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忽然响起了摩托三轮车的声音，那响声叫一个震天，跟着便在林小冬的门前停了下来。
林小冬伸头一看，下车的居然是扬小军。他不是空手来的，还提了个大蛇皮袋子。
“扬小军，你这搞的哪一出？”林小冬看着扬小军向自已家走了过来，赶紧出门去。
“师傅，这是我孝敬你的。”扬小军将袋子放在了门口，居然是一袋子活蹦乱跳的活鱼。
“拿回去，谁是你师傅？”林小冬很是头疼这家伙，他真没想到扬小军就是一狗皮膏药，粘到身上，撕都撕不掉，而且这小子软硬不吃，你骂他，他也不吭声，你打他，他也不还手，目的只有一个，让林小冬教他两手。林小冬都快有心理阴影了，每次下班都要先看看他在不在门口堵自已，不过好像十次有一半都在。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师傅。”扬小军又使出百试不爽的招数，伸手不打笑脸人啊，林小冬也是没辄。
“得，这鱼一共多少钱？”林小冬掏出皮夹子，扬小军脸色当场就变了，“师傅，你这可比打我脸都狠啊，这鱼都是我从承包的鱼塘里起出来的，是不是您老觉得我的鱼卖不掉？”
“阳历年的，别惹我不舒坦啊，一码归一码，拜个师这点鱼就打发了？”林小冬道，“你现在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赶紧拿着。”
“答应收我做徒弟我就收钱。”扬小军很执拗地说。
“我拷，现在什么社会，师傅徒弟的，我问你，你学功夫干嘛？”林小冬不耐烦地问道。
扬小军倒是被问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小冬道：“好好想想吧。”
扬小军一脸黑线地接过钱，发动摩托车突突突地走了，林中国在里院淡淡道：“冬子，扬小军现在表现挺好的。”
林小冬回过头：“爸，您也认识他？”
“这些个小兔崽子，谁不认识？”林中国揶揄着道，“不过听说他把那帮混球都散了，自已也不去搞那些乌七八糟的营生，能安个心养养鱼也挺不错的。对了，你钱够不够用？”
林小冬被父亲跳跃性的思维打败了，笑了笑：“我现在也没什么花销。”
林中国摇了摇头：“儿子，你这个思维错了，来，今天老子给你上上课。”
晒着太阳跟老爷子聊天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一开始林小冬并没怎么当回事，他有他自已的处事方式，可是听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已一直在坚持的君子之交并不是太行的通。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除了一起生活不少年的小黑以外，他基本上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
不由的，他想到了沈碧茹跟他说的话，工作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换言之，人是群居动物，如果一直生活在自已的世界里，那就是脱节。
老爷子说的更深刻。
“冬子，路是你自已选的，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别干个破纪委书记就沾沾自喜，是的，你跟同龄人相比，确实优秀，但是你也别忘了，有很多人在比你大不了多少的时候也是这个级别，可是一干就是好几年甚至十来年，有的在退休了还是原地踏步，就像你现在这样，三点一线，连个朋友都没有，你拿什么进步？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人要想走得更高，只靠自已是不行的，或许你现在还感觉不到，但是当你走到更高层次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这一点，小黑比你强，他这个刑警队长已经跟下属们打成一片了，还进入了公安局长的视线，你要跟他多学学。”
林小冬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爸，你以前是不是也当过官？”
“当过，孙超那位置就是我的。”林中国很是自豪地说。
“敢情我也是官二代啊。”林小冬自嘲地笑了笑，可是笑着的时候，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已钻进了牛角尖。或许真的该考虑一下自已的人生方向了。
