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终于没忍住,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掉在燃烧的纸钱堆上,发出噗嗤的声音。
一阵风吹来,卷起灰屑打着转。我的心一沉,低声说:“爹,儿子来看你了。”
说也奇怪,卷起的灰屑落在爹的墓碑周围,再也不动了。
肯定是我爹来了!我在心里喊,睁大眼睛到处瞧,企图能看到爹的影子。可是我失望了,除了秋风吹过毛竹传来的沙沙声,世界显得无比的宁静。
高楼上看我的人没兴趣了,他又开始唱歌。歌声飘过来,我听到是现在最流行的港台歌曲。他是用粤语唱的,似乎字正腔圆。
我抽出两支烟来,点了一支插在爹墓前的土里,自己点了一根,靠着墓碑坐下来。
我要陪我爹坐坐!就好像几年前我爹陪我坐一样。
我从学校毕业回来,因为前途无望,我开始心灰意冷。有段时间我甚至想去卧轨了结自己的生命。那段时间,我爹每天都会陪我坐一会,我们父子会一言不发的坐上几个钟头。
爹会递给我烟,我也会抽。我抽烟的历史,追溯起来,就是我爹的言传身教。
歌声停止了,我抬头去看,高楼阳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条女人的内裤,像一面旗帜一样的在飘扬。
“你回来了?”一个声音响起,吓了我一跳。
转头去看,朱花语笑吟吟的站在我跟前,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轻轻的放在我爹的墓前。
“是你!”我惊讶地站起身,激动得差点张开双臂去拥抱她。
朱花语放好了花,低声说:“伯,我来看你了。放心,我会陪着你,你不会寂寞孤单。”
我心里涌起一丝伤感,咳了一声说:“转眼间就过去四年了。”
朱花语看着我笑,她的笑显得真诚而不带一丝杂质。
“我听说省里来人搞调研,没想到是你呢。”朱花语快活地说:“要是找到你回来了,我一定回去迎接你啊。”
“为什么药迎接我啊?”我逗着她问。
“因为你是我老板啊。”朱花语弯下腰,帮我拍去膝盖上的灰尘说:“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见着了你就知道了。”
“在哪?”
“跟着我走就是了。”朱花语带头往前头走,我只好跟着她,一步三回头往外走。
“花语,我爹的墓都是你在打理吧?”我问,心里的疑云要解开。因为我知道她爹是烈士陵园管理处的主任,即便被调查了,他头上的帽子还是没有摘去。
“不光是我,还有我爹他们。”朱花语头也不回地说:“躺着这里休息的都是先烈,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们今天的幸福。他们用生命换取了我们今天的和平,如果再让他们受委屈,人的良心过不去。”
我又一次感动。这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子啊!我感叹着,甚至嫉妒起黄奇善来,让他拥有这么一个女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花语,奇善呢?”我问。
“不知道1她回答得很干脆。
“不知道?”我疑惑地问:“你们没在一起?”
“早就没在一起了。人家现在升官发财去了,我一个乡下小女孩,没福气享受埃”她似乎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丝毫也听不出声音上的颤抖。
“什么意思?”我越发疑惑起来。黄奇善口口声声说朱花语是他的最爱,怎么我才走了不到半年,他们就分道扬镳了么?
“奇善去哪了?”我问,心里涌起来不快。
“你不知道?”她停住脚步,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他在你走后不到一个月,就调到市委宣传部去了呀。”
“是吗?”我狐疑地问:“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朱花语开心地笑起来:“你是我老板,我会说假话吗?”
“这么说……,你们……。”我欲言又止。
“我们分手了。”朱花语轻描淡写地说。
我心里一痛,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朱花语显然看出了我的纠结,微笑着说:“你不用安慰我。真的!我觉得我们分开更好。以前跟他在一起啊,我总是感到有很大的压力。现在我身上没半点压力,活得可开心了。”
我只好陪着她笑,心里却像是被人用皮鞭在抽打一样,一阵一阵的痛。
黄奇善居然会是这种人!老子看走眼了!我在心里狠狠地骂,等老子逮着了你,看不剥了你的皮!
出了烈士陵园大门,大门边的一溜小平房就是管理处的办公兼生活场所。
这个地方我来过几次,与朱花语一起,找过她爹朱仕珍的笔记本。
平房里一阵棋子落棋盘的声音,我跟着朱花语推门进去,就看到朱仕珍对着门坐着,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紧缩着眉头,眼睛盯着棋盘,一动不动。
他对面背对着门坐着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背也佝偻了,大声地催着朱仕珍落棋。
“不许悔子啊!不许悔的,想好了再下手啊1他叮嘱着朱仕珍,言语里透着得意。
朱花语叫了一声爹,又叫了一声伯说:“你们看,谁来了?”
背对我的老人回过头来,我在一眼瞥到他的一刹那,心猛地一抽,痛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是老柳书记!
他已经老得不像个样子,满脸的皱纹如一株千年的老树一般,皱纹层层叠叠,每一个皱褶里,似乎都包含着深情。
他眼神黯淡,与当年在苏西乡判如两人。当年的柳全书记,走路虎虎生风,一张口就如打雷一般。苏西乡几千号人马中,他是唯一的权威。
我激动地叫了一声:“老书记1
柳全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上下打量我半天,迟疑地问:“你是小陈?”
我连忙答应说:“没错啊,我是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