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部长走快几步,对何至说:“书记,我去了一趟水泥制品厂,有事想汇报。”
何至笑笑说:“黄部长,你管干部的领导,怎么想起去管企业了?”
黄山诚恳地说:“书记,不是我想管企业,只是这个企业原来是我建起来的,就好比自己的孩子,回家来了,想去看看长得怎么样。”
何至大手一挥说:“理解理解。难怪我和培山等了半天,还不见你这个部长现身,原来是去看自己孩子去了。”
黄山就歉意地说:“对不起啊,书记,事先没给你汇报,我也是临时起意,真对不住。该罚我多喝一杯。”
何至说:“想喝酒?还不能给你喝。这么好的酒,一杯就是几十块钱,喝着心痛。”他指着桌上摆着的茅台酒,眉毛皱了起来,问道:“市委不是有文件吗?招待酒一律使用市酒厂的大曲酒!”
关培山尴尬地陪着笑脸辩解说:“文件的意思应该是指对外接待,何书记您来视察,不算是对外,应该是内部接待。”
何至就没说话了,拿起面前的酒杯递给服务员说:“我今天就不喝酒了,咱们简单一点,吃个工作餐。”
好像突然看到我们一样,抬起头指着邓涵宇问:“你是谁呀?”
邓涵宇立即立正报告说:“报告何书记,我是城关镇镇长,叫邓涵宇,您叫我小邓就好。”
何至眉头一皱,转头问关培山道:“没有叫城关镇来汇报吧?”
关培山何等人物,当即明白了何至的意思,立即训斥邓涵宇:“谁叫你来的?怎么哪里热闹哪里有你?”
邓涵宇本来一脸的笑霎时凝固起来,讪讪地看一眼黄山部长,欲言又止。
黄山打着圆场说:“何书记,小邓镇长是主管乡镇企业的干部,去年获得过全国五四劳动像章。刚才我去了他的水泥制品才,他跟着来,是想向书记汇报一下思想。”
何至哦了一声,指着对面的位子说:“要不一起吃个工作餐?”
邓涵宇刚想去坐,关培山面带寒霜地说:“邓镇长,何书记还有指示要做,你先去外面等着吧。”
邓涵宇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讪讪笑着退了出去。
何至又指着我说:“你是叫陈风吧?”
我连忙点头答应。刚才他的一番举动,让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谁知道这个老头心里想着什么,不是要把我也逐出去吧?
“你过来,坐我这里。”他指着身边的一张空位子对我说,满脸又浮上来一层难以捉摸的笑。
我踌躇了一下,刘启蒙县长在我背后推了一把说:“何书记叫你,还不快去。”
接着分主次坐下,中间何至书记,左边是我,我旁边是关培山书记,右边是黄山部长,他旁边是刘启蒙县长。
跟着来的秘书司机都在外面的房间,服务员流水般上菜。
夹在几个领导当中坐着,我感觉屁股底下坐着一个火药桶,浑身的不自在。偷眼看一下何至,他如泰山般不动声色,面色凝重地盯着桌上的七大碗八大碟。
关书记亲自把盏,执意要陪何至喝一杯,言辞恳切地说:“何书记,感谢您来春山县视察,不喝一杯酒,您就看不起我们春山县人民啊。”
何至笑微微地说:“培山,你这是给我戴了个帽子啊,不喝酒,就是对不起春山县人民,看来我不喝这一杯,是不行了?”他豪爽地一挥手说:“哪必须要喝了。”
服务员忙不迭地送酒杯过来,关培山一一倒满酒,到了我这里,迟疑了一下,笑着说:“小陈啊,你也陪何书记喝一杯?”