90.扬小军的过去
每逢节假日，都是与清漪联系比较少的日子。这种异地恋让林小冬的心里既甜蜜又酸涩，有时候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去一趟江陵见见柳清漪，可是一想到那个约定，林小冬不免又打了退堂鼓，他可不敢保证会不会被柳爱东发现，被发现了之后会不会按约定履行。
发了条消息给清漪，如石沉大海，在林小冬的意料之中，他已经习惯了。
下午村支部书记孙达上了门，说是收合作医疗的钱。这个钱是要交的，林小冬自然不需要交。
其实这个钱都是由会计上门，用不着村书记亲自来收，不过孙达跟林中国的关系不错，顺便过来唠唠。林小冬也就坐在边上听着，聊了一阵没什么营养的话，孙达笑着说：“林书记，现在村里不少人都挺佩服你的。”
林小冬怔了一下：“佩服我什么？”
“扬小军这小子不就是被你转了性了？以前可是混蛋中的混蛋，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跟扬木华那帮赌钱鬼子混在一起了，人也变客气了。”
林小冬笑了笑：“那是他自已顿悟了，跟我没关系。”
孙达走后，时间还早，天上的太阳高高挂着，刑加凤早把那些鱼给清理了，加了盐先码着，等过几天拿出来晒晒，说还要买几条乌鱼，林小冬心中一动，自告奋勇地去买。
他去的地方自然是扬小军承包的鱼塘子，买鱼是一个方面，考察一下扬小军才是主要的，人确实是会变的，但是变的这么彻底，林小冬不觉得自已的人格魅力有那么大。
所以林小冬把车开到离水库不远的地方停下，自已步行过了去。林小冬算不上什么名人，在家的时间又短，认识他的村民也没几个，也不担心扬小军发现他。
远远的便看到鱼塘周围人山人海，其实也不奇怪，农村向来有过年腌制鱼肉的习惯，眼看着进入腊月了，正是时节。一开始扬小军鱼塘起鱼的时候，来买的人还不是太多，这主要还是因为扬小军恶名在外，本来就怕强买强卖，现在主动上门，那不是羊入虎口吗？不过扬小军上门派鱼的时候，价格要的比市场价还低了一些，人说话也和气很多，所以很快就有人主动到水库去买鱼了。
林小冬挤进人群，扬小军一个人忙不过来，除了起鱼的人员以外，还雇了两个人，林小冬看得清楚，有一个还是他弟弟扬小乐。看着他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模样，林小冬打心眼里也觉得高兴，虽然他一直不承认扬小军的变化是因为他，但是他知道，那一晚对扬小军的触动还是很大的。
扬小军的生意挺火，主要还是得益于水库有几年没起鱼了，个头都不小，加上平时喂的都是青草、屎饼之类的东西，没有用饲料，所以比较抢手。
“我也来几条。”林小冬向忙着的扬小乐笑着说道。
扬小乐一抬头，看到林小冬，吓得向后一退，险些没一屁股摔到水库里去，林小冬那一晚可是把他折腾得够呛，幸好不是这几天，不然非被冻死不可，所以扬小乐对林小冬的畏惧是发自骨子里的。
扬小军也看到了林小冬，不过这一回他居然没有硬要送鱼给林小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一点令林小冬非常满意，看来扬小军还是比较有分寸的，知道在这个场合里那么做不合适。
还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买鱼，林小冬摆了摆手，示意扬小乐先招呼别人，他也不着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起出来的鱼也卖得差不多了，人群渐渐散去，扬小乐似乎感觉到今天的林小冬不再是那晚的混世魔王，给林小冬捡了几条乌鱼，不过还是不敢自已送过来。
扬小军将乌鱼装在袋子里，上前说：“师傅，晚上不走了，这里现成的鱼，喝点鱼汤。”
林小冬原来怕扬小军是做样子装给他看的，通过今天卖鱼的场面来看，这小子是确实转了性，便也不客气，不过还是纠正道：“小军，咱们年纪差不多，就不要喊什么师傅了。”
扬小军聪明得很，一听这话，就知道林小冬是松了口了，大喜过望，倔强地说：“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师傅。”
林小冬哈哈一笑：“你怎么认为，我可管不着。”
看着哥哥大有与混世魔王打成一片的意思，扬小乐有点犯愣，扬小军从口袋里拿出五百块钱给他，让他带那些帮忙的人到镇上的饭店去吃饭，等鱼都起完了，再跟他们结账。
帮忙的跟扬小军打了招呼，纷纷离开，扬小军很尊重地道：“师傅，到里面先坐着，我去做菜。”
