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洁大叔在肆无忌惮练习猫步,扫帚柄上还粘着没撕干净的“超薄“标签。
公交车碾过满地的促销传单,车身上印着“无痛脱毛“的广告。
不管是视觉还是听觉的冲击力,都让闻夕树始终没有从那种违和感里解脱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违和度,根本不会低于八十。这也导致,他走到哪里,那里的天空就是阴沉的。
好在,穿过红灯区后,这种怪异感就减少了很多。
闻夕树最终来到了图书馆。
市区中心的图书馆里,有很多人,闻夕树得承认,最开始出现的场景,反而是最为正常的场景。
一旦离开自己的家里后,哪怕图书馆都显得辣眼睛。
要不是他刚才经过了红灯区,抗性已经拉满了,保不齐也得吐槽几句画风猎奇。
他在热门小说专区书架旁,看到了一个健身教练捧着《霸道总裁轻点宠》边读边做深蹲,书页间还夹着测体脂的游标卡尺。
亲子阅读区里,一个父亲户给儿子念《灰小伙》。读到小伙穿着水晶鞋,去找王子时,这大哥突然掏出游标卡尺:“记住儿子,38码脚配1.78米身高才是黄金比例!”
闻夕树有点不适应,他加快脚步。好在这个时候霍恩也发来了消息
“我在动物和家禽家畜相关的书架这里。”
闻夕树找了找了,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一头金发,坐在轮椅上,正在阅读书籍的霍恩。
画风正常,但手里那本书有点破坏画风《母猪产后护理》。
霍恩笑道:
“能力者,闻夕树先生,感谢你的到来。”
闻夕树还想说什么,霍恩却忽然严肃起来:
“寒暄结束,接下来开始正题,关于这本书,你有什么看法?”
霍恩将手里的《母猪产后护理》递给闻夕树。
闻夕树确信,对方应该不是要考自己书里的内容,而是单纯对这本书标题做思考。
这一思考,闻夕树还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霍恩忽然将手指竖起,靠在嘴唇前,发出静默的:嘘。
“别去深入思考,会被盯上的。”
闻夕树说道:
“直接说你的结论吧。”
霍恩说道:
“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失去了什么,但很奇怪的是,我知道了,却也没有办法清醒过来。”
闻夕树不解:
“所以这个世界,到底失去了什么?”
霍恩仔细思考,仍然无法说出那两个字,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别的词:
“异性。”
闻夕树微微怔住。天色开始骤然变黑。
霍恩再次比出嘘的手势:
“请转移思绪,想想这本书。我很羡慕你,闻夕树先生,你有丰富的感情,这个世界的缺陷,让你感觉到不适应,让你厌恶……”
“这种感情,或许就是突破孽土碎片的办法。”
这还是第一次,闻夕树发现自己不是最冷静的那个,霍恩居然比他还冷静。
霍恩说道:
“双腿无法行动,只是我身体缺陷里最不值得一提的地方。我还有情感缺失。”
闻夕树不知道该安慰么,因为情感缺失的人,大概无法理解安慰。
他想了想说道:
“继续吧。”
霍恩点点头:
“不过我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和所有人打交道。虽然不能感受,但是可以想明白逻辑,可以模仿。”
霍恩说完,就用一种非常善解人意的笑容看向闻夕树。
这一刻,闻夕树才注意到,霍恩的眸子是绝对的冷静的,没有任何笑意。
他的一切表情,都只是皮相上的变化。
霍恩继续说道:
“闻夕树先生,你觉得我们面对的困境是什么?”
