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部长不吭声了,抓起桌上挂着的一支大笔,稍作沉吟,挥笔写下“不为千夫指”,左右端详一阵,将手里的笔递给我,说:“你来落个款吧。”
我脑袋轰然一响,不是我不敢写字,写几个毛笔字,还难不倒我。
问题是这是组织部长的墨宝,更题着“不为千夫指”,谁看不出寓意?
见我不敢接,黄山部长大度地微笑,转过头去看女儿,似乎在说,你看,你的男朋友就这点胆量与水平!
我这个人,最受不得蔑视。
正要跃跃欲试,黄微微笑道:“爸,陈风的几个臭字,怎敢在您的地头撒野啊。”
黄山部长踌躇满志地抚了一下下巴:“没事,孔夫子不嫌字丑。”
这句话似乎为我解围,又似乎满含讥讽。
作为他组织部长家未来的乘龙快婿,我不能让未来的老丈人看不起。
我选了一支中毫笔,蘸饱了墨,运气沉腕,力透笔尖,写下了老鲁的两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要说书法功底,黄山部长显然强我一筹。但我的字不会差到哪里去。
黄山部长是隶书,我是行草,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再换一支小毫,我写下自己名字,留下一小白,让黄山部长写上大名。
黄山部长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越看笑容越多,最终从我手里接过笔,写下一行字“书赠小友陈风。”
他取出朱盒,拿出玉石印章,重重盖上去。
“送给你们了。”黄山部长指着字幅说,挽过女儿的手,下楼。
我呆呆地站在书房里,看着眼前的这幅字,心底电闪雷鸣。
黄山部长叫我“小友”,意在何为?
又申明送给“你们”,这“你们”,究竟是指我和黄微微,还是其他呢?
都说大官们的心大,谁知他们的心深?
我不能多想,想得越多越怕。我暗暗给自己打气,黄山部长显然不知道我跟薛冰的关系,他只是凭着一个做父亲的自觉,在为女儿的幸福张目。
我跟着下楼,客厅里他们父女靠在沙发上,亲昵地低声说话。
陈雅致局长亲自下厨,老保姆年事已高,已经不能信任厨房工作,只能做点打下手的事。
我摩拳擦掌,找了一条围裙系上,自告奋勇上去帮忙。
陈雅致局长看我的架势,也不阻止我,反而高兴地说:“小陈,看你的厨艺如何啊。”
她朝我使个眼色,让我跟着她进去,递给我一把蒜苗。
“小陈,年过得好吧。”她不轻不痒地问我。
“很好。”我答,找出一个小筐,准备择菜。
“微微在你家还好吧?”
我心里一动,琢磨她这句话的含义。
“没给你们家添麻烦吧?”陈雅致局长跟着来一句。
“没有,怎么会呢?”我说,抬头去看她,正好遇到她看过来。我一惊,赶紧低下头。
“过完年,你有什么打算?”
“先上好班。”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阿姨您知道,我刚升上副县长,很多工作不熟悉。”
“个人问题不考虑?”
“考虑。肯定要考虑。”
“怎么考虑?”
“我想等适应一段时间后再说。”
“是适应工作?还是适应人?”
她的这句话,让我张口结舌,无从回答。说良心话,这句话里,或许我潜意识里,两者都有。
“我……。”我欲言又止。
“大胆说嘛。”
“适应工作。”
陈雅致局长微笑起来,嘴巴朝客厅里一努,说:“微微去你家过年,她爸事先不知道。要不是我帮着你压下来,你呀,就准备挨骂吧。”
我背上冒出一层细汗,但我不能说,我又没让她去我家过年这句话。
“不过,我想呀,微微早晚要去你们家,先预热一下也好。”她的不咸不淡,让我心惊肉跳。
“这个小薛老师,你准备怎么办?”她突然转了话题。
“没怎么办。”
“你不怕别人骂你陈世美?”
“我跟她本来没什么。”我说,脸无端红起来。
“没什么就好。过去的事就让她过去吧。”陈雅致局长往碗里打鸡蛋:“人年轻,谁没个心跳的时候。”
我暗暗点头。
“这个小薛,人长得倒蛮漂亮,只是心机太重了。”
我不敢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