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里聊了几句，林小冬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是丧母之痛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除了的，所以柳清漪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后挂了电话。
林中国显然不适应刑加凤的离世，林小冬一边做着饭，一边黯然神伤，厨房里似乎还留有刑加凤忙碌的影子和气息，只可惜这已经是不可能了。
简单地做了午饭，正准备叫父亲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车子的轰鸣声。林小冬失神地向外面看了一眼，那是一辆奥迪车，车子一停下，便看到沈辣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小冬不由呆了一下，他怎么也想不到沈辣会找到这里。见到林小冬，沈辣冲他微一点头，然后拉开了车门，从里面走出一位风姿绰约高雅的女子来，正是在京都有过一面之缘的岑九九。
林小冬很是吃惊，立即迎上前去，道：“岑阿姨，您怎么来了？”
岑九九神情肃穆：“我接到你爸的电话，说你妈病得厉害，所以我过来看看。小冬，你妈妈怎么样了？”
这时，林中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黯然道：“九九，你来晚了。”
岑九九的手不由一松，手中的包掉落在地，失声道：“怎么会……”
“你去看看她吧。”林中国转过身，将岑九九带到了堂屋，里墙的柜子上摆放着刑加凤的遗像，只不过这张照片是刑加凤年轻时的，很是素雅。
岑九九走上前，向着遗像鞠了几个躬，向林中国道：“中国，节哀顺便。”
林中国惨然一笑，道：“人都有这么一天。”
岑九九喟然一叹：“可惜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林中国淡淡道：“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区别。”
林小冬一直没说话，对于岑九九的到来，他觉得很突兀，按理说，岑九九与母亲是情敌的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倒是大大可能。
“岑阿姨，您还没吃饭吧？”林小冬道，“您跟我爸先聊一会儿，我再去做几个菜。”
岑九九摇了摇头：“小冬，你别忙了。”
林中国道：“让他去吧，做点事情让自已忙起来反而好一些。”
林小冬进了厨房，沈辣也跟着进了去，沈辣拍了拍林小冬的肩膀：“兄弟，自然规律，早晚而已，挺住了。”
林小冬点了点头：“辣子，你跟岑阿姨怎么会来？”
沈辣挠了挠脑袋说：“我也不知道，我妈要我陪她来，我只有无条件服从。”
林小冬一番捣鼓之后，又整了几个菜，四人坐定吃饭。整个过程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气氛显得比较沉重。
好不容易吃过饭，岑九九道：“中国，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
林中国沉默着不说话，林小冬道：“爸，你们聊吧，我跟辣子到外面抽烟去。”
林中国忽然道：“小冬，你留下，我跟你岑阿姨要说的跟你有关。”
见沈辣已经站起来有回避的意思，林中国又道：“沈辣，你也可以听一听。”
看着林中国肃然的神情，林小冬的心不由一紧，沈辣也是觉得有些不寻常，便依言坐下。
林中国站了起来，走到了刑加凤的遗像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失神地看了一阵子，然后才将照片跟刑加凤的照片放到了一起。林小冬向着照片看过去，那是一张年轻人的照片，穿着一袭军装，英姿勃发，神采奕奕。
岑九九和沈辣的脸色却是不由一变，尤其是岑九九，已是神色大变，脱口道：“林中国，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中国出神地看着那两张照片，然后才回过头来道：“九九，当年有些事情你也未必知道。你还记得十一是怎么死的吗？”
沈辣的眉毛不由扬了起来：“林叔叔，据我所知，我舅舅是死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林中国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回到了几十年前，过了老半天才道：“十一跟我情同手足，其实那一次任务，死的人应该是我，可是十一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已。”
131.与伟大无关
岑九九拧眉道：“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林中国接着道：“临死之前，十一托付我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林中国不由扭过头看了一眼刑加凤的照片，然后才缓缓道：“当时他有一个女朋友，他让我替他好好照顾她。”
岑九九吃惊地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林中国淡淡道：“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以外，就只有首长了。不过首长并不喜欢他的女朋友，因为她是在酒店里工作的服务员。那一次执行任务，本来是没有十一的，后来我才知道，他跟首长吵了架，而吵架的原因就是首长知道了他找女朋友的事，逼着他们分手。”
林中国惨然一笑：“不曾想，那就成了他和首长的永别。”
岑九九道：“难道刑加凤就是我哥的女朋友？”
林中国道：“是的。刑加凤的性子很倔，当她得知十一死了的消息之后，闹着要以死殉情，我怕她有个闪失，所以寸步不离地看护着她，直到她发现自已已经有了身孕，才绝了轻生的念头。后来刑加凤说如果我想照顾她，那就娶了她，她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为了完成十一的遗愿，我娶了她。”