闻夕树也不落下风:
“我已经联系了其他人,想来……我们每个人生活里感觉到不太舒服的地方都在这个世界被优化了。”
“病恹老人有人照顾,黑色肌肉男不再被鄙视,没有人爱的人,拥有了一个病娇到满眼全是他的爱人,没有钱和权的人,得到了钱和权。”
“开具都很美好,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某种极为重要,存在感很强的东西……或许就是你所说的异性,我想,这孽土碎片本质上,是要留住我们。”
霍恩鼓掌:
“非常不错,你思考的地方甚至比我深入。”
“我之所以看这本书,是因为这本书的这个‘母’字,一眼吸引了我。”
“动物是有雌雄的,雌性和雄性有很大的生理差异,但人居然没有雌性和雄性之分……”
“可你看,这里的人,穿衣风格却呈现出两个派系,一个比较符合我们正常的审美。”
“另一个,则显得……娇柔,妩媚,可爱。虽然我觉得对我没有吸引力,但看起来,这个世界的人,有很多是吃这一套的。”
“所以我在想,这个世界,是不是没有异性?我们失去的东西,就是异性。”
“也许,还存在一个具体的说法,比如公对应母,雄对应雌,而男人,对应……”
霍恩和闻夕树一开始一样,头还是疼。他的手按着太阳穴:
“答案呼之欲出,但我想不出来。”
闻夕树说道:
“也许答案不重要,毕竟那只是一个称谓。”
霍恩点点头:
“是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如何摆脱这里,要如何从失去某种东西的规则里抽离出来。”
“这一点,似乎只有闻夕树先生你可以做到。”
闻夕树没有问为什么。
霍恩直接说道:
“你能看到同步率和世界违和度。但我看不到,你想必也求证了其他人,证明了那是只有你能看到的。”
闻夕树点点头:
“是的。”
霍恩又说道:
“所以说,同步意味着同化,同步率到了百分之百就等于你被百分百同化。”
“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合理的,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军人,老人,渴望权力的人,似乎都被同化了。”
“但闻夕树先生,你似乎没有。我可以理解为,你的世界里,有一个你深爱的异性么?以至于你对这个世界是厌恶的。”
闻夕树摇头:
“没有。我很确信我的生命里没有这类存在。也完全不需要这类存在。但我不接受我的认知被篡改。”
霍恩点点头:
“其实我也是。但很遗憾,我没有那种想要改变一切的情绪,以至于我逐渐认可这个世界。”
“我觉得失去的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我不希望我能接受,却又无法生出巨大的违和感来改变这一切。”
闻夕树觉得很矛盾,如果失去的东西可有可无,对于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来说,为何不顺应这种失去呢?
闻夕树问出了疑惑:
“为什么不希望自己接受?”
霍恩说道:
“方舟一开始……其实没有现在这么冷血,没有现在这么阶层分明。”
“船长是一点一点的,让人们变得麻木的。”
话题转的有些大,但闻夕树听得认真。
霍恩说道:
“一开始,船长剥夺了老人的利益。”
“大家都在想,老人嘛,老了本来就是麻烦,无所谓了。虽然也有很多人出于人道主义,觉得老人该被照顾……”
“但随着老人不该给年轻人添麻烦的宣传声越来越大老人就渐渐的,开始被舍弃。”
“在生态循环系统,在无限能源构建之前,很多老人……就是能源。”
闻夕树微微动容。
霍恩又说道:
“再后来,老人没有了,就开始从病人身上开始。”
“老,弱,病,残……接着是中年人,接着是穷人,接着是年轻人。”
“由于大家需要活着,由于某个群体失去利益,不影响其他群体……所以很多人都没有发声。”
“但最终,轮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才猛然发现已经没有人可以为他们发声了。”
“方舟从一开始的爱众人,为人类保留最后的文明的有爱环境,变成了彻底的‘能者生,无能者死’残酷环境。”
闻夕树听懂了:
“你觉得,孽土碎片和方舟是一样的?”
霍恩再次鼓掌,表达自己对闻夕树的赞赏:
“是的,我说这些,就是因为一开始舍弃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被虫子咬了一口的苹果,被蚂蚁入侵的大坝,被方舟舍弃的老人,被孽土碎片剥夺的某种概念……”
“这些东西,一开始都无关紧要,但往往会在后面,起到某种递增效应。”