我连忙站起身,双手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子,诚恳地说:“关书记,我自己来。”
关培山还想要给我倒,何至敲敲桌子说:“培山,陈风是小字辈的,你给他倒,他敢喝?让他自己来吧。”
关培山就松了手,笑着说:“何书记,现在呀,我感觉确实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比如这个小陈,原来在我们春山县搞社教,兼任着苏西乡的秘书。前段时间,县委委任他为乡党委成员,主管宣传工作。任重道远啊。”
何至不露声色地说:“年轻人,多锻炼好。”
关培山试探着说:“何书记,小陈这个人,还是有胆识的嘛。”
“年轻人,如果连胆识都没有了,还能为人民服务?党的干部,就是要勇于承担责任,勇于开拓,不要怕犯错误。”何至端起酒杯说:“老黄啊,我们今天就客随主便了,干一杯吧。”
黄山笑眯眯地说:“书记,按你的指示办。”
说着仰着脖子喝干杯里的酒,把杯子底朝天向我们亮亮。
大人物喝酒,跟我们市井小民其实一样,我也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但我不敢朝他们亮杯底。
我知道在座的除了何至,其他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其实我跟何至也没什么关系,虽说是表亲,我要叫他表舅,这个表舅今天第一次见,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他里面的水,深着。
不知道我的身份,关培山就感觉我像定时炸弹。放着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谁也不会安心!
他趁着黄山在跟何至汇报水泥制品厂的事,低声问我:“小陈啊,是何书记叫你来的?”
我说:“我不知道,我是接到奇善书记的电话来的。”
“你认识何书记?”
我摇摇头。
他就不再问了,指示我说:“快去帮领导的酒满上。”
第101章 饭局(下)
很快就喝光了一瓶酒,何至书记谈兴正浓,他出任衡岳市常务副书记,第一次来春山县视察,来之前就找秘书要了春山县的政府工作报告,仔细认真地看了一个晚上,对于这个山区县,他何至还是有着深深的感触。
当年自己的老父亲南下剿匪,就在春山县这个地方打过一仗,衡岳市市志和春山县县志都有记载。虽然仗打得不大,但也牺牲了五个战士,如今他们的遗骨还埋在春山县的烈士陵园里,墓碑是自己老父亲亲自题写的,写着“解放战争春山战役烈士永垂不朽”。
何至从小就没了娘,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南下打到衡岳,上面突然要求就地转业,打了一辈子仗的父亲突然失去了战争的乐趣,人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原本只会打仗的父亲突然要来管经济民生工作,就好像一个只会杀猪的屠户拿着一本诗书一样难受。
正在父亲失落的时候,当年的老战友回乡探亲,老战友部队在西边,与大胡子国度总有丝丝缕缕的战事。自己不能打仗了,他一狠心,把儿子何至托付给老战友,让儿子代表自己,去了西边国境线边的部队。
这样,十八岁的何至就孤身一人跟着去了西方。何至在老老实实在部队干着,从士兵到班长、排长、连长,后来西边发生战事,他随父亲的老战友痛痛快快打了一仗。因为战功显著,老首长因此被调到军委去了,他也被送去军事院校学习了两年。回来后,才知道父亲在两年前已经走了。
得到消息的何至一个人躲在部队营房背后的小山坡后哭了一下午。又逢上备战,他根本没机会回衡岳市来看看老父亲的坟地。再到战事平息后,又过去了几个年头,想起衡岳市已经没有了一个亲人,他回衡岳市的想法从此就全部烟消云散。
再到后来,何至所在的部队改编,一部分改为二炮,专打导弹,一部分退伍转业。何至此时的军衔已经是正师级干部,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何至的爱人,也就是我的表舅妈,坚决要求何至转业,恰好逢上大裁军,名正言顺到地方任了一个副书记的职务。直到何至去北京开会,他去探望早已赋闲在家的老首长,才勾起潜藏在骨子底的思乡情结。
何至书记回衡岳,这里面的故事,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事?
人一老,想得最多的就是身后事。何至突然发现,自己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就是死后想埋在父亲身边,尽一尽活着的时候没尽过的孝。
何至母亲去世早,母亲过世后,父亲再没娶过亲。虽然他转业后担任衡岳地委书记,但一身正气的父亲从来就没对红颜动过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