岑九九听到这里，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中国，你骗得我好苦。”
林中国笑了笑：“十一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
林小冬在一旁听得大是震惊，忍不住道：“爸，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小冬，十一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去向你从没见过的父亲鞠个躬吧。”林中国站了起来，向十一的照片敬了个礼，只因岑十一一命换一命，他义无反顾地娶了岑十一的女人，照顾了她一辈子，这个牺牲同样也是不小。
林小冬的脑袋里猛地嗡了一声，其实刚刚听的时候，他就有所感觉，自已并不是林中国的亲生儿子，但是现在听到林中国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承受，不由摇头道：“不，我不相信你的话。”
岑九九也是瞪大了眼睛，她原以来后来刑加凤拿掉了孩子，想不到不但生了下来，而且林中国也没有要孩子。
林中国大声道：“混蛋，你爸爸是个英雄，你不姓林，你姓岑！”
林小冬抬起头一字字道：“你说的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我是自小跟你一起长大的，就算我的身体里流出岑家的血，可是当初如果不是他逼着他们分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忘记了母亲临死前说的话了吗？我永远是你的儿子，我姓林！”
说到后来，林小冬几乎是吼出来的，丧母之痛就已经够令他痛苦了，现在忽然又整出一个另外的身份来，而造成这一切的竟是自已的亲爷爷，这让他该如何自持？
林中国没有说话，他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说出来，其实岑十一当时的状态很差，已经有赴死的征兆，后来岑十一亲口告诉他，在临出发前，首长向他明确表示，如果他们不分手，他会让刑加凤彻底消失，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作出弥补，他知道首长言出必行，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首长把事情做绝了，岑十一或许不会死，或许当时会是另外一种情况。
他向来敬重首长，所以并没有把真相说出来，林小冬此时的状态就已经够激动，如果再如实告之，恐怕会更激动。
岑九九看向了林小冬，目光中也多了另一分爱意，柔声道：“小冬，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其实我同样也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有这样的内情，可是无论怎么样，事实就是，我哥哥岑十一才是你的亲生父亲，无论你姓不姓岑，这都是无法改变的。”
林小冬看了林中国一眼，淡淡道：“爸，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特伟大？”
林中国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这与是否伟大无关。”
林小冬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走到照片前，凝神了老半晌，才鞠了个躬，然后回过头道：“他比你帅多了。”
说完这句话，林小冬便径直走出了门，岑九九不由道：“小冬，你等一下。”
“算了，让他走吧，他现在的心比较乱，让他冷静一下。”林中国是看着林小冬长大的，对于他的性格脾气再了解不过了。
沈辣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道：“我跟着去看看。”
看着两个年轻人出了去，岑九九微微一叹，道：“中国，你打算怎么办？”
林中国点了一根烟，凝神着刑加凤的照片道：“如果不是加凤的病情来的这么快，我没想这么早说出来。这么多年，加凤对往年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小冬就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为什么不自已也要个孩子？”岑九九不由道。
林中国重重说道：“加凤是我兄弟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戏，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岑九九吃惊道：“你们难道就没有……”
林中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偏开了头，红着脸道：“我怎么能做出对不起十一的事情。”
岑九九的神情有些异样：“也真难为你了。”
林中国再次点起一根烟，吸了几口才道：“我把小冬的情况跟你说说吧。”
林中国把林小冬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然后才道：“他现在在政治上发展，如果没有助力，他不会有太大的成就，能在县一级的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就已经不错了，所以我才会把他真实的身份说出来。”
岑九九笑了笑道：“即使没有这样的身份，我爸也一定会帮你的忙的。”
提到老首长，林中国的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只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也没必要时刻挂怀。岑九九接着道：“我爸要是知道他还有个亲孙子，一定会乐坏的。其实，这些年我爸也很痛苦，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长吁短叹，说都怪他，现在我才知道他说怪他是怎么回事。”