林小冬从心里把扬小军当成了自已人来看，所以也不客气，只是纠正了一下他的称呼：“以后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就别这么叫了。”
这句话算是默认了收扬小军做徒弟了，扬小军欢喜而去，连剁砧板的声音似乎都充满了欢快。
很快鲜美的鱼头汤便出了锅，林小冬把车开过来，后备箱里有几瓶好酒，取了过来，两人就在厨房的小桌子上摆上了。
两人边喝边聊，林小冬自然要对扬小军有个了解，扬小军的酒量不怎么样，几杯酒下肚，脸就红了，把他以前的一些事情都说了出来。
扬小军初中的时候就显露了他体育方面的天赋，毕业之后被市体校录取了，系统地学习了散打，后来又进入了市散打队。在散打队时，他喜欢上一个女队员，有一次教练对那个女孩子动手动脚，扬小军气不过，去找教练理论，反被教练揍了一顿，冲动之下，他捅了教练一刀，虽然没有捅死人，却是被散打队开除了，要不是家里忙得快，就可能要坐牢了。
被散打队开除之后，他除了会点拳脚以外，就没有别的特长，就在社会上瞎混，自然少不了打架斗殴什么的，后来就跟了一个在县里混得不错的老大，前几年严打，那老大被抓进去了，他也成了无根的浮萍，跟着二叔扬木华，替他要要赌债什么的。
91.又见无赖
林小冬问道：“那你对以前的生活状态有什么感觉？”
扬小军笑了笑：“跟做梦一样，要不是你那天打醒了我，我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吧。像现在这样，过得就挺好的，自已捣弄水库挣点钱，来得也比较心安。唉，谁他妈愿意做坏人啊。师傅，你可能不知道，看到那些以前怕我的人，现在肯跟我说话，还敢跟我开玩笑，我就觉得高兴，真不明白，以前为什么要把自已弄得跟个霸王一样，现在这样多好，见了面都客客气气的。”
林小冬笑着说：“小军，这证明你想通了，来，走一个。”
正说着，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跟着有人推门而入：“小军，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怎么？真的浪子回头了？”
林小冬回头看过去，那是一个陌生人，不过跟这人一起来的那个，他倒是认识，不是被双开的扬木胜还会是谁？
“二叔，你怎么来了？”扬小军有些尴尬。
扬木胜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林小冬，充满讥讽地道：“我还以为林书记是什么高雅人物呢，原来也会跟混混混在一起。”
林小冬的眉头皱了一下：“扬木胜，我告诉你，扬小军跟你不一样，他不是混混。”
扬木胜冷笑了一声：“林书记，我现在不是计生站站长了，所以你那套官腔就别摆了，我根本不鸟你。木华，这小子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林小冬。”
扬木胜打量了林小冬一眼，忽然说：“小军，我那边有点账，你去给我要要，不管要回多少，你抽三成。”
林小冬没说话，只是看了扬小军一眼，如果扬小军重新走回到那条路，就当他没有来过。
扬小军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二叔，你找别人吧，我已经学好了。”
扬木胜眼睛一瞪：“扬小军，你说是二叔不学好了？”
扬小军垂下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以后这类事情你就别再找我了。”
“搭上领导就六亲不认了？”扬木胜冷笑了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将碗里的鱼汤都震得溅了出来。
扬小军怒道：“扬木胜，你干什么？”
“干什么？这么凶，还想打我是不是？”扬木胜理论上也算得上扬小军的叔叔辈，瞪着眼睛喝道。
扬小军对林小冬非常尊重，扬木胜在这个地方拍桌子瞪眼睛的，扬小军心里非常不爽，乎地就站了起来，瞪着扬木华道：“你再拍一下试试！”
“小军，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林小冬淡淡地扫了扬木华一眼道，“扬木胜，聪明点的，现在赶紧滚蛋。”
扬木胜算是把林小冬当成绝世仇家了，林小冬这么不客气地话立即让他恼羞成怒，居然一伸手，不自量力地去抓林小冬的衣领，却见林小冬腿一伸，将一张小矮凳踢了过去，正好撞在扬木胜的小腿上，扬木胜吃痛，哎呀痛叫声中人已跌向了林小冬。
林小冬身子向边上一让，扬木胜的一张脸就磕在了桌子上，顿时鼻血长流，门牙也被磕掉了一颗。
“打人了，干部打人了。”扬木胜耍起了无赖来。
