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进学对彭远征的态度有些超乎寻常的热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恭谨,这让李雪燕看得一怔。她太了解眼前这位暴发户了,他的惠丰企业是云水镇企业的领头羊,实力雄厚,因为财大气粗所以底气足,就比较桀骜不驯。就算是对郝建年,他也能保持着几分矜持,但今曰见了彭远征却——彭远征倒是没有在意,跟胡进学握了握手,又请他坐下,对着抽了根烟,然后随意扯了一点闲话。
胡进学不由分说,就扯住彭远征下了楼,“彭镇长,镇上车辆紧张,领导公务繁忙,又为咱们镇里上上下下艹劳,我就琢磨着给领导准备了辆车,您先用着,不合适咱再换!”
“胡总你太客气了,镇里目前的车还可以,你赶紧把车带回去,这样不好。”彭远征当然不会答应。但人在云水镇,以后少不了要跟这些当地的暴发户打交道,也不好太让胡进学面子上下不来。
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围了一群镇上的干部,正在对着那辆黑色皇冠指指戳戳。
李雪燕也跟了下来,看到这车俏脸一变。
新车不奇怪,企业老板赞助镇里的车都是新车。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胡进学这番点名要送给彭远征使用的这辆车,居然比郝建年现在用着的那辆丰田高级一些,配置更高,更排场。如果彭远征坐了这车……那问题就出来了。
“胡总,谢谢你的好意,心意我领了,但是这车我不能坐。谢谢。”彭远征的态度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胡进学似乎也渐渐琢磨过点味道来,知道自己考虑不周,光顾着巴结彭远征了,忘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二把手的车岂能比一把手的车更好?
胡进学尴尬地搓了搓手,“彭镇长,您看我都开来了,总不能再开回去吧?这样,这车就当是我们惠丰集团借给镇政斧使用,放在镇里,大家公用,好不好?”
胡进学的声音一落,旁边几个普通办事员轰然起哄,“好!好啊!胡总太豪爽了!”
李雪燕回头怒视了这几个人一眼,这些人赶紧悻悻地各自溜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虽然彭远征再三拒绝,但胡进学还是坚持把车留下了。因为有其他企业送车在前,如果惠丰的车不收,就显得厚此薄彼。惠丰是镇里的纳税大户,在乡镇企业中举足轻重,李雪燕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留下,让镇里机关普通干部办事公用。
无论如何,这辆车,彭远征反正是万万不能坐的。
中午聚餐的时候,镇里党政班子成员,除了郝建年之外,都到齐了。毕竟彭远征是镇长,组织部任命的二把手,市委机关下来的干部,这么年轻的科级实职干部,又名声在外,肯定跟市里领导有关系,不能轻易得罪。这是其他领导的真实心态。
这么一场酒一顿饭下来,彭远征很快就看清楚了镇里领导的格局——党委委员、纪委书记季建国,党委委员、副镇长褚亮,组织委员黄河,宣传委员闵艳,党委委员莫书屏,这5个人是郝建年绝对的铁杆心腹,在郝建年成为区委常委后立场就更加坚定;只有人大主席韦明喜和非党委委员的副镇长贾亮,这两人一个是年纪较大面临退休,怀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不怎么买郝建年的帐。另一个则是被边缘化的人物,空有职务没有任何权力,姓格沉默寡言。
目前彭远征所能接近和“借势”的,也就只有李雪燕一人,韦明喜和贾亮两人还有待观察。可以说,形势不太乐观。对于彭远征来说,如何尽快在云水镇站住脚,是一个很大的挑战,直接考验着他的政治智慧。
对于彭远征来说,只能是先适应环境,然后再根据情况而定。
跟镇上班子成员碰了碰杯子,喝了几杯酒,然后彭远征就又在李雪燕的陪同下,走出镇机关餐厅的小包间,走到外边的大餐厅,跟正在吃午饭的镇干部们说了几句话。
还别说,这么一次面见下来,彭远征就给镇里普通干部们留下了很温和很平易近人的印象。而因为他坚持不做惠丰老板胡进学送来的豪华皇冠车,又让人感觉他很谦虚和低调。
应该说,在众人的印象中,像彭远征这种从市委机关下下来的、年轻得志、有名气的后备干部,应该是“趾高气扬”的那一类型,结果发现,彭远征并非如此,自然就很快赢得了镇上中下层干部的好评。
当然,要想真正树立起威信来,还是要看工作和能量。
而且,有不少干部还在观望,看看新官上任的据说有些来头的年轻镇长彭远征,与青云得志的区委常委兼镇委书记郝建年将来会是和平共处还是激烈碰撞。
这是很有看点的。一些上了年纪的镇干部,都在背后议论纷纷。
…………三点钟,镇人大开始选举。三点半,彭远征正式当选为云水镇人民政斧镇长。云水镇立即行文给区委区政斧备案,而彭远征也在镇人大会议室发表了他的上任感言。
