少应该听到他一些事情，他到底是好是坏，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我没有在皇明查他，已经是最后的让步了，现在他在江陵犯了事，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刘嫂，你也甭担心你儿子的事情，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相信他，能处理好的。”
刘嫂苦笑了一声，这事也到此为止了。
夜已经深了，林小冬还没有睡，站在花圃前抽着烟，夜凉如水，林小冬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王国庆的到来，对自己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果自己不闻不问，自己面临的未必是困境，极有可能是一个死局了。虽然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但他终究也是下属，根本没有任何与王国庆抗衡的资本。
绝不能坐以待毙。
在这个时候，指望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行，所以必须借助外围的力量，说起来，虽然老爷子久不在人世，但真说后台，也不简单，但那些后台，只能是暗使力，而且并非直接的后台，能不能使力也是未知，所以思来想去，能够派得用场的只有两个人，一位是岳父柳爱东，另一位则是谢天的老子谢仕平。
柳爱东到安东来，很难，而且即便是来了，也很难拿得下政府一把的位置，即便拿下了，自己这个女婿在任职也是有所掣肘的，所以柳爱东的助力不可取。
那么只有谢仕平了。
一念及此，林小冬拿出了手机，调出了高轩的号码，摩挲了一下，他放弃了，又调出了贺诸修的号码。
看着手机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多了。
贺诸修的声音很冷静，看起来也很清醒：“在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