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长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在批改文件,看到我进来,指着对面的沙发示意我坐,他依旧勾着头在文件上写写划划,并我不理我。
我的心里一阵乱跳,叫我来,又不理我,县长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我似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在领导面前,做人要夹着尾巴!我就夹好尾巴,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身,眼睛平静地看着刘县长工作。
杜秘书送进来一杯茶,笑笑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等了好一阵,刘县长终于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着我微笑着说:“学习辛苦吗?”
我赶紧回答说:“不辛苦。只是感觉有些吃力。原来对党的政策和方针,囫囵吞枣,经过这次学习,终于知道了理论的力量。”
“嗯,”刘县长笑眯眯地说:“年轻人,要多学习。能学习的干部,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嘛。”
我感觉口涩,喉咙里发干,似乎有一股慢火在燎烤着,盯着面前的茶杯看了几眼,却不敢端起来喝。
刘县长发现了我的举动,和颜悦色地说:“小陈,喝点水吧。天冷,空气干燥,多喝水,有好处。”
我如释重负般朝县长笑了笑,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烫得我差点吐出来。心里一阵乱骂,杜秘书你个狗日的,这么烫的水,也不提醒我。
我狼狈的样子引得刘县长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我对面坐下,安慰我说:“不要紧张,放松嘛。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你紧张干嘛哟。”
喝了几口水,喉咙里滋润了许多,我低敛眼睑,不敢正视县长。
“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对苏西乡的看法,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们就随便谈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态度一定要认真。”刘县长强调说:“不是工作谈话,就是私下交流一下。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刘县长,我虽然在苏西乡工作了三年,但还是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我怕说不好。”
“你就随便说说,比如你们苏西乡现在还需要做些什么改变啊,干部队伍要不要调整啊。”
我在心里快速转了一遍,我说:“要说苏西乡的改变,我想先要建立一个市场。苏西乡方圆二十多平方公里,最近的市场都有十几里山路。农民需要的生活和生产资料不能及时购买到,农副产品也不能及时销售出去。这样就造成了经济无法流通,所以,到今天,苏西乡的人要想买身衣服,还要跑到县城来。”
刘县长饶有兴趣地盯着我说:“继续说下去。”
我清了清嗓子,说:“等到市场建立了,苏西乡有着天然的森林资源,奇山异水遍地都是,有国家五十年代建设的茶油基地,有淳朴的民风,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现在电通了,路通了,如果把苏西乡这些资源利用起来,我们搞旅游开发,应该会带动整个经济发展。”
我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其实我的这些想法,在一年前就基本成型了。苏西乡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既没有工厂,也没有商业,基本处于原始的生活状态。但苏西乡有着别人求不来的森林,有最纯净的山泉水,有最质朴的农民。这些,都是久住城里人的梦想。可我就是一个秘书,上不得台面的秘书,我的这些想法对有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因此,不论是朱士珍,还是郭伟,我都没把这些想法说出去。其实我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像今天一样的机会。可是听我说这个蓝图的人就要调走了,一个要调走的人,会实现我的这个梦想吗?
想到这里,我的兴趣低了下来,缩口不说了。
刘启蒙县长看我不说了,催促道:“就这些?”
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苦笑着说:“县长,要实现这个计划,也不容易呢。”
刘县长笑眯眯地敲了一下桌子,提醒我说:“如果我们工业走在前边,让工业来带动旅游,你看怎么样?”
我茫然地看着他,嗫嚅着说:“县长,我不是很明白。”
“你刚才说了什么?农古乡有最纯净的山泉水,哪不是水,是钱啊。”他哈哈地笑着,站起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说:“我没看走眼,小陈,你先安心学习。等学习结束了,我们再谈。”
刘县长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我摸了摸裤口袋里的钱,我说:“刘县长,我请你吃饭吧。”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揶揄着我说:“怎么?小陈,想贿赂我啊?”
我赶紧摇手说县长误会了我的意思。刘县长亲切地对我说:“好,小陈,我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我们去吃田螺鸡,不过,我请客。”
田螺鸡是春山县的一道名菜。最好的田螺个大壳薄,生长在靠阳的水田里。把田螺一个个捡回来,放到水盆里,滴进去几粒菜油,一夜时间,田螺就会把肚子里的泥沙吐个干净,然后把土鸡先焖熟,再用砂锅装好,面上铺着一层剪掉底的田螺,加干辣椒、姜片、八角、蒜头,慢火焖炖,出锅后芳香扑鼻,勾人食欲。是一道下酒佐餐的绝佳美味。
我请客,刘县长买单。
我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像一条哈巴狗一样欢快地摇着尾巴。
第96章 跟着他走
党校学习终于结束,关培山书记在结业晚宴上发表了长篇演讲。
自从被刘启蒙县长约谈过以后,我一直就在想着他的话,苏西乡的水是钱,如何变钱?我把这话传给我小姨,她听完后,指点我说:“现在城里人都时兴喝矿泉水,你们县长不是想要办一个矿泉水厂吧?”
