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荣国说道：“今天上午早饭后，界畴县利边乡组织大批人手下乡，分头到十个检测超标的自然村，不由分说纵火焚烧快要熟了的晚稻。村民急眼了，全都拿着器械到田里阻止。双方发生大规模冲突，重伤九个人，轻伤暂时还没有数字。局面完全失去控制，村民蜂拥到乡政府，点火烧了办公楼。直到事发三个多小时后，县里才得知情况。估计县里一开始是想捂住，后来见处理不下来，才不得不报告市里，这时候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截止目前，双方仍在乡政府前对峙，县公安局和武警中队已经到达现场。冒省长助理已经下令，市公安局和武警支队也派出了大量人手。”
闻同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考虑片刻后道：“我马上联系欧阳副省长，听候安排。”
欧阳索宏在电话中答复，省委、省政府决定此事由利然市自行处理，省里暂不介入。
闻同知道杨心民和他的用意，是想把主动权交给冒平昌，尽量降低对他个人的负面影响。
放下电话，闻同道：“你安排办公室随时和利然计委保持联系，要求第一时间报告情况。等事态平息下来我们再向上请示，是否派出调查组实地了解情况。”
单荣国走后，闻同点上烟默默地思考，他总觉得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件透着异样。按照规定，发现检测不合格的农产品和食品加工品时要第一时间从快层层上报，基层乡镇、行政村、自然村要向县里报告，县里再向市里报告，由市里报告省里。
同时，在处理时优先采取公开曝光、取消优惠政策、按规定予以罚款、禁止缴粮入库、禁止上市流通等措施，象直接销毁这种极端手段是有严格限制的。
根据规定，直接销毁只针对明显威胁身体健康或有致命危险的农产品及食品加工品，而且必须先行报请县政府审批，事后还要报省市两级备案。
从近两年来的实践看，报告制度执行得不错，信息渠道已然十分畅通。正是得益于严密的法规和严格的报告制度，各级各部门总体上还是谨慎的，虽小的矛盾冲突不断，但从未发生过上规模的事件，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象利边乡这次生长中的水稻检测超标，省发展大农业联合执法队事先根本就没收到报告，不知道利然市和界畴县是否收到过报告，焚烧又是否经过县政府批准。
大概半个小时后，单荣国从办公室给闻同打来电话，汇报道：“刚收到报告，事情的起因是利边乡抽检时发现十个自然村的水稻严重超标。乡里认为情况严重，直接要求村民烧掉。村民坚决不同意，认为农药是从乡种子农药销售站买的，是正规渠道，责任不在他们。乡里坚持不让步，村民妥协说收的粮食不用于缴公粮，不对外卖，全部留给自己家吃。乡里认为会严重危害身体健康，甚至有致死的可能，再次否定了村民的意见。后来村民同意焚烧，但要求赔偿，因为农药是从乡种子农药销售站买的。种子农药销售站是界畴县农业局的下属单位，由私人承包经营，这批农药是私自从邻省进的货。承包合同早就逾期，承包人是邻省人，店已经关了多日，人早就走了。乡里没办法和村民谈赔偿，又不肯退让，坚持要求销毁。在决定焚烧前，乡里也向县农业局、县政府报告了，但没等报告批下来就组织人下田焚烧。”
省计委有一项职能是负责全省农资协调和管理，利边乡毗邻外省，假冒农药是私自从外省进的，且没有扩散，范围极小。这让闻同心里稍宽，追究责任至多到县里，不可能到省计委这一层。
界畴县是农业“三大”发展战略规划区域合作组织成员，在落实规划时一向拖拖拉拉，是典型的落后县，甚至几度面临被摘除成员资格的威胁，此次一反常态变得空前积极主动很不寻常。
利边乡这么心急，不等县政府批准就擅作主张大肆焚烧水稻。作为基层乡镇负责人，乡党委书记、乡长不可能不知道此举的严重后果，明知暴力行为的后果仍要执意为之，恐怕背后不那么简单。
异常后面总是有原因的，闻同心想不知道冒省长助理能不能查出来。
他反复分析推测，评估事件后果，最后认定，省农业“三大”发展战略规划实施以来最大的一次暴力冲突有可能是人为操纵。
快下班时，单荣国匆匆到闻同办公室，不等坐下就急切地道：“麻烦大了，一名重伤村民没抢救过来，死在了医院。消息传到现场，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村民一下子愤怒了，和警察、武警发生大规模冲突。混乱中，有一名老农被踩死，重伤人员数字还不清楚……”
闻同打断道：“冒省长助理呢，到没到现场？”
单荣国说：“到了，听说连他都被挤伤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他到了后，答应了村民的赔偿要求，还同意所有伤亡人员的医药费由市县两级承担。村民已经要退了，没想到突然传来医院死人的消息。死者是当地大家族，族人众多，情绪很激动，当场就闹起来，一下子就把矛盾重新激化。”