林中国皱着眉头道：“现在我担心的是，小冬跟当年他爸一样，是个掘脾气，刚刚你也看到了，脾气一上来，牛都拉不住，只怕让他承认这个身份还需要时间。”
岑九九道：“回头我跟他聊聊吧。”
132.撬人家墙角
且说林小冬憋了一肚子的气，出了门狂奔不止，一直跑到忘情河边才停下来，河岸上的风很大，吹在身上刺骨的寒冷，林小冬却是恍若不觉，此时的他，脑子里一片浆糊，突如其来的身份让他极不适应。
这时沈辣已经追了上来，缩着脖子道：“哎哟我去，我说冬子，能不能不在这里遭这个罪，这么冷。”
林小冬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喂，是不是兄弟啊，有这么说话的吗？我不是怕你想不开跳河嘛，不过，不是我说，真要是想不开，跳河是最愚蠢的，尤其是这种天气下跳河，更愚蠢，不说窒息前的那种折磨了，就是冻也把人冻死了。”沈辣一脸打趣的样子，无视林小冬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故作惊讶道，“别这么看我，得了，你要跳就跳吧，我不拦你。喂，你不是不敢跳吧，这样吧，我行个好，帮你一把，来来来，屁股朝着我，一脚就下去了。喂，别动手啊。”
话还没说完，林小冬直接向他扑了过来，沈辣夸张地逃了出去，林小冬当然只是作势而已，追了几步便停下来了，向沈辣招着手道：“找个避风向阳的地方吧，哎呀，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沈辣这才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与林小冬勾肩搭背道：“我还真没想过，咱们真有成兄弟的这一天。其实林叔也挺苦逼的，为了一个承诺，几乎陪上了自已大半辈子，所以啊，你也别恨他了。”
“辣子，其实你妈喜欢的是我爸，听说当初他们都要结婚了，其实你应该感谢我爸。”林小冬转过头一本正经道。
沈辣怔了一下，这事他还真不知道，不由道：“我谢什么？”
“要是我爸跟你妈结了婚，哪来的你啊。”林小冬故意气沈辣。
沈辣怔了一下，挠了一下头皮子说：“你说的还真对，我去，好险。”
林小冬简直无语了，寻了一个避风处，裹着衣服就躺了下去，沈辣将一根点燃的香烟塞到林小冬的嘴里，道：“兄弟，不管上辈子都发生了些什么，最重要的是现在。过去的事情叫什么来着？剪不断理还乱，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可那又怎么样呢？日子一样要向前过，仇恨、不爽，那些都是你自已的，没有人能帮得了你。其实呀，不是我说，林叔叔是真的man，为了一个承诺，把自已都搭进去了。你想想，如果不是他，会不会有你的现在，我舅妈可能会生下你，但是你能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个不用我说，你自已也明白。至于我外公那边，他一个老头子了，垂垂老矣，你跟一个老头子憋劲，有意思吗？想想以后吧，我从军，你从政，咱们兄弟俩联手打天下，一起去欺负人，想想都兴奋啊。”
林小冬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欺负人还需要别人联手？”
“人多力量大嘛，独乐不如众乐，是吧？”沈辣哈哈笑了起来。
林小冬简直无法将眼前的沈辣与那天指挥士兵痛揍城管时的他联系到一起，那时的他多酷啊。
“我说，你到底是连长还是指导员？做思想工作一套一套的。”
沈辣又一笑：“指导员还得听我的，对了，穆连城有没有打电话给你，他说要来找你玩的。”
林小冬怔了一下，穆连城找自已玩？玩什么？想玩死我吧？
“辣子，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林小冬问了一句。
沈辣笑了笑：“他比较嚣张，投我胃口，不过我外公警告过我，不要跟他走得太近，老头子，总是说自已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多，烦都烦死了，就是交个朋友，有什么嘛。”
林小冬道：“还记得那天一起吃饭时跟穆连城一起的女孩吗？”
“怎么提到她了？有点印象。”
“她叫柳清漪，我女朋友。”林小冬淡淡道。
这句话的信息量比较大，沈辣一时没消化得了，不由道：“我拷，你撬人家墙角，这么说穆连城不是找你玩，是找你麻烦呀。”
林小冬笑了笑：“你帮谁？”
“那还用说，当然帮兄弟了。”沈辣毫不迟疑地道，“不过你小子也牛逼啊，老实交待，撬墙角有什么秘诀？”
林小冬简直要崩溃了，真不知道这家伙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体格健壮，怎么就没健壮一下脑袋呢？当下将他跟柳清漪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沈辣佩服万状道：“乖乖，你的经历比我丰富多了。不过那丫头挺凶悍，你能搞得定吗？”
林小冬笑了笑，才说：“小王八不是东西，老王八更不提了，辣子，听你外公的一句话，你还是少跟他往来比较好。”
沈辣嘿嘿一笑：“安啦，这种小纨绔成不了什么气候，回头我警告他一下，他要是敢玩花样，我弄残了他。”
“那倒不用。”林小冬淡淡一笑，“老王八还是有点实力的，别弄巧成拙了。对了，回头介绍个兄弟给你认识。”
林小冬说的是小黑程小青，沈辣看上去就是个爱交朋友的主，连声说好，只不过小黑现在还在号子里，半年的刑期才过去没多久，林小冬说等他出来了，一定介绍。
“我拷，这小子不简单啊，连领导的嘴巴子都敢抽，我喜欢。”沈辣听了他犯事的事情，两眼冒光，“其实这都不叫什么事，要不我回头托托关系，让他早点出来？”
“不用了，几个月而已，犯不着欠人情。”林小冬折了一根草棒子叼在嘴里，头枕在胳膊上看着蓝蓝的天空，沈辣也学着他的样子，半晌才道，“我妈跟你爸现在都是单身，你说他俩会不会走到一块儿去？”
“这个得问你妈了。”林小冬被沈辣的跳跃性思维给打败了。
沈辣一屁股坐了起来，道：“那我叫你爸什么，喊爸？那你喊他什么？是喊爸还是姑父？哎呀，不行了，乱了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