姨的话让我赫然开朗,我聪明伶俐的姨啊,你总能让我在黑暗中找到光明。
知道了刘县长的意图,我心里安稳了许多。但我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八字没一撇的事,弄不好,就给别人留下一个笑柄。
开厂办企业,不是一件小事。首先办厂资金从哪里来?技术如何把控?是县里办还是乡里办?一团乱麻!
郭伟亲自开车来接我。郭伟来苏西,首先就解决了车的问题,市财政拨出专款,购买了一台北京212吉普车,乡下人叫黄包车。黄包车一到苏西,当即引起轰动。苏西乡自建乡以来,大小干部出行都是以步代车,不仅仅是乡里资金不足,主要是因为路不通,即使有车,也到不了桃源。
车是身份的象征,当年的柳权做书记期间,每次去县里看会,看到兄弟乡镇都是小车送来,最不济的也有辆北京吉普,只有他和郝乡长两个,赤脚去县里,处处觉得低人一等。
郭伟笑吟吟地招呼我上车,我提着行李,围着车转了一圈。这车好,动力大,爬坡力强。特别车顶是黄色帆布,一出手就知道是干部的车。
我啧啧赞道:“郭书记,佩服佩服。你是苏西开小车的第一人。”
郭伟笑道:“别虚伪了,上车。不就一台破吉普吗?不久的将来,我就让大家都坐上桑塔纳。”
正说着,邓涵宇开车过来,按下车窗跟我打招呼,说:“陈老弟,后会有期啦。”
看了一眼郭伟,疑惑地问:“这位是郭书记?”
我连忙介绍他们两个认识,邓涵宇刹住车,从车里钻出来,双手握着郭伟的手说:“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年轻的俊杰啊。”
郭伟笑道:“邓镇长,全县最年轻的镇长,乡镇企业带头人,明星干部,可是我学习的榜样啊。今后还希望邓镇长不吝赐教呀。”
我心里冷笑,邓涵宇你他妈太会装了!郭伟搞社教的时候就在你们镇,挂职副镇长,你会不认识?虚伪!真他妈的虚伪!
邓涵宇这人一贯自负,我们同室住了二十多天,他只在宿舍睡过一晚,还是因为酒醉开不了车,回不了家。党校规定,培训干部必须要在校住宿,大家都老老实实遵守规矩,唯有他,不把这个规矩放在眼里,我行我素,偏偏老张不敢找他麻烦,任由他来去自由。
听到郭伟的话,邓涵宇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做足了功课,对全县干部的根底都了如指掌,想到他在自己的镇里挂了一年多的职,自己却忙着四处找资金,找技术,对这个市委下来搞社教工作的年轻人问都没问过,自己记得与他见过几次面,但没有太多的印象。搞社教工作的,都是在单位混不好的人,只会耍耍嘴皮子,干不了实事,何况还是市里下来的,只是过渡过渡,管他城关镇屁事没有。
现在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抢走了他做苏西乡书记的位置。要知道苏西乡是省里挂名的乡,一丁点的成绩就会拿放大镜来看,出政绩是多么容易的事啊!
原来往上走最好的乡镇是城关镇,现在看来变天了,苏西乡才是出干部的地方。
邓涵宇三十而立,做镇长却有五个年头,本来打算到苏西乡干一届书记,名正言顺到县里选个副县长,争取五十岁之前做县委书记。关培山书记曾经叮嘱过他,走稳路,不怕没成绩,就怕有责任。
关书记与邓涵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邓涵宇的父亲是临近县的书记,与关培山是同僚。关培山的女儿现在就在临近县做妇联主任。关培山与他父亲有过约定,两人分别培养,各自发展。
邓涵宇二十岁从市财校毕业,当年就分到春山县政府,在关书记的县委办呆了两年,下放到城关镇任副镇长,一年后转为镇长,如今十年过去,他邓涵宇在春山县也算是个风云人物,特别是他主抓的乡镇企业,他城关镇的乡办企业超过县办企业,成为衡岳市唯一一个明星企业,他本人也被评为“优秀党员”“优秀干部”甚至获得了国家的“五四青年奖章”。
关书记找他谈过话,意思就是要他去苏西乡干一届书记,起初他坚决不肯,认为关书记在找岔子整治他。后来关培山一句话让他明白过来,就是“放大镜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