在跟人大主席握手的时候,彭远征突然感到韦明喜的手很用力,他心头一动,凝视着韦明喜,见对方程序化的笑容中透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彭镇长,恭喜了。我明年三月份就要退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主持人大集体会议了。估计下半年组织部就要跟我谈了,以后云水镇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彭远征眸光真诚,“老领导经验丰富,一辈子都献给了云水镇的发展,就算是退了,我也恳请老领导能发挥余热,继续关心和支持镇里工作。”
(未完待续)
150章 从老实人到刺头
韦明喜感觉到了彭远征真诚的尊重,心里一暖,紧紧地握住彭远征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像他这样的在基层干了一辈子也没有被提拔起来的老同志,其实心里是憋着一股火的,也倍觉窝囊。在任的时候,当然是谨小慎微不敢表现出来,但在即将离岗退休的时候,什么都放开了,也看开了。
最差就是在副科级的岗位上退了,还能咋地?所以,现在的韦明喜根本就不怕什么,纵然是郝建年,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就更不用说如此年轻的镇长彭远征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与镇里的其他年轻干部不同,彭远征对他这个老同志最起码在态度上非常尊重,他活了一辈子了,什么是为人真诚什么是官场上的虚伪作假,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叹息着,抓住彭远征的手,长吁短叹,倒了半天的苦水,发泄了很多怨气。包括对区里领导的,对镇上领导,乃至对现任镇委书记郝建年的。
彭远征耐心倾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一时间,韦明喜感觉遇到了知音,拉着彭远征不撒手,非要把彭远征请到家里去吃饭。
彭远征再三谢绝不掉,只好无奈地跟着韦明喜回到了他在镇上的家。
下午开饭,李雪燕站在走廊上焦急地等着,一直没有见彭远征回来,她要等彭远征一起吃饭。
党政办的秘书李新华匆匆跑过来,喘息道,“李书记,彭镇长被韦主席拉到了家里去吃饭去了。”
李雪燕一怔,旋即皱紧了眉头。
韦明喜在云水镇上就是一个另类。他在两年之前表现无比的老实憨厚,属于那种勤勤恳恳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的老黄牛,见谁都点头哈腰,领导让干啥就干啥,不敢逾越半点;但就在两年前,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刺头,看谁也不顺眼,谁的帐也不买,在班子里,跟其他镇领导尤其是她们这些年轻干部很合不来,大矛盾没有,小摩擦不断。
李雪燕感觉这韦老头是一个毛病很多、很难接近的人,却不料彭远征一来镇里,反而就跟这个老头打了一个火热。
这是怎么一个状况?
李雪燕皱眉去吃饭,却还是不放心,准备等吃完了饭,就去韦家看看。
韦明喜的家在镇上,实际上就是镇政斧所在地的云水村。彭远征与韦明喜穿过纵贯云水镇的国道,进了云水村,放眼处全是二、三层的小楼房,各式各样,每家每户门前都停放着好几辆摩托车,由此可见这个村子不是一般的富裕。
走到云水村深处,一座有些年月的深宅出现在眼前。是那种老式的瓦房,有一间上面还覆盖着茅草,显然是祖辈传下来的,还没有来得及翻盖。
这么一座简陋的四合院,在楼房遍地都是的云水村里是这么的扎眼!
而进了正屋,看到里面简易的陈设和老式的家具,彭远征心里就很清楚,韦明喜家在这个村里属于贫困户。
韦明喜的老伴躺在床上,据说是偏瘫有两年了。而他有一子一女,女儿在镇上的缫丝厂打工,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距云水镇四五十公里的另外一个偏僻乡镇干文书,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小娟,你去买点肉菜炸货,我要跟彭镇长好好喝一杯!”韦明喜站在堂屋里,吩咐自己的女儿韦明娟。
韦小娟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女孩,不仅长相朴实姓格更是憨厚。她上半身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T恤,下身是一条短裤,个子不高干瘦干瘦。
韦小娟从韦明喜的手里接过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十块钱人民币,默默地转身而去,瘦削的身子在宽大的T恤里晃荡着。
彭远征叹了口气,“韦主席,你这是又何必去破费?家里有啥就吃点啥,再花钱干嘛?”
“你彭镇长看得起我老韦,我老韦虽然穷些,但还不至于管不起一顿饭!”韦明喜说着将一张小圆桌搬到了院中的丝瓜架下,搬来两个矮凳,笑道,“彭镇长,请坐,家里条件简陋,怠慢了领导,别见怪啊!”
彭远征朗声一笑,“韦主席这是哪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