林小冬简直哭笑不得，就这种人怎么当初怎么能混进单位的。
扬木华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拉了扬木胜一把，看着林小冬道：“你就是林小冬？我记住你了。”
林小冬淡淡道：“你在威胁国家干部知道吗？”
扬小军也火大道：“二叔，给我个面子，成不？”
扬木华指了指林小冬，又指了指扬小军，冷笑着说：“过一阵子三哥就回来了，等着瞧吧。”
说完这话，扬木华扬长而去，扬小军却是有些发怔，林小冬沉声问道：“三哥是谁？”
扬小军摸了一下鼻子，苦笑着说：“三哥叫成克标，排行老三，人称成三，是玉林有名的大哥大，我当年就是跟他混的。”
“黑社会？”林小冬笑了起来，听起来应该是蛮狠的，只是不知道遇到小黑这个刑警队长会怎么样，希望他能安分一些。
“小军，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既然决定了走正道，就一定要顶住压力。”林小冬正色道。
“放心吧师傅，我知道该怎么做。”
元旦假期弹指即逝，这几天林小冬没事就往水库去，在水库的健身房里指点指点扬小军，扬小军觉得林小冬跟他差不多，是从哪儿学来的一身功夫呢，问了几次，林小冬也没跟他说，只有作罢。
上班头一天，早点名会上，孙乾坤提到省教育厅将在明天到玉林来视察教育工作。黄阳镇上半年才建了一所希望小学，县教育局已经发来通知，黄阳是必查的，所以要求各方面做好准备工作。除了希望小学的迎检以外，安全方面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别到时候出了洋相，丢了黄阳的脸，吃县里的批评和处分。
这项工作不是小事，成克军哪怕再跟孙乾坤过不去，也不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犯浑，所以立即安排落实。孙乾坤倒是不担心，有成克军在，这些事情轻松就能搞得定。
下午，林小冬打了几个电话，问了前一阵子对村、站所的财务审计情况，抽调的审计组把村建站的账目审计报告交了过来，账面上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林小冬在看了之后，立即发现了问题，要求审计组把村建站三年前到现在所有收费的票据复印一份给他。在账目上没有看到收取建房户办理产权证费用的情况，他需要核对农户给他的复印件和账目上的票据是不是一致，无论是与不是，钱都弄哪儿去了。
林小冬要求，此项工作一定要保密，没有他的点头，除了他和审计组以外，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审计情况。
审计组的效率很高，快下班的时候，相关的票据便已经到了林小冬的手上，林小冬进行了核对之后，并没有发现账目上有农户交到他手中的票据，随即，林小冬打了个电话给村建站长赵全才，让他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
92.案情初现
赵全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外地人，退伍后被分配到村建站，到黄阳的时候任了站长，不过他这个站长一点实权都没有，上头有分管领导冯士柱，什么都是说冯士柱说了算，签字权也在城建科员那里，标准的一个傀儡站长，偏偏事情还不少，很有怨气。
坐到林小冬的办公桌前，带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儿道：“林书记，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问吧。”
林小冬也不跟他兜圈子，说：“上次街道居委会的农户来反映产权证一直没办到，现在没了动静，是不是把产权证发给他们了？”
赵全才有些好笑：“根本就没有产权证发什么？画给他们？”
林小冬奇道：“那怎么就没动静了？我看那天那阵势，就差把镇政府给掀翻了。”
赵全才看了林小冬一眼：“林书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我还问你？好玩吗？”林小冬扔了根烟过去。
赵全才接过烟点上，说：“成镇长一声令下，谁还敢炸刺？除非不想活了。”
林小冬愣了一下说：“赵站长，别把领导说的跟魔王一样。”
“魔王？”赵全才嘿嘿一笑，带着丝许揶揄的口吻说，“这个词可是你林书记说的，我没说。”
林小冬笑了笑：“你也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