虽说此事和省计委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毕竟是由农业“三大”发展战略规划引起的。闻同吩咐道：“你安排一下，委办、三建办全体人员加班，等那边局面稳定下来后，大家再下班回家。”
一直到晚上八点，消息传来，聚集的村民终于散了。
第733章 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在现场冒平昌理智地要求警察和武警保持克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对控制事态起了关键作用。
在冲突中，有两名村民、四名警察重伤，不过万幸没有生命危险。白天重伤住院治疗的其他八人也已脱离生命危险，在市政府安排下已经转院到利然市。
群体性事件最怕出人命，一出人命，事情马上升级。此次连出两条人命，肯定不好收场，余波必将振荡很长一段时间。
闻同回到家，意外见到盖亮两口子和兰蕙芷在客厅说话。
盖亮一身阿码尼西装，很有气派，全然不是以前给闻同当秘书时的朴素装扮。他老婆同样衣着光鲜，脖子上的白金项链异常扎眼，手边的包是正牌LV手包。
闻同在调离望水县时，托陈金光把盖亮安排到丰收乡任乡长。丰收乡是大乡，经济发达，他不到三十就当一乡之长，这在基层是非常不错的。
见他这副样子，闻同心里很不痛快，不过转念一想，他岳父是做生意的，接济女儿女婿也很正常，钱财不见得就是来路不正。
兰蕙芷代夫妻俩解释道：“小盖是来江映参加省委党校短训班，两个星期。”
盖亮亲叔叔盖如东已被提为边湖市公安局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局长，正处级级别，是边湖警界的二当家。他能来参加省委党校培训班，陈金光自然是看盖如东的面子。
说了大概半个小时的话后，两口子告辞离开。
等他们走后，兰蕙芷道：“你好象不太高兴，是不是嫌他们太招摇？”
闻同生气地道：“象什么样子！”
兰蕙芷不以为然，说道：“你不要这么敏感，人家来一次省城不容易，穿过头点也正常，又不是在公众场合。”
闻同说：“我不光是说穿着，他变了，一眼就能感觉出来。”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兰蕙芷随手拿起，说道：“喂，韦伏啊，你好！找他是吧，在、在，你等等——韦伏，找你。”
闻同起身和兰蕙芷换了个位置，接过听筒，道：“喂，是我。”
韦伏说：“一个同事在网上发现不利报道，是关于利然市界畴县的，有图片有细节，从行文看明显是资深记者写的。稿子已经被国内各大网站转载，跟帖沸沸扬扬，你去看看吧。”
闻同迅速上楼打开电脑，在某大网站首页国内新闻版，一条耸人听闻的标题“‘日寇’来了？”红光闪闪，被放在第一行。
他朝下扫了一眼新闻标题，没发现有“利然”、“界畴”字样，就把鼠标移到第一行点开。
页面前面都是图片，面积很大，网页打开有点慢。第一张图片慢慢显示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道道冲天而起的烟火，随即是一片片焦黑的灰烬以及混乱的人群。
第二张图片情况类似，所不同的是有械斗场面，两个村民被按倒在稻田里。
第三张图片是一位村民的特写，人侧躺在地上，鲜血被面，身体扭曲成弓形，看情形伤得非常严重。
最后一张图片是成千上万村民聚集在乡政府前的场景，可能是害怕被追究责任，被焚烧的乡政府办公楼没敢登出来。
文章浓墨重彩地渲染水稻喷洒了剧毒农药，残留严重，却不提受影响的只是十个自然村，也不提农药仅仅是从邻省流入的一小批。
文章末尾，网友评论帖子已经两万多条。闻同点开一看，全都是谩骂诅咒，有的甚至出言极端，充斥着愤怒。
在文章后面，相关的新闻链接多达几十条，所用标题大同小异，全都是怎么吸引读者眼球怎么写。
他挑出几条看了看，内容虚虚实实。有一条最为离奇，居然说事件起因是乡政府违抗中央政府的“费改税”政策，组织人手下乡抢割村民水稻，用以充抵各种名目的乱收费。村民群起抵制，乡政府就唆使人纵火焚烧村民的水稻。
如果按文章的描述，这活脱脱就是电影电视剧中当年日寇的兽行，也太荒诞了。
韦伏的判断没错，这篇文章明显是资深记者所为，所写的基本属实。
从内容看，记者全程都在现场，目睹了事件经过，很多细节连闻同都不知道。而且从图片上的地形地貌可以看出，照片决不是一个人所拍，应该是不同的记者在不同的自然村偷拍的。
混入那么多记者，还让人家拍走照片，政府居然毫不知情，真是失职。
记者不可能有先知先觉，难道是幕后操纵者故意安排的？不应该呀，谁会蠢得自留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